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繁雜的頭緒五

作者:wanglong
關押在張前村的土匪約700人,是被俘最大的一股。因爲沒有來得及進行甄別,這股俘虜中有陶三手下好幾個大頭目。經過晚上的串聯,利用早上集合就餐的機會,猝然發難,一呼齊動,十幾個警衛只來得及開了一兩槍,便被撲上來的羣匪撲倒。土匪搶奪了警衛的槍支,呼嘯而去,四散奔逃。當時一營正在喫飯,警惕姓差,疏於防範,釀成了大事故。

  龍謙趕到張前時,葉延冰的一營已全部出動抓捕。當初接受徐世昌檢閱的那塊空地上蹲着抓回來約200名土匪。魯山、周毅、寧時俊等人全部過來了。

  看到龍謙,最先抵達的魯山彙報了情況,大股的土匪逃向了秋村方向,那裏有部隊駐紮,他們沒有武器,估計跑不出根據地,一部分土匪逃向了兗州方向,騎兵連及一營一連在葉延冰率領下正在追擊。事故造成了七名警衛死亡,六人受傷,搶奪槍支十三支。

  “麻痹大意!必須好好整頓一番!”龍謙陰着臉,“抓回來的立即分別審訊,將頭目們另行羈押,大頭目全部槍斃!”

  “我去東面,那邊有國柱在,司令放心。”魯山打馬,帶着警衛連的十幾個騎兵朝秋村方向奔去。

  “還有小部分逃向了雙雞,我過去看看。”周毅也帶了十幾個人去了雙雞。

  雙雞有馮侖帶的三營,倒是不需要太過擔心。關鍵是“暴動”的土匪沒有武器。龍謙在廣場上拎着馬鞭亂走之時,聞訊趕來的石大壽帶着四營兩個連跑步到了,因爲趙家樓有俘虜,所以石大壽留了一個連。龍謙命四營以班爲單位,徹底搜索張前,將可能躲進村民家的土匪全部揪出來。

  一直忙到天黑,四下出擊的部隊將暴動的大部分土匪抓了回來,期間發生了零星交火,因看守士兵身上沒有子彈,只有槍裏的五發,減去射擊的數目,搶到槍的土匪也沒多大用。但土匪不乏神槍手,還是造成了追擊部隊一死三傷。按照不完全的統計,追擊期間斃傷土匪二十七人,其中擊斃十五人。

  最終統計,有二十九人逃脫了追捕。

  “司令,責任在我﹍﹍”葉延冰一臉懊悔。

  “沒想到陰溝裏翻船是吧?既然承認你有責任,那好,你這個營長不用幹了,下連隊扛槍當兵去!一營營長,由杜三立代理。”龍謙恨恨地道。

  葉延冰楞了下,還是打了個立正,“是。”

  張前村最大的地主申無病一臉驚愕,這就將葉營長給罷官啦?

  “一營全營罰飯一頓!當時執勤的是幾連?”龍謙還沒有完。

  “一連﹍﹍”

  “撤銷熊勳連長職務。由副連長代理。跟你一樣,下連隊當兵去。”

  自蒙山整軍,軍官們第一次見龍謙如此雷霆震怒,個個靜若寒蟬。

  “因爲連戰連捷就自覺了不起,是吧?沒想到鹹魚也能翻身,是吧?一營所有軍官罰俸一個月,不,司令部軍官全部罰俸一個月並寫出書面檢討,明曰上午交參謀長。一營撤回鄭家莊,張前村有四營接管。”

  “司令﹍﹍”魯山覺得處分有些重了,想替葉延冰和熊勳分辯幾句,剛一開口就被龍謙打斷了,“誰也不許說情!那七個不該犧牲的士兵,誰給他們說情去?申先生,村民有沒有損失?”

  “沒,不,只有一個受傷的,不要緊。”

  “損失的財物由蒙山軍賠償。你替我慰問這個村民,並送上十兩銀子的慰問金,回頭我讓老宋給你補上。錢從我的軍餉中扣!”

  “不必了吧,哪裏能讓鎮守使大人破費﹍﹍”

  龍謙擺擺手,打斷了申無病,“魯山,周毅,寧時俊,你們三人各自負責根據地的幾個莊子,檢查駐軍的紀律。對違反軍紀的官兵,全部帶回鄭家莊。他媽的,昨天那頓慶功酒根本就不該喝!喝出毛病了吧?後天上午,連長以上軍官,全部到司令部開會!”

  張前村“暴動”的消息,自然傳到了鄭家莊,暴動的土匪倒沒有一個往鄭家莊跑的,大概他們也知道這邊是蒙山軍的老巢吧。龍謙騎馬回來,已是深夜,司令部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陳超、程大牛等人都過來了。

  “事情都平息了,各位請回吧。”龍謙心情不好,對幾位“村官”拱拱手。

  “退思,聽說你免去了葉營長?”陳超問道。

  “怎麼,你也給他求情?”

  “葉營長是個好人﹍﹍”程大牛插了一句。

  “好人?好人辦了錯事也要受到懲罰。老程你如果只是因爲這個,趕緊回去吧。這次建國乾的不錯,抓獲陶三還立了功。我已經給他放了假,見着了吧?”

  “見着了,見着了﹍﹍”

  “你回去吧。不要參乎部隊上的事,懂嗎?”

  “那俺也走吧。”陳超站起來。

  “陳先生請留步,”龍謙摸出懷錶,看看時間,“不早了,但還是想跟你聊幾句。”

  程大牛衝陳超吐吐舌頭,整整他那件破爛的黑布面棉襖,出去了。

  “越之先生請坐。小盧,燒點水,給我們沏一壺茶來。”龍謙用鐵鉗子撥一撥炭火盆,“越之先生,聽說這半年來,您領導的自治委員會做了很多村民歡迎的事情呀。”

  “嘿,我看你忙得腳不沾地,聽誰說的?”

  “我有自己的耳目。您能不能將自治委員會的做法提煉出來,寫一本小冊子?”

  “幹什麼用?”

  “您覺得,在沂州和兗州全面推行村民自治,具備不具備條件?”

  “全面推行?”

  “我認爲村民自治是一個好法子。我看了你寫的鄉村公約了,很受啓發。那些東西是陳家崖舊有的呢?還是新搞的?”

  “原來就有。不過做了些修改。”

  “那就是了。我認爲很好。讓村民們參與管理,約束改變宗族勢力的落後愚昧的一面,禁毒禁賭禁娼,設立鄉村小學,鼓勵農民識字,興修水利,改進種子,提高畝產,講究衛生,建立醫院,扶助軍烈屬和孤寡,都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在這個基礎上,還要建立預備役制度,讓適齡的農民們參加軍事訓練,就像你們搞出的保安隊一樣,將青壯年組織起來,聯防聯保,禁絕盜賊﹍﹍”

  “預備役?”

  “是。就是部隊的後備軍。將來招兵,就從預備役裏招,寓兵於民,參加預備役的,給與補助。”

  “那就行。”

  “關鍵是改善村民的生活,提高畝產,解決喫飽的問題,其次是發展副業,解決喫好的問題,最後就是興辦工商,讓百姓們的生活一天天好起來。部隊來到鄭家莊一帶推行的一些好的辦法,自治委員會的做法,要好好總結,不要妄自菲薄,覺着山溝裏搞不出什麼名堂來。這邊總結出來了,我就在沂州和兗州推廣,別的地方咱說了不算,這兩個州,我還是有把握的。朝廷已經在籌劃新政了,待朝廷回到燕京,新政就會正式推出,鄉村自治,要我看是一項創舉,有很大的意義。”

  陳超搖搖頭,“俺可沒你想的那麼邪乎。自治委員會能做些事,完全是沾了蒙山軍的光。另外就是你們掏了銀子,比如辦學堂識字班,比如外購種子,十幾個村子是一回事,一兩個州就是另一回事了。而且﹍﹍算了,不說也罷。”

  “你看,對我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呢?你就說嘛。”龍謙起身,爲陳超的茶碗裏續上的開水。

  “退思,你跟俺說實話,你真的對朝廷忠心嗎?”

  “爲什麼這樣問?我已經是朝廷委任的兩州鎮守使了。”

  “退思,你忘了原先跟俺說過的那些話了。經歷了庚子國難,人心是更散了,你瞧瞧你手下的那幫人,哪有將朝廷掛在嘴上的?就是你,又有幾分對朝廷的真心呢?是不是勉從虎穴暫棲身呢?”

  陳超目光炯炯地盯住了龍謙。

  真是犀利。龍謙遲疑了片刻,“先拋開你要命的問題。我真是好奇怪,你似乎也不那麼傳統吧?聽先父說,維護道統的,往往不是下層,也不是上層,而是中層的知識分子。你高中舉人,算得上當世正牌子的知識分子了,名教教育的不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嗎?爲何還要幫助蒙山軍抵抗官軍?”

  “退思,你還好意思提這些!你知道嗎?自你們來到俺們這裏,就將這裏的生活徹底打碎了!你的蒙山軍?你算過沒有,有多少是俺們的子弟?就是小小的陳家崖,參加你的蒙山軍的就有三十餘人!甚至有兄弟倆都入夥的。與其說是蒙山軍,還並不如將鄭家莊兵,陳家崖兵!你們被朝廷打敗了,這一帶不知要有多少家破人亡!你說,俺有選擇嗎?”陳超氣憤地站起來,指着龍謙的鼻子大聲叫道。

  盧廣達在門口探了下頭,龍謙揮揮手將其趕走了,“去睡你的覺,陳先生教訓我,有啥好驚奇的?”

  陳超被龍謙這句話消了大半的氣,一屁股坐下,又站起來,“算了,俺也該回去了。”

  “既然談開了,何不盡興聊聊?別急別急,咱接着剛纔的話題,爲何認爲抵抗官軍就有出路呢?”

  “這?”陳超楞了下,“俺是相信你,相信你有辦法解開這個結。”

  “在你看來,蒙山軍成了威勝軍,這個結算是解開了吧?”龍謙微笑道。

  “是。說實話,俺沒想到竟會有這樣的結果。所以,俺才擔心你不知足,擔心你手下那幫響馬出身的人收不住心。”陳超又激動地站起來,“你們去了京師打仗,一走了之。你可知道鄉親們有多擔心嗎?擔心什麼?擔心他們子弟的安危!這兩天你在慶功,歡宴,看到村子裏有多少戶人家戴孝嗎?程大牛是鐵了心支持你的,因爲你殺了鄭經,爲他報了仇出了氣。他的大兒子跟你走了,嘴上不說,心裏擔心的要死,江雲回來,立即跑去打聽。江雲哪裏知道下面的一個小兵?聽說你們在天津與洋人血拼,老程流着淚對俺說,‘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哪有不死人的!’他是將他兒子當作死人了﹍﹍就是俺陳家崖,一下子死了三個,殘了一個!就算你給他們撫卹,他們活蹦亂跳的兒子,再也回不來了!”

  龍謙默然。許久,纔對陳超講,“這也是令我很糾結的事,實際上,思考這個問題的深度,我不比你差。你說,他們爲什麼跟我走?我沒有抓夫,強拉入夥呀?”

  “是,他們是自願的。因爲你的人馬仁義,愛護百姓,跟其他響馬不一樣。”

  “他們跟着我跟官軍開仗,就是造反!他們爲何不考慮後果?”

  “他們都是些年輕人,哪裏會想那麼遠?你的隊伍又擅長蠱惑人心﹍﹍”

  “哦,原來是因爲年輕沒頭腦,加上我擅長蠱惑人心。可是,他們的父母不年輕了吧?陳先生,你其實心裏很清楚,爲什麼會出現現在的局面!就是因爲大夥兒的生活實在是太苦了,苦到沒有活路,沒有盼頭!政斧除了向百姓收稅,不負責任何的事!天災[***],總是交給老百姓自己扛。遇到像您這樣的開明莊主,百姓的曰子就好一些。遇到鄭經那樣的惡霸,百姓就沒有活路!根據地的鄉親們支持蒙山軍,是因爲蒙山軍做了些他們希望做的事!修水渠,降地租,辦學校,賑疾苦﹍﹍這些事情,其實都是政斧應該辦的﹍﹍回到你剛纔的責問,陳先生,你說是讓大家在毫無希望中慢慢等死好,還是付出犧牲爲子孫後代開闢一條生路好?”

  “那條路,你找到了嗎?”陳超冷冷地問。

  “說實話,沒有。但我知道,努力總會有回報。”

  “你已經得到回報了!兩州鎮守使,官夠大的了!擱在晚唐五代,就是節度使,上馬管軍,下馬管民,不夠你展布大才嗎?”

  “先不說這個。爲何認定我要造反呢?”

  “很簡單。你從來就沒有對你的部下講過忠於朝廷!”

  “但我講過忠於國家。國家不同於朝廷,朝廷也不能完全代表國家。而且,我歷來認爲,責任和權利是孿生子!享受權利的同時就必須盡到責任!朝廷有很大的權力,艹縱萬民的生殺予奪,但他們從來就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教育後代,鞏固國防,這是任何一個現代政斧必須盡到的責任。看看現實吧,文盲的比例是多少?春節貼春聯是幾千年的傳統了,可鄉親們門上貼的是什麼?兩條紅紙上畫上十個圈圈!我敢斷定,就教育的普及程度而言,我們不是進步,而是在退步!國防就更別提了,四十年間,國家的首都被人家打下了兩次!現在,好幾萬外[***]隊仍佔着,燒殺銀掠,無所不爲。爲了善後此事,朝廷還不知要出賣多少利益,賠款?一個甲午,賠了兩億兩,這次,恐怕只多不少。沿海城市,租界林立,形成了國中之國﹍﹍”

  “我們國力不如人家,也怪不到朝廷﹍﹍”

  “那怪誰?怪百姓嗎?”

  這種談話不是第一次。陳超知道自己無法說服對方,其實連自己也說服不了。這也是陳超擔心龍謙“心懷不軌”的主要依據,“可是,你能改變這一切?治亂循環,天道如此。哪一個朝代不是這樣,越到後面,政治越是混亂不堪﹍﹍張養浩寫的好,‘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何不立足實際,將這一片地方治理好?讓百姓過上溫飽的生活,讓娃娃們念上書,不要再在大門口畫圈圈﹍﹍”

  “那是自欺欺人。陶淵明的想法。”龍謙哂道,“就是你自己,怕是也不信。鄭家莊一帶富庶,還不定引來多少覬覦者呢,可不止是響馬!”

  “你也不要說大話!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便是你當了皇帝,就能改變這些?”

  “治亂未必循環!西洋諸國,早已找到了路子,治了就不再亂。我要聲明一點,別說我手裏只有幾千兵,便是拓地萬里,雄兵百萬,我龍謙也不會去做皇帝!越之先生,我這個話你牢牢記在心裏,如有違反,你唾在我臉上,我都不帶擦的!”

  “到時候你就不是現在的態度了。嚴子陵也就遇到一個光武帝,才留下千古美談!遠的不說,如今你是兩州鎮守使了,盤算着搬到沂州還是兗州?我們這小小的山村,不過是你的一塊踏腳石而已。”

  “不,根據地永遠是我的根。越之先生,我知道你擔心什麼,等我忙過這幾天,我會上門想你提親。淑兒姑娘,我娶定了。”

  “好,有你這句話。破家滅門也好,化家爲國也罷。只盼你不要辜負淑兒纔好。”了卻了一樁心事,陳超站起身,“我便看你走到那一步!”

  “盧廣達!去送一送陳先生。”龍謙喊道。

  陳超出了鄭家莊,盧廣達遠遠地跟在後面,一直將其送到陳家崖,才返回司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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