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二章 掩淚辭丹鳳，銜悲向白龍（兩章合一）
而魏長利更是雙手抱胸，冷冷的盯着劉芒，嘴角露出戲諧的神色。
“開玩笑吧！我們殺這種魚的時候，要三四個人合作纔行！他就一個人？連從魚缸中撈出來都難吧？”一個廚師說道。
“沒錯！這等龐然大物，力氣可是嚇人的很。還記得上次嗎？水臺那個小宋在殺魚的時候，被魚尾巴甩了一下，當場就昏過去了呢！”
“真是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我看他怎麼把魚從魚缸裏撈出來！”
衆人的調侃不是沒有道理的，就算是一個一百多斤的人抱起都很困難，更別說一條會拼死掙扎的大魚了。
可是，劉芒自有辦法……
《調鼎集》上有載：大魚，似而鼻短，口在頜下，體有斜行甲，無鱗，肉黃，大者長二三丈、額上有菱狀軟穴，觸之即死……
大概意思就是說，在鱘龍魚的頭頂上方，有一片三角形狀的甲片，而這甲片下面，則是鱘龍魚的中樞神經，一但破壞掉，鱘龍魚立刻就會死去。
不過，這邊甲片很小，大概也就比大拇指蓋大一點。想要準確的扎進這個死穴，並且還是在大魚遊動的時候，這難度可想而知，不是一般的大。除了考驗廚師的眼力外，下刀的速度和力道也是其中的關鍵。
“有酒嗎？”劉芒又問道。
“哦，有的。要什麼酒？”一個廚師回道。
“白酒最好。”
很快，一瓶高度的衡水老白乾就拿了上來。
劉芒取過一個酒盅倒上一杯酒，先隔空拜了兩拜，接着將酒撒在地上。
從這也可以看出，有傳承的廚師和野路子廚師的區別了。劉芒的這套動作看似迷信，實則是在祭拜祖師爺。
祖師爺有明訓——過百斤的水族都有靈性，宰殺之前必須禱告祈福，撒酒祭祀。這樣一來才能不留殺孽，以保平安。
撒完這盅酒，劉芒又滿滿倒上一杯，一飲而盡。
趁着酒液直入喉頭的辣感還在，劉芒從放置刀具的砧板前，取過一把雪亮的尖刃長刀。
這種刀和東瀛的料理刀很像，在中國廚房裏一般都是拿來專門給牛羊剔骨用的。
劉芒將毛巾包住刀柄，然後再握在手中。這樣做的目的是爲了防止手打滑，更好的控制精度。
“不撈出來？直接在魚缸裏殺？”看到劉芒手持尖刀走到魚缸前，在場的人除了不語和韓少白外，其它的人都詫異起來。
“這怎麼殺啊？難道人要跳進魚缸裏去？”
劉芒沒有說話，他一隻手將尖刀舉起，另一隻扶着魚缸，緊緊盯着魚缸中游動的大魚，表情無比的專注。
他很清楚，機會只有一次。雖然一次插不中，可以插第二次，但這樣一來，無形中就讓會讓衆人看輕，起不了震撼的效果。
就是現在！當鱘龍魚游到魚缸的邊緣，處於一個相對靜止的狀態後，劉芒抓住機會，迅速的將手裏的尖刀狠狠插了下去。
鋒利的刀刃扎穿鱘龍魚頭頂死穴的那塊鱗甲，一直深入肉中。
水花四濺！鱘龍魚扭動着兩下身體，馬上就像被電擊了一樣，立刻就不動了。
“怎麼可能？”眼珠子掉落一地！
“這……這條鱘龍魚就這麼死啦？連血都看不見一絲？”魏長利張開的嘴巴能塞入一個拳頭。
魏長利的拿手好菜就是那道‘龍髓鳳筋湯’。所以這樣的鱘龍魚他宰殺了不下上百條。可沒有哪一次能有劉芒這麼輕鬆，動輒就是大工程，需要幾個人同時幫忙才能完成。
“嘿嘿，這招叫做‘鱘龍點穴’，可不是一般人都能學會的。”不語摸着下巴，得意的笑了起來。
滿漢樓的廚師們看向劉芒的眼神立刻不同。雖然劉芒已經名聲在外，但只有親眼所見，才能感受到他真正的厲害之處。
鱘龍魚已經死了，沒有掙扎的力道，這下就好辦了。劉芒用手摳住大魚的鰓部，將它從魚缸中抱到砧板上。
“拿個盆來。”劉芒吩咐一聲。
“噢！噢！”剛纔給劉芒取白酒的廚師連忙遞過一個不鏽鋼盆。
劉芒將不鏽鋼盆放到扎入鱘龍魚頭部的尖刃下，然後猛的一抽。
一股血箭噴涌而出，全部射入旁邊的大盆中。
鱘龍魚必須放血，因爲只有這樣才能讓它主刺中的那根龍髓不帶血絲，不會影響到菜品的口感。
滿漢樓的人放血一般都從鰓部下刀，斬斷大魚的脊椎骨。但這樣一來，勢必會有不少鮮血殘留在‘龍髓’中，劉芒的這種方法，可以說比他們強了不止十倍。
放血完畢，劉芒換了一把剁骨菜刀，在鱘龍魚的頸部切入，深入脊椎骨就收刀。
接着轉到鱘龍魚尾巴處的一根魚鰭處，圍着尾巴切了一圈。
最後扭動着尾巴，拗斷尾部的骨頭，一根雪白的龍髓已經初見端倪，從骨頭中裏露了出來。
劉芒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即使他有特殊的方法，抽取龍髓也絕對是個力氣活。
慢慢的扯動，一根拇指粗細，雪白如羊脂白玉的龍髓，就從鱘龍魚的脊椎骨中漸漸抽離出來。
鱘龍魚身上有三寶。一爲母魚腹中所帶的魚籽、二爲腦中那一坨白肉，又名腦白金。三爲龍髓（又名龍筋、龍脆），更是整條魚中，精華中的精華。在古代可是皇帝專享，尋常人喫那條龍髓，讓別人知道了報官，那可是要殺頭的。
“啪！”劉芒將抽出的龍髓甩入盆中，用清水浸泡。
“好手法！”廚房裏不少人心裏都暗贊起來。
在中國菜系裏，你會做家常菜，會一些流行菜式那還遠遠稱不上大師，因爲這些東西只要下苦功，誰都可以學會。
但是像一些鱘龍魚、極品鮑魚、黃脣魚肚，可不是誰都能做的。因爲這些食材極其珍貴，如果技術不過關，哪個老闆願意拿給你練手？
也只有熟練的掌握這些頂級菜式，纔可稱得上站在中國烹飪界的最頂端。
“他又該怎麼處理這條龍髓呢？”不少人心裏又好奇起來。
在滿漢樓，製作龍髓系列的菜餚，一般都是魏長利這個主廚的專利，別人就是想學，也根本不會搭理你。
這樣一來，普通的廚師根本就沒有上位的機會，更別提發表意見了。
而魏長利常用的方法無法就是一種，就是把龍髓配上不同的食材一起燉煮，製作出各種湯品。
當然，魏長利的這種做法也有一定的道理，因爲這條鱘龍魚髓的膠原蛋白特別豐富，是豬蹄的幾倍以上。用來煲湯，能讓湯汁有粘稠感，也能最大限度的保存它的營養。
“茭白？他拿茭白乾什麼？”看到劉芒走到放置食材的保險櫃那，挑出幾根紡錐形的白色蔬菜，魏長利奇怪道。
茭白，古人稱之爲‘菰’，各地的叫法有高瓜、菰筍、菰手、茭筍，高筍……
它是一種生長在水邊的食材，只有根部的塊莖能食用。它的口感清甜，一般酒樓都是拿來清炒和涼拌。
劉芒先將茭白剝皮洗淨，然後用滾刀法切成小塊。
“不是吧？切那麼大，難道是用來燉湯？”魏長利緊盯着劉明明手上的動作，百思不得其解。
茭白並不適合拿來燉湯，因爲它的質地脆嫩，跟黃瓜有些相似，這幾乎是一個廚師的基本常識。
接下來處理鱘龍魚髓了，不同魏長利一樣，將魚髓直接切成棋子大小的丁。劉芒此刻的做法是先將魚髓切成稍長一些的段，然後再從一端下刀，在上面剖出十字刀花。
一塊老薑拍碎，一把青蔥打結，劉芒所用的佐料簡單至極。
架鍋燒熱，倒入冷油，先下薑片爆香，然後將切好的鱘龍魚髓翻入進入翻炒。
“原來是紅燒啊！我還以爲多稀奇的做法呢。”魏長利撇撇嘴。
紅燒這種做法他也試過，非常不好掌握火候。火候未到嚼不動，火候過了龍髓便會化開，消失得無影無蹤。但最主要的是，用這種方法做出來的龍髓味道並不好，有些膩口。
老抽、生抽、再倒入半瓶紹興黃酒，加入一勺高湯，蔥結放入，劉芒將鍋蓋蓋上，轉爲小火慢燉起來。
“怎麼樣各位，我教出來的徒弟還入你們的法眼不？”不語半是得意，半是嘲諷道。
“架勢倒還不錯，但廚師又不是耍雜技，最終還是要菜的口感來評價吧。”賈不平說道。
“沒錯，我們不否認劉芒師傅的水平，但菜有百味，各人的喜好也不盡相同，很難用一道菜來概括。”陳福林附和道。
陳福林自己很清楚，光看劉芒剛纔宰殺鱘魚的身手和技巧，這一場無形的比鬥魏長利就已經輸到了姥姥家。
爲了給滿漢樓的這些人留點面子，總不能將話說死了，得事先找個臺階下。
“好吧，不到黃河心不死，等菜出來再做評價好了。”不語點點頭。
鍋中的鱘龍魚髓燉制了大概二十分鐘，劉芒揭開鍋蓋，先將蔥結和薑片用筷子挑出來，然後將切好的茭白放入進去，稍微翻動一下防止粘鍋，接着蓋上鍋蓋。
在劉芒揭開鍋蓋的一瞬間，廚房裏衆人鼻端就傳來一陣濃郁的香味。
這種醬香味道是魚髓的膠原蛋白和生抽、老抽混合，再經過燉煮而散發出來的。
只是嗅上一口，就有很多人忍不住舔了舔嘴脣，更有人心裏想到——不語大師的親傳弟子果然有兩把刷子，並非浪得虛名。
又燉煮了大概十五分鐘，再次揭開鍋蓋。
這次鍋中的湯汁已經快要收幹了，因爲魚髓的緣故，湯汁猶如加入芡粉一般帶着黏性，析分出的膠質在茭白表層裹上了一層完美的芡汁。
一把扭到大火，鍋子馬上就發出‘咕嚕嚕’的響聲，極高的溫度驅掉了最後的水分，並將這道菜品的香氣發揮到了最高。
“好了！”看到火候已到，劉芒把鍋從竈上移開，將裏面的龍髓和茭白盛放到一個盤子中。
“掩淚辭丹鳳，銜悲向白龍！”劉芒做出一個請的姿勢：“各位，請嚐嚐我這道‘龍髓燜茭白’吧！”
廚房的裏的衆人都湊了過來，圍着劉芒的這道菜品觀看起來。
經過燜煮，龍髓上面切的十字刀花已經炸開，形成了一朵漂亮的玉蘭花形狀，而茭白則已經微微發軟，和龍髓一起被酒紅色的醬汁包裹，散發出一層誘人的油光。
“你們不動，那我就先來嚐了哈。”不語眯起眼睛，率先伸出筷子。
“嗯……這纔像樣嘛！”夾起一塊龍髓送入嘴中一抿，不語稱讚起來，用力拍了拍劉芒的肩膀：“果然沒有辜負爲師的一番教誨。”
“你教誨個屁！整天只知道喝酒喫肉，拖油瓶還差不多！”韓少白也夾起一塊茭白嚐了嚐，毫不客氣的罵了句：“要不是劉芒天賦異稟，加之人又勤奮，早讓你給教廢了。”
“懶得跟你爭！”不語翻了個白眼，筷子一揮：“你們也嚐嚐啊！看看差距在哪。”
魏長利雖然不喜不語的話，但還是忍不住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龍髓送入嘴中，只是微微一咀嚼，眼睛馬上就瞪了起來：“原來……原來龍髓還可以這樣做？”
相比自己將龍髓煲湯，化爲無形的湯羹，劉芒的這道‘龍髓燜茭白’，完美的保留了龍髓的口感。
只是輕輕一咬，便在牙齒間彈開，龍髓中的鮮味不但保留下來，而且還混入了茭白的清香氣味，再配合着龍髓軟糯彈牙的口感，真是令人滿口生香。
“如果這個時候再來一碗米飯，那真是世間無上的美味啊！”魏長利心裏忍不住想到。
他的湯羹只有鮮，可劉芒現在所做的卻還有龍髓的味和形，高下立刻分辨開來。
“哎，輸了！”陳福林嚐了一塊茭白，連連搖頭：“這次魏長利真是失算了，想給別人一個下馬威，結果卻將自己繞進溝裏了。劉芒的這道‘龍髓燜茭白’，纔是真正將鱘龍魚髓的特質發揮到了極限，完全將他的‘龍髓鳳筋湯’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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