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夏税的猫腻 作者:未知 汪孚林知道自己這拐弯抹角的兴许会白折腾浪费钱,甚至可能根本见不到叶县尊,但不论人家是发现了,還是沒发现门包的奥妙,都会觉得他是一個运气好,有点小才,但在人情世故方面很不着调的小秀才,這样的印象经人之口传到那位户房新任赵司吏耳中,就会形成一种固化思维。在沒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的情况下,這种轻视是很有利的。 不過此时此刻他已经暂时将這個抛在了脑后。他到了马家客栈,第一眼看到的除了金宝和秋枫,還有满脸堆笑的掌柜,竟是還多了一对完全意料之外的主仆。 那一回那顿竹笋烤肉可是很不轻啊,程大公子那尊臀上的伤竟是已经养好了? 只不過,当看到程乃轩一瘸一拐迎上来时,他立刻知道這家伙是强撑的。无论之前有過什么乱七八糟的恩怨,但這时候,他的心裡還是有一丝小小的感动,连忙快步上前,眼睛却看向了一旁那掌柜:“看来我下次真是要换地方住了,我還沒到,通风报信的人就把程兄你招来了!” “上次你走的时候我下不了地,這次正好爹不在家,我怎么也得来给双木你接风洗尘吧?”嘴裡這么說,可似乎是动作太猛牵动了伤口,程大公子的脸上肌肉又纠结在了一起。见汪孚林的脸上赫然又好气又好笑,他便不自然地說道,“都是上次爹下手太狠,還让你看了笑话。” “伤沒好就别出来,還有你,墨香,就不知道拦着一点,不怕回头程老爷也给你一顿家法?” 墨香从前和汪孚林见過几次,可总觉得這位从前和少爷每每名次紧挨着的小秀才越来越不一样了。此刻眼睛一瞪的感觉,更是让他想起了程老爷。于是,他赶紧上去搀扶了自家少爷一把,有些无奈地低声解释道:“我哪拦得住少爷。他也不知道打哪听說了点什么,硬是要亲自来。” “不是打哪听說,是从我爹那偷听到的。”程乃轩突然把声音压得极低,满脸认真地說,“到房裡說话吧。” 小半個时辰后,当汪孚林把程乃轩送走之后,心裡已经把這家伙定位为很靠得住的损友——不是论语上那打成有害类别的损友,而是那种搞怪胡闹,关键时刻却很靠得住的损友。若不是這一位亲自跑来通风报信,恐怕他要打探明白那所谓夏税两個字的意义,還得费一番大工夫! 原来,徽州一府六县的夏税数额,从洪武十四年制定之后,几乎一成不变地沿用到现在,号称祖制。徽州六县夏税征的都是麦,這其中,唯有歙县在麦子之外,還多出了八千余匹丝绢,三百余斤茶。茶也就算了,虽說祁门的茶叶比歙县有名,好歹数量有限,可這数千匹丝绢却非同小可,而且如今并非征收实物,不知打何时开始,一直都通過折银来征收,每年要交六千余两银子。 但要知道,据說即便是浙江這样的大省,一整個省的丝绢夏税加起来,都還不如歙县单独一個县高!据說,当年這笔丝绢税为什么征收有各种乱七八糟的說法,完全是一笔糊涂账。 所以,年初就有新安卫人帅嘉谟陈情徽州府,认为這沿袭了百多年的丝绢夏税不合理,要求将這笔庞大赋税均摊到徽州六县。虽则那时候因为各县主司丁忧的丁忧,上京朝請的上京朝請,事情就算含含糊糊過去了,可歙县這边一直不服,五县那边生怕這边再有人闹将起来,两边就這么僵持上了。 毕竟,一年六千余两,這么多年下来至少就是几十万两! 至于這件事和汪孚林有什么关系,程乃轩沒有能够从程老爷那裡偷听到,也许是因为根本就只是遭了池鱼之殃,也许是别人故意疯狂打击报复,也许只是单纯的五县和歙县意气之争……但隐隐约约的,汪孚林觉得程老爷那样的精明人,不至于被程乃轩偷听成功,仿佛更像是其通過程乃轩告诉自己的。 虽說這個猫腻非同小可,但眼下他必须得先解决粮长這個**烦!出于对程老爷這精明人的认识,粮长的事他還是瞒了有点太热心的程乃轩。毕竟,程大公子一看就是個冲动的,他可不想這家伙坏事,他对借程家的势也有顾虑。 入夜时分,汪孚林正在床上辗转反侧,突然就只听外间传来一阵喧哗。此刻已经是夜禁时分,這样的大呼小叫相当反常,他不禁坐了起来。可拉开帐子一看,就只见已经惊醒的金宝正蹑手蹑脚往门边上走去,隔着门缝往外张望,那鬼鬼祟祟小心翼翼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好笑。汪孚林正要出声唤他,突然只见金宝一個利落地转身,随即就這么趿拉着鞋子朝他這边跑来。 “爹,有人进咱们這院子了。打扮看上去和学宫裡上次见到的差役差不多,会不会出事了?” 這时候,收拾了一张竹榻也睡在這屋子裡的秋枫亦是侧耳倾听,脸上颇有些紧张。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 “汪小官人?” 汪孚林看了一眼满脸紧张的金宝,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放轻松一点,随即有意等别人又叫了几声,他方才打了個呵欠,用懒洋洋的口气问道:“這么晚了,什么事?” 门外的声音却一下子压低了:“小官人,是县衙来人,叶县尊有要事請您過去。” 不对啊,即便他的投帖成功送到了,歙县令叶钧耀也不至于大晚上的就心急火燎要见他,他又沒在帖子上写明什么事! “請他们等一等,我這就出来。”即便心中狐疑,汪孚林還是立刻下床穿戴,金宝也忙着在旁边帮忙。等到装束停当他要出去时,却不想金宝仍是紧紧抓了他的后襟。他回头看了一眼分明满心担忧的小家伙,就轻声說道,“安心等着。万一等天亮之后如果我還沒回来,就去程家投帖找程公子,让他带着你去县衙打探打探。记住,一定要等到天亮申时之后,千万别沉不住气。” “好,我记住了!”金宝拼命点了点头,又轻声說道,“爹小心些!” 马家客栈距离县衙并不远,但外头還是准备了一乘两人抬的青布小轿。看到竟還有轿子来接,提着灯笼满脸堆笑送出来的掌柜,這会儿嘴巴也张得大大的,满脸不可思议。 接下来這一路上,只有汪孚林一個人坐在轿子裡,四周围除却脚步声再无杂声,那种颠簸摇晃的感觉反而更强,他索性打起窗帘,让自己能够透口气。虽然四周围黑漆漆的,只能影影绰绰看到建筑的轮廓,但汪孚林之前把整座歙县县城都给摸得差不多了,自然知道两人抬的小轿是顺着横街上了县后街,最终在依稀应是县衙后门口停了下来。這裡早有人等候,接了他下轿后,就在前头径直引路。 在這样的黑夜裡,跟着一個只打了一盏灯笼的人到处七拐八绕,以至于汪孚林甚至生出了一种夜闯白虎堂的感觉。 好在事实总不会每每和最糟糕的揣测相同。当他进入一间书斋后,就只见偌大的房间裡靠墙设着高高的書架,一身家常衣裳的叶县尊正在书桌前来来回回踱着步子。一看到他进来,這位歙县令立刻吩咐引路的那人退出去,等到房门被带上了,他立刻看向了今夜被自己請来的人。 “汪孚林,你之前怎能未卜先知,料到县衙的开销账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