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臣有同黨,臣的同黨是陛下,臣是帝黨
新政是善政?
商周祚此時的結論,讓天啓也倍感意外。
天啓內心的確明白,說新政非善政的人雖然多,但並不能因爲人多就覺得可信。
但大多數朝臣都反對變法新政,讓天啓也不得不承認變法的阻力的確很大,滿朝文臣真正可用的沒幾個。
所以,天啓認爲商周祚可能也會選擇與大多數文臣一樣反對變法。
可天啓沒想到商周祚沒有這樣選擇。
關鍵是,商周祚本身就是江南的大士族,在浙東乃至整個江南士大夫階層都很有代表性。
所以,商周祚此時這樣說,讓擔心變法阻力太大而不好太過強硬的天啓徹底下定了繼續鐵腕的決心。
天啓知道,商周祚言新政是善政,那說明江南的士紳並非鐵板一塊,甚至會因變法產生的政見不同而出現分裂。
於是,天啓便對商周祚說道:“你且說說,他申用懋如何欺君,如何在誣衊當朝國舅和朝中大臣,乃至詆譭新政的?”
“遵旨!”
商周祚說着就道:“臣回鄉後親眼所見,浙直兩地流民大減,野無餓殍,市無奸猾小吏,秩序井然,而在新政推行前,臣之家鄉雖是富庶之地,卻因胥吏豪紳盤剝過度,早已是流民遍野,路有凍死之骨,可見新政損有餘補不足之效甚好,既實國庫,又惠小民,並非惡政!”
“所以,申太常所言乃欺君之言,所獻流民圖恐爲捏造之證!”
“另對於當朝國舅,臣遍訪鄉人,貧者皆稱其德高恩重,富者亦有贊其令商旅可通,饒是有嚴苛之舉,亦是奉皇命行事,非不法也,亦無橫行之舉。”
“國舅唯一非奉旨行的事便是建西林書院。但以臣看,西林書院並不誤人子弟,因爲西林書院並不說教,只是不讓他們袖手談心性,而讓他們去實踐,去與庶民接觸,去調查民間疾苦,去實踐聖人之道而已。”
“另外,國舅爺所建西林書院一直在力行辦學惠民之旨,不圈民田,不役百姓。反倒是赫赫有名之東林書院,卻肆意打殺佃農,役使百姓如官衙,士子也多不通民情,好空談道德,實無用處。”
“臣認爲,如果真要拆西林書院,還不如拆於國無益於民有害的東林書院!”
“至於總督趙部堂,非酷吏也,乃我大明不畏權貴之幹臣,陛下欽點其總督浙直到現在,官差猾吏不敢隨意下鄉,權貴豪紳不敢隨意並田,有當年海公巡撫南直時之德。”
“所以,申太常所言皆是欺君之言,對當場國舅與朝廷大臣也皆是誣衊之言,乃至竟捏造流民圖來詆譭新政!”
商周祚說着就道:“臣想問問申太常,流民圖到底從何而來?”
天啓點點頭,看向申用懋:“申用懋,回答這個問題!”
“商明兼!”
申用懋叱喝一聲,額頭青筋直冒,怒瞪着商周祚。
商周祚的行爲,他不可能不生氣。
要知道,新政乃擾民之苛政,在京城文臣士大夫間是政治正確。
除了支持變法的少數幾個制策司官員,幾乎無人敢說新政好話,也可以說,幾乎人人都在說新政壞話。
要不然,申用懋也不會在這之前,天然的以爲,家裏也被清丈的浙東士族子弟商周祚肯定會跟自己一樣的想法。
但他沒想到商周祚卻說新政的好話,這無疑會極大增長皇帝支持新政的決心,也讓許多還沒對新政表態保持中立的重臣也會開始對新政有更多的好感,如首輔韓爌、大學士朱國祚、新任吏部尚書孫承宗等人。
本來新政乃苛政已經如皇帝的新衣,是大部分京官們達成一致的觀點,也在儘量給皇帝洗腦,讓皇帝相信新政乃苛政。
結果現在,商周祚就像是第一個拆穿這個謊言的人,讓申用懋等人反對新政的人在衆目睽睽之下丟盡了顏面。
本來打算在這時一致逼着陛下也承認新政乃苛政的申用懋等人,彷彿突然被商周祚給在菊花處狠狠地捅了一下,讓他們一下子後防失守。
所以,申用懋現在很鬱悶,無法再指望商周祚爲自己這邊說話的他,當即就扣大帽子給商周祚:“你果然乃一諂媚權貴之徒!”
說着,申用懋就看向天啓:“陛下,商明兼所言不足可信!”
嘭!
天啓當即就把桌子一拍,指着申用懋:“你放肆!說商愛卿之言可代表江南民意的是伱,現在說他的話不可信的也是你,朝堂上豈是你兒戲之處!還是說,你分明就眼裏沒朕這個天子,把朕當猴耍?!”
申用懋剛纔也是被商周祚刺激的失去了理智,才急着給商周祚扣帽子,否定商周祚,但他卻忘記了大明真正的裁判官是皇帝,自己沒資格扣這帽子。
申用懋因而立即嚇得匍匐在地:“臣,臣失言!”
“傳旨!”
天啓冷着臉,看向申用懋,叱聲喝令起來,他沒打算就這麼輕易饒過申用懋。
“陛下!”
但這時,泰昌所留的顧命大臣、左都御史楊漣站了出來,大喝一聲,便持象笏奏道:
“臣請陛下誅殺佞臣張貴、奸臣袁可立,以明君德!”
“臣在這之前,已上過一本,列舉左副都御史袁可立二十四條大罪,條條當誅!”
“然,內宦矇蔽陛下視聽,留中不發,明顯奸黨張貴、袁可立等在內廷司禮監亦有同黨,陛下您乃英明之主,豈能坐視這樣的奸黨出現?您難道不怕大權旁落嗎?!陛下!”
楊漣這話倒是如一顆重磅炸彈,把外戚和改革派文官、內廷宦官都拉了進來,只差沒明着罵皇帝你是個昏君,還是給天啓留了點面子,說他只是被矇蔽。
當然,楊漣這樣做就是在找死,而且是主動尋死,他現在就是想逼天啓殺他,然後用自己的血恪守自己心中所堅持的治國之道。
楊漣其實不是江南大地主,他是湖廣人,而且是湖廣小地主出身。
清丈田畝和追繳士紳逋賦並不怎麼影響他的利益。
但他爲什麼極力反對新政?還站在東林黨這邊?
因爲接受儒家教育的他一直相信君子當喻於義,而不當喻於利。
朝廷也一樣,要恥於言利!當注重言禮!
在儒家看來,朝廷不應該與民奪利,不應該以斂財爲目的,而是應該輕徭薄賦,以禮治國,提倡仁政愛民的德治,並因此恪守禮制,而不要有任何改變。
皇帝要像聖人一樣要求自己。
大臣們也要像聖人一樣要求自己。
但現在朝廷清丈田畝和追繳逋賦,在楊漣看來,都是在與民爭利、斂財於民,乃至視自己子民爲賊,不以禮待之,竟爲了追繳稅賦,動輒殺頭抄家。
這是秉信儒家道義的楊漣無法接受的。
所以,楊漣現在才站出來冒死一搏,他要用自己的性命逼着自己君父堅持做一個符合儒家道義的天子!而不要再對申用懋這些反對新政的文官窮追猛打。
天啓知道楊漣的目的,且因此極爲憤怒,他不希望有人這樣威逼他,哪怕是用自己的命來威逼。
天啓喘起了粗氣。
自己父皇怎麼就給自己留了這麼個難搞的人,簡直就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
張貴知道現在是天啓需要自己這些人的時候了,便果斷站出來道:“陛下,楊總憲說臣這個外戚有同黨,臣的確是有同黨。”
天啓聽後驚愕地看向了張貴,心道:“你在說什麼?!還嫌朕現在不夠亂嗎?”
在場的大臣都看向了張貴,也不知道張貴這麼說到底是爲了什麼。
張貴這時候則回道:“臣的同黨是陛下!”
“臣是帝黨,不是奸黨!”
“臣這話不只敢爲自己這麼說,也敢爲袁副憲等人這麼說,袁副憲袁禮卿等,也是帝黨!”
“正因爲我們皆是帝黨,纔看上去像是互爲勾結,可事實上,只是忠於王事而已。”
“如果說,帝黨是奸黨的話,那以楊總憲的意思,天下忠於陛下的而不忠於儒道的,是不是皆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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