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重逢
自從金子軒和江澄帶着幫手抵達暮溪山,卻發現他們進入地洞的入口所填堵的巨石已經被人清理乾淨時,兩人便是眼皮狂跳心料不對。
果然入洞之後,他們就只尋到了似乎精疲力竭,卻又像是某種迷藥昏睡不醒的藍忘機和魏無羨,唯獨不見聶家那令人牽掛的小姑娘半分蹤影。
醒來後的藍忘機對金子軒從洞中帶回的香梗進行了粗淺辨認,便確定此香乃是出自岐山溫氏的下九流招數,加之溫晁一直以來對聶曉的諸多糾纏,衆人當下一致認定是溫晁發現衆人逃離暮溪山卻不見他們三人,便折返回來將聶曉帶走了!
對於素來睚眥必報的溫晁爲何偏偏會留下藍忘機和魏無羨性命一事,衆人卻又是百思不得其解!
自身傷情嚴重無法去救被‘囚禁’的聶曉,藍忘機當下與衆人辭別孤身回雲深不知處,臨別前,在屠戮玄武洞中總算是培養了幾分革命友誼的三個少年人,對於溫家勢力越加龐大又覬覦仙門百家的事情詳細探討了一番。
他們決定各回各家,並極力向族中長老提出聯盟對抗溫氏□□,彼時魏無羨還在昏迷當中,藍忘機便也未曾與他道別就獨自離開了暮溪山趕回姑蘇去了!
再次睜眼,聶曉卻是被剜骨斷腸般的疼意給激醒的,除了已然被仔細包紮過的左臂,她竟是全身上下都無法動彈,似是有密密麻麻的噬骨蟲在啃咬她全身的肌理般,讓她痛不欲生!
“醒了啊?”
甜膩膩的嗓音從外間傳來,聶曉渾身一個激靈,顧不得身上劇痛努力側目轉頭過去,便看見薛洋歪了腦袋笑眯眯的朝自己走來。
果然,那出現在暮溪山地洞裏滿滿敵意的人,真的是他!
“孟……大哥呢?”
“嘖嘖,睜眼就找你的孟大哥,可讓我這個親弟弟情何以堪啊,阿姐……”薛洋微微一愣,天真的笑臉上神情微冷,下一瞬卻又恢復了素日裏的吊兒郎當。
一聲阿姐,聶曉本漠然隱忍的面上終是露出幾分悲慼。
對啊,這個邪惡的少年,是她一母同胞血脈相連的胞弟啊,因着她當年的絕情摒棄,他才孤苦無依流落街頭……
“傷的如此重,連金丹都玩兒廢了卻眉頭都不皺一下,我還以爲這世間只有我薛洋這麼無所顧忌不怕死,沒想到啊沒想到……”隨手拖了張小木凳斜靠坐在塌邊,薛洋斂眸專注的盯着分明痛到冷汗淋漓,卻是從頭到尾一聲不吭的聶曉挑眉勾脣,“阿姐就是阿姐,小弟甘拜下風!”
“你把他們怎麼了?”
渾身緊繃又蹙了眉峯,聶曉闔眸深吸一口氣轉回頭目視屋頂,再不想多看薛洋一眼。此刻她才注意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間樸素的小茅屋,沒有過多的家居擺件,除了身下這方牀榻和薛洋所坐的小方凳,便再無其他。
“他們?”薛洋一臉疑惑的挑了眉,繼而恍悟般的‘哦’的一聲,“阿姐是說……那位光風霽月的藍二公子,和那個臉皮第二厚的魏公子啊?殺了啊……”
他口氣輕鬆的撇了嘴角,本靜靜躺屍的聶曉聞言猛然起身,卻又因着身上的痛楚頹然的倒了下去狠狠擰眉。
“你!”
“成美!”
孟瑤的聲音在門框處響起,見聶曉醒了他當下疾步跨入,順手將仍舊冒着白煙的藥碗塞到了薛洋掌心。
“曉曉,感覺如何?”
小心扶着渾身微顫的聶曉起身,孟瑤滿目關切之意讓她倏然就落了淚,“孟大哥,我以爲再見不到你了!”
顧不得全身不適,她孩子氣的撲進孟瑤懷中,一如在不淨世的那些年每每委屈難過的時候。
“傻姑娘,現在不是見到了嗎,你身上還有傷,先把藥喝了……”輕拍着她孱弱的背脊,孟瑤微微低頭又拿過藥碗,舀了藥汁又仔細的吹了吹這才送到聶曉的嘴邊,“孟大哥知道你怕苦,可是今時不同往日,曉曉便將就些把這藥都喝了,有道是良藥苦口利於病!”
“嗯!”乖順的點了點頭,聶曉張嘴喝了兩勺藥汁卻終究是撇開了臉去。
這藥簡直……
太難以下嚥了,而且似乎還有一種難聞的羶味兒,酸酸澀澀說不出的古怪,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高燒後破壞了味蕾。
可是對於孟瑤聶曉從來不會有懷疑半分,所以她依舊是硬着頭皮,將一碗如墨汁般的藥水嚥了個乾淨!
“孟大哥……”
“我知道,藍二公子和魏公子已經安全離開了暮溪山,是江少宗主和金公子搬來了救兵將他們帶出來的!”拍了拍急切的聶曉柔聲安撫,孟瑤示意她不要着急,薛洋也在接到孟瑤的眼神後示意後起身大搖大擺的走出了茅屋。
“他們,安全了嗎?”
“是,藍二公子已經回了姑蘇,魏公子也被江少宗主帶走了,他們無事,你無需擔心太多!反倒是你自己……金丹……是怎麼回事?”
輕輕將空碗放在小方凳上,孟瑤側身坐在聶曉榻邊微微擰眉,望向她蒼白小臉的眸色中隱隱有冷光在涌動。
玄武洞中兇險非常,其實她能保住一條小命,孟瑤便已經覺得萬般幸運了!
可人心都是貪婪的,命保住了,他卻還奢求她能得到更好的,而不是如此刻這般金丹損毀修爲全無,自此只能做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的尋常女子失了以往的飛揚。
“沒什麼,一個小意外……沒關係的……”
“疼嗎?”
修長的食指輕撫聶曉鬢角,孟瑤輕嘆了口氣不再追問。
他自然是瞭解小姑娘性子的,無事時脾氣溫馴好拿捏,當真固執起來,鐵鍬怕也是撬不開她那張嘴半分。
“嗯?”
“金丹損毀,很疼吧?”
他又嘆了口氣,好看的眉毛幾乎快要連城一片,看上去格外的憂鬱難紓。
“沒有……”費力搖頭,聶曉衝秀美的少年抿脣一笑,微涼的手指爬上孟瑤緊蹙的眉峯小心捋了捋,“還沒來得及疼,就已經都過去了,孟大哥你別擔心曉曉,曉曉現在不是好好的麼?”
“肩背上那道疤,怕是去不掉了,這麼美一個小姑娘,多可惜啊……”
孟瑤順手拉了已然滑到她腰間的薄被往上提了提,滿心滿眼都是難以掩飾的疼惜,那麼美好的一個姑娘,正值妙齡,卻和牲畜一般被人在身上烙下那麼個恥辱的印記。
攥了被角的修長手指下意識收緊,孟瑤面上陰霾一閃而逝,又倏然恢復了素日的溫潤柔和。
“孟大哥你別爲我難過,反正……傷在後肩,別人看不見我自己也瞥不着,我不嫌棄!”被孟瑤按着躺回了被子裏,聶曉忽而又撐了牀板想要起身,卻是手腳疲軟半晌沒成功。
“莫要逞強,想要什麼跟孟大哥說!”孟瑤慌忙伸手壓住她的胳膊連聲阻止,“是不是餓了?”
“不是,我是想問這是哪裏?還有,孟大哥你爲什麼和他在一起,你又爲什麼叫他成美?”
一連串的疑惑讓聶曉再也沒了睡意,方纔故人重逢一時忘了形勢,此刻再鬆懈下來,聶曉方纔後知後覺自己竟然對這個地方一點警惕都沒有!
只因爲是孟瑤,所以她連小惡魔薛洋都半分不防備了麼?
“這裏是不夜天腳下一處隱蔽的茅舍,先前澤蕪君也在這裏待過不短的時日,我……”
“澤蕪君?他不是帶着藍氏藏書失蹤了麼,怎麼會……”
“你先彆着急!”
將滿目焦急的聶曉第三次按回去躺好,孟瑤索性坐在她面前,而後一五一十將她想知道的事情娓娓道來!
原來當日雲深不知處被溫旭突襲,不淨世也幾乎是同時遭到了溫晁和溫逐流的打壓,孟瑤離開不淨世後,便由着薛洋的引薦進了溫家做了個小小的門生。
而後不久,他與一行溫氏子弟出任務時,便在姑蘇和岐山交界的地方遇見了狼狽躲避溫家人的藍曦臣!
之後的事情,聶曉便也大概能猜到,“所以,你把澤蕪君藏在了這裏,然後姑蘇火患過後,他便與你辭行離開了?”
“不,澤蕪君在這裏呆到兩日前方離開,不過按照他的修爲,此刻也該回到雲深不知處了!最近幾日,百家因爲教化之事鬧得沸沸揚揚,我擔心你和二公子,便暗中……”
“所以那日,我看到的的確是你?”想到被王靈嬌刁難的那個傍晚,聶曉當下眸光微亮,“我就說,自己絕對不會認錯孟大哥的!”
“抱歉,是孟大哥保護不了你!”
孟瑤眸色微沉,他想到了那晚自己躲在假山後,眼睜睜看着她撞上那通紅的鐵烙被灼的血肉焦糊,卻是無計可施的頹然!
“既然孟大哥當時在場,自然也該知道的確是我自己撞上去的,所以你不必內疚啊!”
“不、不是這樣的,若是……若是我早一點出面相認,曉曉就不必出此下策來求得傷藥,也不會受這些皮肉之苦!”
孟瑤終究是愧疚的,這命運待他不公平,可萬幸的,有眼前小姑娘還能撫慰他一顆薄涼冰冷的心。
他最不願傷到的,也唯她而已!
可是因爲某些不能爲人道的緣由,他卻狠心站在陰暗之中,眼睜睜看她受苦而無計可施。
“沒關係,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撞上去之前我便已經想好了後果,所以……不管是毀容也好傷筋動骨也罷,這後果都合該由我自己來承擔,與孟大哥沒有半分干係的!”
“曉曉……”心中酸澀蔓延,孟瑤垂眸無聲苦笑,須臾後,他卻是略顯侷促的望着小姑娘微笑的眼睛,“你爲何不問,我怎麼會在溫氏?”
“薛洋告訴我,孟大哥爲了我殺了木聲,被長兄攆了出來!可是在教化司乃至玄武洞裏,我試探着問過二哥,這件事情他不知情,對於孟大哥離開的緣由也並不清楚!所以我想,其中因由,長兄定然沒有向任何人透露。”伸手拉住孟瑤的大掌雙手裹住,聶曉清靈的眸眼中滿是信任,“長兄素來是個執法嚴明的人,戕害人命、殘殺同門卻也只是攆出不淨世,這件事定然是有難以言喻的內因,我相信長兄,更相信陪我一起長大的孟大哥的人品。”
孟瑤若是以木聲欲通敵賣主的事情作爲開脫,加之聶懷桑說過當日不淨世大亂之中,孟瑤曾替長兄擋下一劍與之有恩,於公於私,聶明玦都不可能將重傷在身的孟瑤攆出聶家。
可事實上她家兄長的確是‘恩將仇報’了,種情況下,聶曉唯一能想到的真相,便是孟瑤在長兄面前並未曾提及木聲挾私報復想將她賣給溫家的事,而是找了個在身爲宗主的聶明玦面前,基本說不通的敷衍理由。
例如,久積成怨一時衝動。
畢竟這麼些年來,木聲總是仗着自己的出生和戰功在孟瑤面前頤指氣使,肆意對其欺凌、輕賤。
若說,他終是受不得這多年的壓迫一朝反彈,若非瞭解孟瑤的人,怕也當真很容易就相信了!
畢竟龍有逆鱗,觸之必反!
“你信我?”孟瑤瞳孔微縮,被小姑娘攥緊的手倏然抖了抖,“你不怕,我投靠溫家,會與聶家爲敵?”
“孟大哥是曉曉此生見過,最爲縝密聰慧之人。既然孟大哥決定投靠岐山,便定然是有自己的打算且成竹在胸。從小到大你都將我和二哥照顧的周到,照顧的無可挑剔,木聲那般欺壓你奪你功勞,你都能忍而不發,曉曉自然是絕對相信孟大哥的!”
聶曉說的真誠,孟瑤聽得感動,見小姑娘憔悴的小臉上滿滿的堅毅,他終是忍不住垂首勾笑。
“你當真是……”搖了搖頭,孟瑤從聶曉雙掌間抽出手來替她撫開額前的亂髮,“我與成美做了個交易,我殺了木聲放他離開,他舉薦我進不夜天。溫家勢力如日中天,若是從外部強硬攻擊,怕是再過十年也動彈不了其根基,曉曉明白孟大哥的意思麼?”
“所以,孟大哥你想……可是你修爲淺薄,萬一被溫若寒發現了,他要殺你怎麼辦?”
倏然明白了孟瑤的意思,聶曉當下又緊張的想要起身。
“放心吧,孟大哥會小心謹慎,你不是說,我是你見過心思最細的人麼,定然不會有事的!”
“可是……”
“對了,你與成美可是舊識?當日在不淨世,你跟我說對成美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親切感,而我觀他對你,也是態度複雜……”
輕笑轉移話題,孟瑤的目光下意識朝門外瞥了瞥,聶曉順着他眼神所視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見一抹蒼勁的玄色身影正百無聊賴的斜靠在院中一顆大樹旁。
“成美?他不是叫薛洋麼?”
什麼時候,有了個這般斯文謙恭的雅號了?
“我與他取了表字,採成人之美之意!”
“成人之美?”微微一愣,聶曉倏而輕嘆一聲,“孟大哥真是費心了,只是薛洋,怕是不見得會領你這個情分!”
無論是常氏初見,還是不淨世短暫相處,亦或是白雪閣的瘋狂斥責,成人之美這個詞語和薛洋這瘋狂邪佞的少年,怕是永遠不可能搭邊的!
“盡力而爲吧!”孟瑤輕笑,“七日前,溫晁帶着你們數百人離開教化司去夜獵,後來只有溫晁回來卻不見百家子弟的蹤跡,我便讓成美前去打探……”
這一探,便得知所有人被溫晁活埋在玄武洞中的事。
那之後,修爲淺薄的孟瑤和慣於下三路的薛洋在暮溪山等了兩日,確定溫晁留守在洞口的人都撤離了,這才搬開了堵在洞口的亂石堆下到地洞裏。
在之後的事情孟瑤不用贅述,聶曉便也知道了!
她被帶回藏起來,薛洋又故意將溫家刻着炎陽烈焰圖紋的佩劍遺落在地洞中,外界自然而然,便會將聶曉的失蹤歸罪於求而不得的溫晁。
“所以,現在仙門百家是個什麼情況?”
“放心吧,溫家暫時不會有太大的動作,雖說一直在收編偏遠部族的小宗門,四大世家卻畢竟聲威在外暫時不好動!你且安心養傷莫要掛念太多,皮外傷好養,卻是苦了你一身修爲……”
話至此處,孟瑤的聲音明顯的又低沉了下去。
“好,那之後,就有勞孟大哥多多照顧曉曉這柔弱的小姑娘了!”
乖乖巧巧的縮回被窩,聶曉費力翻了個身背對孟瑤,避重就輕的再不願提及金丹和修爲的事情!
她不過是強裝堅強而已,什麼無所謂不在意,不過是不想大家擔心而已。
七歲入外門,八歲上試刀臺,十歲將師兄弟們踹下來成了不淨世新一代的武曲星,而後鍛氣結丹一帆風順,十三歲便在長兄的帶領下在清河有了小小的名氣。
人生最爲意氣風發的年歲,卻猝然失去了金丹,說不在乎卻又怎麼可能?
“那你好好休息,我明日要回山上去,恐溫家人生疑暫時不能再來,成美在溫若寒面前比較自由,這幾天便由他來照顧你,別與他鬥氣,他的性子……”
“嗯!”
知道孟瑤擔心她和薛洋獨處,聶曉藏在被子裏甕聲甕氣的應了一聲便再無動靜。孟瑤站在牀榻前又聽了須臾,片刻後,方纔拖着略顯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
悶在被子裏的聶曉豎了耳朵確定他已經走遠,這才鬆開了蒙在頭上的薄被無聲苦笑。
腦中思緒紛雜,或是因爲藥性漸漸起了作用,還沒等她將這小半個月所發生的事情聯繫起來疏離一便,濃重的睏意便再次席捲了上來!
一片昏沉黑暗,腦中本清晰的畫面轟然散開,漸漸消失於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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