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覓食
彼時金陵臺又接到雲夢傳來的消息,說是蓮花塢護宅禁制在溫氏血洗當晚便強勢重啓,以至於自那夜之後便再無旁人進出江家府宅方圓五十里範圍,那道青紫交錯的結界一度維持了整整半月有餘,直到幾日前才漸漸有了隱匿的跡象,而後便有不少江家子弟從蓮花塢陸續走了出來甚至驚嚇了江家附近的平民百姓。
的確是江氏子弟,活生生的,雖說形容憔悴但絕對是正兒八經的活人,他們分別請人帶信至眉山和蘭陵,說是要大小姐和少宗主回去主持大局!
江澄自是又驚又喜,卻又因着不知真實情況,只能將長姐託付給金夫人暫時照顧,他自己則即刻拜別了金氏家主金光善動身回了雲夢。
雖說門庭破敗蓮池凋零,可是比起他想象中族人盡喪、血污遍地,入目的情況着實好了太多。
蓮花塢大半子弟猶在,素來不諳修行的小師弟頰上劍傷深可見骨,可好在性命無憂更是未來可期。
江氏雙親的遺骸被江家子弟停放在大堂未曾落葬,因爲江澄和江厭離一直未歸,倖存的子弟們也不敢擅自做主便一直不曾入殮落葬,只盼少宗主和大師兄能早些回來主持大局。
江澄望着曾經美好的蓮花塢心下酸澀,便是被溫逐流化掉金丹,又在不夜天受盡屈辱和折磨都未曾吭一聲的少年跪於父母棺槨前時,卻終是淚如泉涌、痛哭失聲。
他早在溫晁奚落、嘲諷自己時聽聞父母仙逝的噩耗,可即便那樣,一日未曾見到爹孃的屍骸江澄心中其實都還抱着希望的,他的母親是九州仙門赫赫有名的紫蜘蛛,父親更是一宗之主本不該那般輕易喪命。
可此刻父母就在眼前,他卻根本連替二老報仇都辦不到!
身旁門生輕言安慰,傷心之下素來心細的江澄卻又很快便發現了父母的異狀,當下又強自忍耐心中的酸澀仔細探查須臾,片刻後,少年本已經蹙成疙瘩的眉心終究是緩緩舒展開來。
按理來說,此刻已經時值初夏天氣回暖,可他雙親的遺體在停放了大半個月之後卻猶似生前半分不見死氣?更甚之的,還讓本不暗醫理的少年似生了幻覺般,感受到父母脈搏間那抹似有若無的生息存在。
總歸還是太過外行,江澄忙招來蓮花塢中倖存的醫師給江氏夫婦仔細檢查,最終驚喜發現,看上去已經‘死’了的江楓眠夫婦不知是被什麼神祕的力量護住了最後一絲心脈。
雖氣若游絲,但絕對是一息尚存。
換言之,江楓眠和虞紫鳶此刻正處於一種半死不活的活死人狀態,若有朝一日岐黃之術登峯,或是尋到大能之人出手相助,這夫妻二人是很有希望‘死而復生’重新甦醒過來的。
深感慶幸的江澄連忙將父母轉移至安全的地方將養,又招來送信至金陵臺的弟子追問蓮花塢被溫晁血洗時的過程。
清河聶世的大小姐穿着炎陽烈焰袍出現在蓮花塢,她救了差點兒被王靈嬌殺害的六師弟,爲了阻止溫晁對江氏滿門斬草除根苦苦哀求,救人未果後她自己卻蠱毒發作痛不欲生的過往被江家倖存者七嘴八舌的告訴了江澄。
那之後,溫晁還是爲了聶大小姐下令收手停止了殺戮,方纔讓早已經傷亡過半的蓮花塢中僅剩門生得以留下一命。
身受噬心蠱王摧殘幾乎站不穩的聶小姐伏在宗主夫婦的屍身上失聲痛哭,那位素來堅毅不屈那時卻滿目絕望的大小姐,竟讓他們這些江家內門子弟也自嘆弗如。
所有人都以爲江家就會那樣徹底毀了,卻不料當衆人悲痛萬分間竟異狀突起,蓮花塢本已經在戰火中被破壞殆盡的紫蓮護宅結界莫名重啓,不同於以往那般,青紫交接的盛蓮結界夾雜着一種堪以摧枯拉朽的強大力量,將所有無清心鈴庇護的外姓人、屍,連帶着聶家小姐本人一併彈出了蓮花塢方圓五十里範圍之外。
蓮花塢內本早已是屍骸遍野,卻是在一切風平浪盡後,除了死在結界之外的小部分門人和溫姓修士的屍體,其餘遇難的江家門人竟神奇的全數活了過來,一如當年在岐山清談盛會上,那般盛景叫人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有那道青紫變幻的護宅結界庇佑,外人再進不來蓮花塢,蓮花塢內的門人便摸黑收斂了結界邊死傷的門人嚴陣以守,那道結界維持了整整大半個月才漸漸的弱了下去。
發現並沒有溫家人再來滋事,留守的江家子弟們才商量着往眉山和蘭陵兩處分別送了信,希望金夫人能念在兩家曾經是姻親的份上,幫他們尋找少宗主姐弟以及大師兄魏無羨回江家主持大局。
如此,竟當真通知到了暫避金陵臺的江澄和江厭離。
想起當初岐山清談會上,素來進退有度、落落大方的聶曉妹因幼年噩夢失控的場面,想到父母體內那一抹護了心脈不斷的奇怪氣息,想起不久前在岐山她與溫寧合力將自己救出來,他卻對聶曉所說的那些話江澄兀自懊惱後悔。
便是聶小妹只爲了魏無羨赴湯蹈火拼死護他蓮花塢上下,於江澄而言她也是他這輩子的恩人,可偏生的,他那時因着失了金丹受了侮辱無處發泄,竟對自己的恩人態度輕慢……
如今魏無羨失蹤,聶小妹也被溫晁扣押在不夜天無誤,他尋不到他二人的下落,更有殘破的蓮花塢要主持重建,江澄實在是不知道要如何去進行下一步。
他只記得有人曾經在這裏跟自己說過,姑蘇有雙壁,雲夢便有雙傑,將來他做家主,那人便是他的下屬,一輩子扶持幫助他興盛江家永遠不背叛不離棄江家!
魏無羨,這話是你說的,可是你現在又死到哪裏去了?
魏無羨,我和江家,真的,很需要你……
先有云深不知處被焚燬死傷無數,連帶多年閉關不問世事的青蘅君也重傷瀕死,清河不淨世被暴力鎮壓亦是損兵折將,嫡小姐聶曉更是被溫晁強行扣留不夜天城至今生死不明。
現又云夢蓮花塢一夜之間被全族血洗,家主夫婦殞命當場,少宗主臨危繼位重建江家。
人云亦云間,這些仙門傳言便也越加有鼻子有眼,除了那些常年遭受溫氏欺壓的仙門小家之外,藍、聶、江三大世家接連遭受重創之事,讓本就風雨飄搖的仙門人人自危之際,羣情也越加憤慨激昂起來。
赤峯尊聶明玦提出聯手對抗溫氏,勢必要射下那炎陽烈焰覆滅溫氏的呼聲一出,很快便得到百家的應和,其中自然是以藍、江兩家最爲積極。
此時山外戰意滔天,亂葬崗中更是狼狽又艱難。
依舊是每日出洞尋找離開亂葬崗的生門,順帶熟練了野外求生必備的狩獵技能,聶曉這日傍晚便拎回一條剛被扭斷脖子的普通烏蛇。
按照聶曉的推測,自打她和魏無羨一起墜落到此處已經至少七八天,帶來的口糧也在聶曉的千扣萬省之下,終究只剩下最後一個硬邦邦的冷饅頭。
或是因爲亂葬崗怨念沖天陰氣濃重,七八天下來包子饅頭竟也沒有半分變質的跡象,至少他們吃了幾日也沒有因此喫壞肚子,也算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
可眼見魏無羨渾噩依舊手中食物也越來越少,聶曉只能將主意打到了亂葬崗中勉強能考慮的活物身上。
此間蛇鼠是否陰煞纏不宜食用,聶曉尚且無暇去考慮,畢竟作爲一個打小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她還從來沒有像現下這般,在沒有工具和誘餌的情況下,去徒手抓捕那種因此處怨氣浸染異化後,比家養貓崽兒還大的紅眼老鼠,以及,竄行速度堪比飛鳥的詭譎長蛇。
總歸,能在靈力全失又手無寸鐵的情況下抓到活的,就已經夠她在聶懷桑面前吹一輩子了!
也不知道是因着聶曉天生氣運太好,還是臂彎上那隻和此處或許是蛇王的玄蛇打過一架的屠戮玄武威壓猶在。初來時,每走上三五步就會被蛇鼠擋道的聶曉,自那日的雙獸纏鬥引發天雷肅妖后,竟然很少再被那些東西‘圍觀’了。
以至於,她耗費了大半個時辰才用幾根指骨和臂骨綁成的蛇叉差點就無用武之地。
在荒涼崎嶇的洞外山崗間撲騰了大半日,被兇屍追着跑了大半圈,又被不知道探出腦袋是想咬她,亦或者純碎只是爲了破土防風呼吸點兒新鮮空氣的骷髏絆了個趔趄。單薄的裙襬被尖石利骨劃破,本就幾日未曾梳洗的聶曉整個兒成了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野美人。
好在到了後來,她終於是看到一條或許在哪裏飽餐了一頓腹部鼓脹的胖烏蛇。
於是乎得來全不費工夫,喫的太飽的烏蛇被聶曉手到擒來,想着聶懷桑曾經與自己說過,便是劇毒無比的苗疆蛇王只要處理得當,一樣能夠變成美味珍饈祭奠人類的五臟廟,聶曉當即毫不猶豫的將烏蛇扭斷了脖子。
那氣魄,儼然與當年雲深不知處翡翠谷中手撕姑獲鳥時如出一轍,只是這會兒聶曉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尋找食物替魏無羨補充體力上並未察覺。
魏無羨明顯已經比前幾日好轉了許多,腰腹間的傷口也沒有繼續惡化的跡象,聶曉當下也就鬆了口氣,將隨時備着的水又餵了迷迷瞪瞪中的少年喝下後,她便轉身麻利的處理起烏蛇來。
沒有趁手的刀具,聶曉便將那柄總是怨念纏身,更對魏無羨蠢蠢欲動的玄鐵劍‘破障’當做菜刀。勉強剖開那肚腹脹鼓鼓的烏蛇後,聶曉驚喜發現它肚子裏面竟滿滿當當擠着十來枚殼質綿軟的蛇蛋。
比起不知道在此處浸染怨氣多少歲月的烏蛇肉,自然是還未見天的蛇蛋讓聶曉更加放心許多,她當即興致沖沖的將那十來枚蛇蛋掏出來浸潤到清水中泡着,一邊壓抑着胃裏的極度不適,一邊仔細將死蛇腸肚摳乾淨再砍成小段。
被聶曉隨手扔在一旁的玄鐵劍不斷的抖動着,墨氣縈繞間,似是在表達自己身爲邪劍卻被用來充當菜刀的不甘與委屈巴巴。
然而專注於口腹之慾的聶曉卻是半點沒有將注意力放在玄鐵劍上,好不容易將蛇肉分段串在火堆上烤制,回頭又繼續將那些再幹淨不過的蛇蛋以骨碗煮了蛋花湯,等一切就緒後,她這才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好在她這兩年閒極無聊跟厲大廚混了個手熟,雖說味道不敢保證,但至少這蛇肉什麼時候算熟,聶曉還是可以判斷準確的。
等到山洞中肉香四溢,聶曉便拈了塊兒沒鹽沒味的蛇肉塞進嘴裏,囫圇砸吧了片刻後方才小心翼翼的吞進肚子。
除了蛇類自帶的些許腥味外,似乎,也並沒比烤魚差到哪裏。
又等了約摸一炷香的功夫感覺自己並沒有任何中毒症狀,聶曉這才取了蛋花湯餵了魏無羨喝下。
有了食物的補給魏無羨的身體日漸恢復,雖依舊是沉睡不醒卻也不再似之前那般沉湎於噩夢算是難得的安寧,這些日子以來他經歷了家破、失丹又重傷跌入亂葬崗,若非信心堅定又有復仇的意志爲動力,怕是早就死在這一系列的打擊之下了。
想着少年體弱需要足夠的營養補給,聶曉這些日子除了尋找出路之外,剩下的時間和精力基本都花在如何獲得更多的食物上了。
洞外的大土坑被她往下至少刨出了半丈深,大大小小的坑窪一個挨着一個,若是有誰御劍凌空俯視的話,定會誤以爲是異化的螞蟻在此地築了巢穴。如若時光倒流的話,聶曉亦是打死都不會相信,有朝一日自己竟會過上這種刀耕火種的遠古生活。
當山洞內壁上第二個‘正’字刻完時,那條運氣不大好被她‘撿’回來的烏蛇便也快要喫完了,魏無羨的狀態也明顯比先前好了許多,雖說依舊意識不清無法與聶曉交流,但好在基本進食都能順利進行。
亂葬崗綿延千里又荒涼崎嶇,此間活物亦是因着戾煞之氣產生了異變兇殘又嗜血,非但威脅性極大更是很難被捕獲,可若是繼續坐以待斃她和魏無羨便當真是半分求生的機會都沒有了,看着空蕩蕩的山洞聶曉終究還是決定去冒一次險。
她想到了初來當日被頭頂紅眼怪鳥蠶食成枯骨的七八具兇屍,想到那些似是永遠不知饜足永遠喫不飽個個大如鷹隼,甚至堪比大雕的赤眸大鳥。
若是能獵獲一隻,那她和魏無羨十天半月的口糧便是不用愁了,更何況比起陰冷敏捷的蛇鼠,那種貪口腹之慾的紅眼怪鳥似乎就顯得不太聰明,只要有食物,便定能將它們輕易的引下來。
主意打定之後聶曉又將山洞重新佈置了一回,貼了新的驅魔符,又勉強催動體內並不安穩的真氣在洞口布下了誅魔陣,而後才提着那柄總是不□□分的玄鐵劍朝兇屍聚集山崗走去。
不知道是否她自己的錯覺,每每握上這柄魏無羨從玄武洞中帶出來的玄鐵劍,聶曉便能感覺到臂間屠戮玄武的憤怒與不安,連帶着原本怨氣森森的冷劍也會莫名安分了下來。
想到屠戮玄武在洞中被困數百年卻不見那方天地有什麼禁制,唯獨這柄從它甲殼中拔出的玄劍與衆不同,聶曉便兀自猜想着,當年是否就是溫家那位少年修者溫日出,用這把玄鐵劍以一種她至今想不通的方法將屠戮玄武的力量壓制,以至於,它只能被囚禁在暮西山黑水潭下直至當今。
它怕這把劍,這把吸納了數百年怨煞之氣的玄鐵劍‘破障’,也因着屠戮玄武的存在方能於這亂葬崗中沉寂下來。
破障和屠戮玄武之間,或許,始終維持着一種她無法探知的微妙平衡。
除了入谷第一日魏無羨被玄鐵劍上的怨氣蠱惑過,時至今日,他們跌入亂葬崗已經小半個月,玄劍在側卻再也沒有發生過奇怪的事情便也就解釋的通了。
胡思亂想間聶曉便已經輕易的引起幾具兇屍的注意,也側面證實了她對玄鐵劍和屠戮玄武互相制衡的猜想,畢竟前幾日她空手出山洞尋找出路時,此間邪祟兇靈都沒有像這回這般猖狂囂張。
饒是如此,聶曉也半分未感應到屠戮玄武對此間妖邪有什麼特別的反應,想來定然是因爲它被玄鐵劍壓制,導致亂葬崗中邪靈感受不到屠戮玄武的存在,方纔敢放肆如常、囂張跋扈。
經過這些日子的鍛鍊已經差不多克服了對兇屍的恐懼,聶曉原本是打算將兇屍引到先前那片白骨所在的勢力範圍,趁白骨與兇屍纏鬥將紅眼怪鳥引誘下來大快朵頤之際,借用手中玄鐵劍斬殺一隻怪鳥,再趁它的同伴驚慌逃竄時把獵物拖回來。
可是聶曉忘了有句話叫做計劃不如變化快,不知道是因爲屠戮玄武和那條玄蛇纏鬥引來驚雷肅妖將白骨地翻了一回嚇到它們,還是今日她引來的這兩具兇屍武力值太弱激不起白骨軍團的戰意,總歸,等聶曉被那兩具行動遲緩的東西在白骨地上追着快跑斷氣,白骨地上依舊是平靜一片毫無波瀾。
怪鳥沒有來,兩具兇屍終是被聶曉甩在了身後。
瞎折騰了半日卻是一無所獲,聶曉滿腔沮喪的拖着玄鐵劍回到山洞時,卻意外的沒有看到魏無羨的蹤影。
“無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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