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縣學訓導
這是什麼情況?
陳舟無語地擡頭看看這間私塾的學堂,本身也不是什麼正經的宅子,四面漏風,房頂破落,屋頂角落裏還有幾處蜘蛛網。
就這地方,來踢館,那得是什麼人啊?
不用踢,這裏基本也就是散架的狀態。
按照老陳頭的邏輯,這裏邊出去的學生,不是要考什麼秀才的,說要考秀才的,基本處於吹牛的狀態,充其量,也就是成爲鎮上某個商鋪的掌櫃。
正當陳舟胡思亂想的時候,門外兩個人已經一前一後進來。
走在前面的,是一個面如紅棗的老者。目光銳利,紅彤彤的一張臉,顯得頗有氣勢。
後面跟着的,正是先生張平夷。
“坦之,我既然能請你來,自然有辦法護着你安穩,別說是他,一個縣學的訓導,就算是縣學教育親至,我也有辦法對付!”
坦之,看起來這就是張平夷的字了。
這字本身有講究,有相反有相近有相關,張平夷,字坦之,這顯然是名字相近。
張坦之——這名字有點兒意思。
張平夷朝着老者一拱手:“足感盛情,可是,這都是因爲我引起的,不能因爲我給馮家莊帶來什麼麻煩,老先生身爲馮家莊的甲首,也不能夠把事情全都攬到自己身上,畢竟,縣學訓導手握廩生大權,就算是鄉里豪紳,也不敢輕易開罪!”
訓導,這可不是學校裏的訓導主任,縣學裏的訓導,已經是一縣負責教育的領導了。
雖然按照官府的邏輯,知縣大老爺是負責抓全盤的,可是知縣只有一人,渾身是鐵能捻幾顆釘?
所以專業的事情由專業人士來做。
早在明太祖立國之初,就既在全國諸府、州、縣設立府、州、縣學,又在防區衛所設有衛學,鄉村設社學,還在各地方行政機構所在地設置都司儒學、宣慰司儒學等有司儒學。
洪武二年規定:府設教授、州設學正、縣設教諭各一員,皆設訓導,府學四員、州學三員、縣學二員。
這教諭,基本就相當於教育局長了,而訓導,起碼也是個副局長的身份。
而學生名額,府學四十人人、州縣依次減十人。
但不久即命增廣學員,也就是增加學員名額。
增加的多了,於是最早的生員,設食廩者爲廩膳生員,也就是最早的一批屬於是有編制的,國家管飯開工資。
增加的叫增廣生員,時間長了,人更多了,又額外增加名額,附於生員之末,謂之附學生員。
說白了,這就是一條生員的鄙視鏈,廩生等級待遇最高,增廣次之,附學又次之。
跟現代的名牌重點,一本二本三本,其實是一樣的,從來都是三六九等,等級分明。
而訓導基本就有這樣的權力,推薦廩生,換句話說,手裏有指標!
“一縣的訓導能奈我何呀,充其量也就是個小小的秀才而已,不過呢,這次巡察,卻是以教諭的名義下來的,確實有些棘手,所以說,咱們不能讓他檢查出什麼漏洞來!”
陳舟暗笑,真是人老奸馬老猾,大話也說了,後邊還挺嚴謹。
張平夷搖頭嘆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如果要挑毛病,總是能挑的出來——”
“哎,坦之你不能這樣說,我們總要把一些面上的事情,做的能過去,比如說,我們想一下他會挑咱們哪些毛病,譬如說這私塾的宅子,各村子大致也是如此,馮家莊條件簡陋,這一點我就可以去說,估計他不會從馮家莊來挑毛病,只會揪着你不放!”
“要揪着你不放,那基本上就是說他要抓你的錯,而抓你的錯,又不能從你本身來抓,那太明顯了,就一定會從學生來抓,所以說,你要想到的,就是你的學生頂不頂得住?”
還別說,這老者條分縷析,還真能抓住重點。
張平夷略一沉吟:“學生的水平自然是參差不齊的,可要是隻想找出一兩個人來考較,倒是問題不大——但如何讓他一定來考較這兩個人呢?”
“這也好辦,我在一旁煽風點火,自然能讓他找我們想讓他找的人——現在你先告訴我,誰是這裏邊最好的學生吧?”
張平夷的目光一轉,很自然地落到了陳舟的臉上。
馮俊的臉色十分的難看,看起來在老師的心目中,排在第一的好學生還是陳舟。
陳舟當然不會在乎這樣的一種小榮譽,不過,他倒是對剛纔兩個人的對話很感興趣。
看起來,是有人要過來刁難張平夷了。
正所謂空穴來風,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啊!
這人究竟與張平夷有什麼樣的仇怨,竟然跑到這樣一所私塾來糾纏?
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如果說這位縣學的訓導大人出的是課業範圍內的題目,自然是好說。
就怕他爲了刁難人,考查課業難不住這幾個孩子,到時候出些歪門邪道的題目。
張平夷顯然是有着這樣的憂慮的。
老者看着陳舟,倒是胸有成竹:“不怕,這裏面也有我,咱們以課業爲主,識字爲主,咱們就是這樣一所私塾,還能和那些縣學的生員比嗎?”
好吧,看起來老者對於自傢俬塾的定位,還是很清楚的。
就是沒有想,這樣一個私塾,請了張平夷,說明張平夷的地位也不高。
這邊商議還沒定下來呢,一個村民連顛帶跑地跑了進來,正是遞了一句話,拿走一隻兔子的馮姓村民。
“來了來了,已經到了村頭了!”
老者聞言道:“如此,你我還得去迎接一下,不能讓他從禮儀上挑出毛病來!”
張平夷點頭:“這是自然。”
兩個人出去了。
學堂裏頓時亂作了一團。
“什麼情況?”
“說有什麼人來,說要檢查我們的課業!”
“我的天哪,我連書還沒有背過來呢,再說了,他要檢查哪一段啊?快幫我想想,我好做準備!”
陳舟暗笑,這種堵題,可能性雖然是有的,但是你要先知道這出題的人是誰,擅長那些方面,性格習慣如何。
什麼也不知道,拿着本書來堵題,簡直就是癡心妄想。
屋外傳來了那老者刻意提高的一些聲音,顯然老者對於學堂裏邊的情況是有所預見的。
衆學生頓時正襟危坐,在那裏默默地誦讀着。
門開處,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身着長衫,頭上端端正正戴着方巾的男子,顯然,這是一位秀才。
旁邊還有一個人,隨從模樣,是一起來的。
後面的,是老者,再後面,是張平夷。
這人邁步進屋,卻沒有繼續往裏走,而是站在了門口,仰起頭來,先端詳了一下學堂裏的情況。
看看那香菸繚繞的孔子像,又看了看這滿屋的孩童,男子臉上浮起了一絲笑意:“坦之兄這裏,果然是有教無類啊!”
這話可夠損的,說起來,這是一句夸人的話——可是,看看眼前的男子臉上那莫名的笑意,諷刺的意味很明顯。
有教無類這句話無疑是說,你看你這裏,大的大小的小,高的高低的低,什麼樣的學生都要——你這個先生也不怎麼樣!
陳舟直覺地感到了一種憤怒,正所謂師辱徒辱,老師受到了侮辱,而且是陳舟十分欽佩的老師。
可是這個時候,還沒有他插嘴的餘地。
張平夷倒是很鎮定,面不改色道:“多蒙誇獎!”
男子頓時覺得一拳打到了棉花裏,張平夷那淡泊如水的模樣,反倒似乎激怒了他。
將手背到身後,男子踱着四方步,沉着一張臉往前邊兒走,低頭來看衆學生的課業。
屋裏的孩子哪裏見過這樣的事,紛紛低着頭,有的甚至抖衣而顫,在那裏先哆嗦上了,膝蓋碰在桌子上,發出刺耳的響聲。
男子很得意地觀察着學堂裏面的情況,毫不意外地發現了依然正襟危坐目視前方,口中默默背誦的陳舟。
此時就連馮俊也是一臉的緊張之色,在這種情況下,一臉平靜的沉舟,顯得是那樣的鶴立雞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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