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道侶
“你怎麼記喫不記打啊，剛說完又衝動了！”沒好氣的拍了魏無羨來扶自己的手，聶曉揉了揉差點兒撞破相的額角簡直心累的很，“一會兒嫌棄別人配不上江姐姐，一會兒又不許別人退婚你是要上天啊！”
“我……我這不一時着急嗎，好好好，你別生氣，羨哥哥不去找那隻花孔雀麻煩了還不成嗎？”
“現在不是你去找金子軒麻煩，而是金、江兩個家族的麻煩了，這場聯姻解除的話，金、江兩家沒了姻親關係維持，若是大敵當前也沒了相助相幫的理由。到時候不管是金家遭難還是江家受阻，總歸，不會再有人輕易出手相幫。無羨哥，人不是隨時都走好運的，倒黴起來，真的可以被一口涼水給噎死！若當真到了那一步，你今日的衝動行事便是給江家埋了一顆雷你想過沒有，江家待你恩重，若是因爲你一時熱血上頭害了族人，你該如何自處？”
聶曉這番話下來，原本嬉皮笑臉的魏無羨也瞬間凝重了神色，這些事情，他當真是從來沒有去考慮過。
自進入雲夢江家這些年，他一直心安理得的接受江叔叔的厚愛，接受江澄的包容和遷讓，接受師姐的照顧和蓮花塢上下師兄弟妹們的追捧。
江叔叔總是告訴他，江家的家訓是‘明知不可而爲之’，他總是讓魏無羨不要委屈自己活得瀟灑自在無愧於心便好。
於是魏無羨也就聽着、做着，卻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心’到底是遵從自己肆意妄爲的玩心，還是無愧於天地良知的初心。
除了虞夫人，好像從來沒有人在耳邊敲打過他的越矩與自我任性，便是一同長大的江澄每每在他耳邊嫌棄、斥責他，轉身卻又會替他的肆意開脫和包容。
從來沒有人，像眼前少女這般平心靜氣的跟自己談論這些話題。
一如他從來不曾注意到，這些年有很多事，自己的做的……不盡人意！
“還有……”
頓了頓，似是在斟酌接下來的話魏無羨能否接受，聶曉歪了頭看着明顯有些走神的魏無羨索性在他眼前晃了晃白皙的右手。
魏無羨猛然收神，再看向聶曉時眉宇之間已是濃郁到化不開的柔情，嘴裏卻嫌棄之意滿滿，“還有什麼，你一個小姑娘家家哪兒學那麼多歪歪道理？”
“前幾年我跟了二哥去雲夢尋你們玩耍，我發現雲夢弟子都將你當做標準有樣學樣！”
魏無羨忽的得意起來，“那是自然，我可是他們的大師兄！”
“可是你這大師兄一點兒都不稱職，他們跟着你不甚學好荒廢學業，每日上房揭瓦下水摸魚又或者上山打野雞，功夫劍法倒是稀鬆平常的很！而你作爲大師兄，都沒有很好的監督輔助他們修行，這不太好！”
魏無羨不以爲意的挑了挑眉，目光瞥見那依舊擺放在旁邊的蓮藕排骨湯忽的眸底放亮，“那有什麼，我們江氏信奉的便是由心而發，修爲不高就不高咯，活着開心最重要！”
殷勤的舀了一勺湯送到聶曉脣邊，少女無奈失笑連連伸手去推拒，魏無羨這才搖頭晃腦的兀自喝了起來。
“我聽說雲夢江氏先祖出身遊俠，你倒是將其精髓學了個有模有樣！”
“那、唔那是！”啃着滑嫩的排骨，魏無羨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
“可是遊俠遊俠，卻並不止於‘遊’之一字而已，要有匡扶天下拯救蒼生的能力才能稱之於俠啊！你天資聰穎一點就通，便是每天渾水摸魚、插科打諢也能達到旁人努力勤勉而不能及的高度。可若是有朝一日大敵當前，以你一人之力又豈能保得住你那些只能‘活着開心’，大難之前甚至無法自保任人宰割的師弟師妹麼？這個世道沒誰能保護別人一輩子，自己自己足夠強大才能活的隨心所欲，他們不是你，也成不了你！”
魏無羨臉上的笑容凝滯，“這……”
“無羨哥，你知道爲何仙門百家只要提及清河聶氏便會肅然起敬嗎，雖然我知道有些人面服心不服，但至少的，沒什麼人敢明目張膽欺負我聶氏族人！即便是岐山溫氏如今一家獨大，且視我大哥爲眼中釘肉中刺，卻也從來不敢輕易動之！我們聶家祖上出身屠夫，數百年來諸位家主更是從未將修行落於人後。在我們聶家，雖說我十歲之前混跡外門無人知曉身份算作例外，可就連不淨世伙房做飯的半百大娘也能使得一手好刀法卻也是事實。雖不敢自稱所向披靡，但是清河聶氏百十年來無人敢犯也是板上釘釘之事。”
手中攪舀藕湯的動作漸漸緩慢了下來，魏無羨靜默沉思半晌沒有接話！
“姑蘇聽學這麼久，無羨哥你也該感受到了，藍家雖說繁文縟節甚多叫人焦頭爛額，卻也不得不承認這些規矩很好的規範了他門下子弟無數。藍家子弟的戰鬥力，也不似江氏那般稂莠不齊，雖說除了曦臣哥和藍二公子以及諸位前輩外能力平平弟子不少，卻也好在實力均勻凝聚力強。無羨哥，他們家規矩教條不學也罷，但去其糟粕取其精華，抄了那麼多遍家規，你也該是看到了些東西纔是，畢竟你是那麼聰明的人！”
“小可愛也覺得他們家規矩不學也罷？我就說嘛，三千五百條家規到底定來幹嘛？”
見上一息還劍眉蹙緊，這一刻卻又展眉調笑的魏無羨，聶曉再次失笑。
“我不是藍家人又不打算嫁入藍家，學那幾千條家規做什麼，累不死自找煩啊？不對，現在說的不是藍家家規，你別想着轉移話題。你們雲夢依山傍水易攻難守，如果再不好好加強子弟的個人能力，在這風雨飄搖的仙門百家中當真危險的很，居安思危的道理在如今這世道很重要的。”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真是個聒噪的小姑娘，沒見着人的話我還真當是個老婆婆在與我語重心長呢！”
魏無羨本能點頭表示贊同，下一瞬卻又故作不耐煩的揮了手中的勺子擰眉噘嘴。
“我聽厲婆婆說，男孩子在十五六歲的時候最是調皮逆反，人人都有衝鋒陷陣當出頭鳥的英雄病，不過多被現實毒打幾頓也就老實了！無羨哥，你的英雄病真的挺重的，欠打！”
魏無羨聞言，當即放下手中的湯碗嬉皮笑臉伸手要抱她，“是啊是啊，羨哥哥我現在病的好重，需要好妹妹這味藥來治療，小可愛給不給治呀？”
“我覺得，可能打一頓療效來的比較快！”
聶曉擡手作勢要打，魏無羨趕忙爬起身滿院亂竄，嘴裏更是半分不喫虧的直嚷嚷，“哎呀呀……小可愛這是要謀殺親夫啊，說好的以後湊一對搭夥過日子呢，打死了羨哥哥你可就沒人要了！”
“無羨哥你這麼皮，若要是給我打死了也算爲名除害！完了我再另外換一個道侶，我看藍二公子就比你好的多哎喲——”
被突然剎車的魏無羨硬邦邦的後背撞了個生疼，還沒等聶曉開口抱怨，雙手手腕就被轉身回來的魏無羨攥了個嚴實。
少年好看的眸子半眯語調微楊，分明含笑的腔調裏莫名染上了幾分幾不可查的冷意，“那小古板有什麼好的，一杆子打不出個屁來沒趣兒死了！”
“藍二公子不像你，人家知分寸識大體，沒有你那英雄病！”
“什麼啊！你不是說男孩子都有英雄病嗎，藍忘機沒有英雄病他不是男人！他話又那麼少，不像羨哥哥這樣會哄小可愛開心，要是選了他以後豈不是要悶死？”
少年微彎了身子湊到她面前，小心翼翼看了眼她因着撞擊略微泛紅的鼻尖滿目疼惜。
“夜獵打怪對坐而食又不用廢話，話少還清靜！都像你這樣，肯定天天吵架！”
聶曉沒好氣的衝魏無羨翻了個白眼，下一瞬自個兒卻先笑場了，話雖說的不客氣，但是她當真沒辦法對眼前這愛笑愛鬧的少年較起真來。
看着眼前如花的笑靨魏無羨忽而有些怔愣，他盯着她的眸子半晌方纔訥訥開口，“小可愛，你該不會以爲，成親只是夜獵打怪對坐而食吧？”
“不是嗎？我看我家族叔嬸兒哥嫂都是這樣啊，一起夜獵修行、除魔衛道然後一起喫飯，沒錯啊？”聶曉有些迷茫，她看着魏無羨的臉色白轉紅而後轉黑又轉紅，當下又有些自我懷疑了，“還有，別的？”
“呃……那個……”頓了頓，魏無羨只覺自己的臉都快要冒煙了，若非夜色濃重遮掩了他的尷尬，他甚至想要找點兒冰水來降降溫，“你知不知道……雙、雙修？”
魏無羨心中彷彿有什麼惡獸在咆哮，分明撩人無數堪稱老手的他，如今在這小姑娘面前總是無端露怯。放在別人身上再普通不過的一句話，卻是說與她聽時莫名就有了慌亂感。
“知道啊！”聶曉呼出一口氣，小臉上滿是恍然大悟的笑意，“還以爲是什麼特別的呢，不就是道侶一起修煉嗎，我經常聽族叔和已經成親的師兄們聊到雙修，據說一起的話可以讓修煉事半功倍！”
“咳咳咳……”魏無羨一張俊臉憋得發紫，這果然是和尚堆裏養出來的傻姑娘啊，白日聽她說的頭頭是道魏無羨還以爲對此頗爲理解，這會兒看來簡直是……
“無羨哥，我說的……不對嗎？”
“對對對，非常對，但是小可愛要記住，道侶一生只有一個就好，選定了便是不能隨便換的，縱使還有人與你意氣相投觀念一致也不能換的！
“可是我堂叔就有兩個道侶啊，還有我秦師兄，據說下個月要娶第三個師嫂進門……一起修煉的人越多，不是會越好嗎？”聶曉眸光疑惑，正想翻白眼的魏無羨又見她秀眉緊蹙小聲嘀咕，“而且我們那日說的是我沒人要的時候，纔跟你搭夥……我現在才十四歲，你就看準沒有別家公子喜歡我啊……我真的有那麼差啊？”
“啊——小可愛要拋棄羨哥哥了嗎？小可愛言而無信，說好的優先考慮我呢你還想什麼別家公子嗯嗯嗯？”
被突然抱起來轉圈圈的聶曉本能圈了魏無羨的脖子，俏白的小臉也不知道是被夜風吹的，還是被少年這突如其來的行爲羞的，終究是慢慢染上了無邊的紅暈。
“不是說好的，將來沒人要時才作數啊……”
“我不管不管，小可愛不可以始亂終棄……”
“你用錯詞啦！”
“風太大你說什麼——”哽噺繓赽蛧
夜色清冷，萬里無雲，江澄輕笑着搖頭轉身走了，卻未注意到與他相對的另一邊廊檐下一抹白影身影蕭瑟又孤寂。
那清冷少年也不知道在那裏站了多久，他隱在袖中骨節分明的手指亦是根根攥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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