第八章 搶糞風波
“別拿里長來壓我家,既不是徭,也不是役,憑什麼拿我家的糞,肥你家的田?”
二郎嘴快,連珠炮一般,對面這個男子臉色有些難看:“陳老哥,這是你家的意思?”
老陳頭往回拽了拽二郎:“小孩子不會說話,李甲首你多擔待些!”
陳舟眨眨眼,什麼情況,聽這意思,是這姓李的甲首倚仗權勢,打算搶自己家的大糞?
說起來,這甲首也算是基層幹部了。
當初朱元璋頒佈黃冊制度,“以一百十戶爲一里,推丁糧多者十戶爲長,餘百戶爲甲,甲凡十人,歲役里長一人,甲首一人,董一里一甲之事,先後以丁糧多寡爲序,凡十年一週,曰排年。”
這裏長甲首雖然也屬於是歲役,實際上卻是鄉村的實際管理者。
手中的權力可是不小,凡是各種徭役差遣,幾乎是一手遮天,自己說了算的。
而且,隨着時間的推移,制度執行得很有些走樣,例如原來的排年輪換,執行的就不是很嚴格。
老陳頭剛纔雖然脫口說了出來,大半也是氣話。
一時間,兩邊都沒話說了。
李田也很鬱悶,好不容易弄到這麼一個機會,這事兒要是成了,絕對名利雙收。
拿到知縣大人懸賞的銀子不說,自己家那小子沒準兒就能進學。
這可是老李家光宗耀祖的關鍵一步,絕不能讓。
可是拿錢補償是絕對不行的,全村都是藉着縣大老爺的名義,老陳頭補償了,別家的也白拿不來。
陳舟藉着對峙的功夫,和二郎嘀咕了幾句,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得搞清楚是怎麼個情況。
大郎性子悶,讓他解釋,還不如問對面呢。
事情很簡單,眼看開春,到了插秧種稻的時候了。
新來的知縣大老爺勸課農桑,對這件事表示非常重視。
這倒是真的,先農壇就是這麼來的,祭天祭地祭祀農事,這是皇帝的主業務。
而且,農爲天下本,在這個時代,這句話不是有無市場的問題,而是絕對真理。
就算是那些商家,也很少輕視民戶,在政治權利上,民戶比他們只大不小。
只不過這位大老爺勸課農桑的辦法有些奇特,懸賞五兩銀子,獎勵縣域內最好的秧田。
李田剛好有個親戚在縣衙做事,消息傳回了,李田就動了心思。
十里八鄉,陳家莊所處的地域,水土是最好的,每年水稻的產量也最高。
五兩銀子,對農家來說,好大的一筆錢呢。
更何況,李田還有點小心思,自家的孩子在鎮上的社學讀書。
要是能讓縣大老爺青眼有加,進縣學,做廩生,考舉人,中進士,沒準兒李家就此飛黃騰達,青雲直上了。
可是要想在這秧田上明顯超過別家,難度着實不小,誰家侍弄莊稼都和繡花似的,寶貝着呢。
所以李田熬了兩個夜沒睡,纔想出來這個辦法。
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
有了肥料,讓秧田出類拔萃就不是什麼難事了。
最主要的,徵集了別家的肥料,就沒人能和自己搶了。
事情進行的很順利,儘管好幾家捨不得,卻是權衡利弊,覺得還是不要得罪甲首爲好。
何況李田還找了陳大牙一幫人看着,連有兩家藏在廚房的幾瓢,都讓他們弄出來了。
可是到了老陳頭這裏,碰了釘子。
老陳頭不同意。
理由很簡單,自家也需要肥料。
陳大牙雖然有幾分混不吝,可是這是同族的叔父,總得留些面子。
最主要的,老陳頭不算,陳家三兄弟在那擺着呢。
在鄉村,男丁就是最大的資本,而且陳大牙還知道,陳家二郎生性好武,雖說沒什麼人指點,可是身手靈活,真要對上,未必能落得了好。
狐假虎威還可以,真出頭,就算了,再說這事兒不地道,說是強取豪奪也不爲過。
李田看場面僵住了,正要說話,陳舟突然上前一步,朝着李田一拱手:“李叔父,你身爲甲首,上支下派我們能理解,可是我家也的確需要這些肥料……”
李田那是多年的場面人,一聽陳舟的話頭,就知道這小子有妥協的意思。
還是年輕啊,毛頭小子,聽說還去上了私塾,看見沒,還沒兩天,就讀傻了。
“說吧,只要我能做到的!”
之所以敢這麼拍胸脯,是因爲莊子里老陳頭算是最難啃的骨頭了,放在最後,本來就存着讓一步的意思,諒別人也不敢說什麼。
陳二郎頓時發急,伸手就要拽陳舟回來,旁邊一隻大手伸過來,攥住他的腕子,正是陳家大郎。
“看看老三怎麼說!”
二郎不甘心地攥緊了拳頭。
“我們可以讓出肥料,但是,要補償——”
“什麼補償?”
“很簡單,草木灰!”
草木灰?
草木灰倒是常見的東西,各家各戶竈膛裏多得是。
一般人家撮出灰來,還都要潑上兩瓢水;有的圖方便,乾脆就扔到了茅廁裏。
所以李田不理解,這陳家三小子要草木灰做什麼?
“你要那玩意兒幹什麼?”
“我家的田也要施肥!”陳舟直言不諱。
明白了,這小子還挺聰明,眼見抗不過去,退而求其次,給自家弄點好處。
不過這草木灰雖說也是肥料,可是效力比起糞肥來,卻是差得多了。
“好,我讓各家收拾給你!”
這有什麼難的,李田一揮手,就要指派人去辦。
“慢着,我有要求,只要從竈裏掏出來的。”
正好,還怕他順便弄些糞肥去呢。
問題就這樣解決了,老陳頭的臉色卻很是難看。
之所以冒着得罪李田的風險,是因爲陳家太需要錢了。
陳舟的束脩,已然花去了家裏大半儲蓄,大郎可眼見着到了說親的歲數了。
爲他說上一門媳婦,是老陳頭的心事。
所以,纔有了今天的爭執,一瓢糞水,就是一株好莊稼,一株好莊稼,就是一枚銅板。
老陳頭就是這樣想的,現在讓出去,老頭心都疼呢,他疼兒子。
可是陳舟既然出面,老陳頭就沒攔阻,孩子大了,要參與一些事,不能喊打喊殺,起碼當着外人的面不能。
這事兒,實在是有點憋屈了。
十幾家的草木灰收集起來,其實也不是太多,勉勉強強湊了有一車。
這輛車子,傳了不知道幾代了,周圍圍着蘆蓆,上面壓着草墊子,就這也是灰土飛揚。
草木灰家家戶戶都不重視,不像是糞肥,那絕對是顆粒歸倉——呃,點滴歸家的。
這年頭,就是有大牲口的,屁股後面都掛着個糞兜子,不是爲了保護環境,而是爲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草木灰這東西,干時易隨風而去,溼時易隨水而走,沒水就灰土飛揚,有水就稀泥一攤,所以極不利於存放。
鄉戶間也沒什麼好辦法,基本就是和糞肥混在一起了。
這種處理方式其實大有問題,因爲草木灰的肥力最怕的就是經水流失,雨水一澆,那就和土沒有什麼大的區別。
陳舟要做的,就是收集沒有經過水的草木灰。
既然李田想着用各家的糞肥來獲取利益,那就讓他先作着這美夢吧。
陳家父子都好像不認識陳舟一樣,被指使得團團轉。
一會兒按照陳舟的要求找來兩塊大條石放在了院中唯一的棚子上,一會兒又在條石之上用蘆蓆圍起了一個囤,將車中的草木灰倒入其中用墊子壓實。
終於忙活完了,陳舟拍拍手上的灰,朝着老陳頭和兩個滿臉疑惑的哥哥呲牙一笑:“好了!”
老陳頭隨手又摸出菸袋,摁上一鍋旱菸,掏出火石,敲了好幾下才點着,深深吸了一口:“老三,你這是要做什麼呀?”
李田和陳大牙等人早就走了,連看熱鬧的鄉民都走了,沒有人知道陳舟想幹什麼。
幾位上了些年紀的鄉民還搖着頭嘆息:“嘴上無毛,辦事不牢啊!”
那看向老陳頭一家的神情,似乎是嘲笑,又似乎是同情。
二郎更是憋了一肚子氣,一雙眼睛瞪得老大,一瞬不瞬地盯着陳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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