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葉箏蹲下身體,仔細觀察起了黑影。
在看清黑影面容的那一刻,她的瞳孔一緊。
漆黑的、紙片一樣的影子，臉上竟然長出了肉感的立體五官，微微突出的眼球一動不動地盯着她。
她可以確認,第一次見到黑影時,它只是一張漆黑的紙片，沒有這樣奇怪到讓人頭皮發麻的五官。
葉箏不自在地斂眉,黑影瞬間被水流切割成兩半,上下體分離。
她垂眸,眼神冰冷地審視着地上分爲兩半的黑影,它們竟然朝着彼此蠕動,很快就重新拼湊在一起,恢復如初。
“果然是影子，輕易就能恢復。”
“可是你們爲什麼要長出人類的特徵呢？我不認爲這是一種進化。”
黑影轉動黑漆漆的眼珠，在薄紙片般的面容上凸出的嘴脣上下張合,竟然發出了艱澀的聲音。
“我、我們,尋找……生存的方向。”
聽到影子竟然迴應了她的話,葉箏的脣瓣微張,驚訝到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是她第一次和詭域生物進行有智慧的溝通，以往她在詭域裏遭遇的怪物都是低智慧的生物，就和動物一樣無法直接溝通。
“你們爲什麼會來這裏？你們到底是通過什麼方式來的？”
黑影慢慢吐着字眼,“生存……如同你們殺我們一樣,要生存。”
“這裏是人類的土地,我們不歡迎入侵者。”
“入侵……這片土地,誰又是它的主人。”
"虛僞、狡詐、矯飾,你們，我們，沒有區別。
黑影的話越說越流利，臉上的五官越發分明，葉箏已經認出來了，這是屬於上城區第一學院隊伍裏的一個隊員的臉。
影子不僅能複製本體的能力，甚至還能慢慢長成本體的模樣——難道它們最終會取代本體？
葉箏心神一晃，黑影抓住機會掙脫了水流的禁錮，黑色的手掌已經有了厚度，猛地襲向眼前人的脖頸。
它複製的那個人擁有【衝擊】的能力，無論是地面還是人體都能造成強烈的衝擊，只要它觸碰到這個人，這個人馬上就會四分五裂！
黑影的手在電光火石間，如願以償地碰到了少年脆弱的脖子，可那顆令它厭惡的頭顱卻沒有如它所料爆裂。
它向上轉動黑色的眼珠，與少年低垂的眼眸視線相接。
從這個人的眼裏它看不出任何恐懼驚慌，那雙綠眸盈動着細碎的光芒，如同微不足道的細風掠過浩瀚的湖面，湖面憐惜地泛起一絲漣漪。
那一瞬間，它似乎又學會了人類的一個詞彙……悲憫。
“你說的沒錯，人類也只是生物鏈上的一環，殺死你們並沒有正義和天理可言，我們也僅僅想要自私地活着而已。”
黑影的手掌微微收緊，它明明握住的是少年的脖子，觸感……對，它已經進化出了人類的觸感，觸感告訴它，此刻它手掌下不是人類脆弱的肌膚和骨骼，而是一灘流動的、柔軟的水。
就是這樣不起眼的水，化解它強勁的衝擊。
“抱歉，我以身爲人類立場選擇狹義的正義，請你們都消失吧。”
嘆息的女聲飄散在耳邊，黑影的注意力卻都在自己的手臂上。
流水沿着它掐住人類脖子的手，一點點攀附纏繞上它的手臂，然後裹住了它的面頰。
不久前才擁有的感知湮滅在流水裏，它嗅不到空氣的味道，也看不清那個人類的面容，嘴巴張開只能吐出無力的水沫氣泡，殘存的思維從它複製的人類記憶裏提取出了“窒息”一詞。
它正在窒息死去。
“我無法消滅影子，但是人類對於殺死自己的同類總是得心應手。”
“所以說啊，爲什麼要成爲人類呢，充滿了缺點，不是什麼好東西。”
葉箏閒聊般開口，語氣帶着一絲自嘲和迷茫。
聲音在水流中如泡沫消散，黑影仍然努力地聽到了那個人類的話。
在最後的彌留之際，它想，如果人類一無是處，爲什麼這個人還會爲了人類殺死它呢？
可惜，它已經無法作爲人類體驗更多了。
黑影蒸發在刺目的陽光下，開裂的地上只剩一灘流水。
葉箏站直身體，手指尖殘留着水跡，她甩甩手，毫不留戀地調頭往另一個方向走。
“系統，那個黑影太像人了，殺人也是這種感覺嗎？”
【我沒有殺過人，也沒有殺過怪物，但是你不用有什麼心理負擔啦，那只是裝成人的怪物而已。】
【就是可惜，漫畫的鏡頭都在主角團那裏，不然這麼精彩的戰鬥場面一定很圈粉……】
“我沒有什麼心理負擔，我知道它是必須死的，所以哪怕它再像人，我也可以利落地下手。”
系統還沒來得及縷清葉箏這話的意思，就見女孩露出燦然的笑容，她習慣笑得含蓄，很少會外放成這樣。
“走吧，接下來去殺我的影子。”
葉箏步伐快速地往一個方向走。
【這裏這麼大，你怎麼知道你的影子在哪裏？】
系統拋開了上一個無關緊要的話題，好奇的詢問。
“這裏是下城區東區，是下城區最繁榮的地方。”
“可是在這裏，卻有一片死寂之地。”
少年人的身影穿梭在複雜的街巷中，彷彿對這裏的地貌十分熟稔。
“榮譽墓園，紀念在血花事件中犧牲的300人。”
寂靜的墓園闃無人聲，大片灰白的墓碑在烈日下更顯孤寂。
系統這才發現，這裏正是上次葉箏本體和裴西相遇的地方，也是承載了二人痛苦回憶的地方。
它想起原著裏對於血花事件的描寫，安靜了下來，把時間留給了葉箏。
“每次來下城區，我都會給外婆外公帶來一束花，這一次——”
她站定在一塊墓碑前，墓碑上寫着兩個人的名字，下面不知是誰放了一束新鮮的花束。
“我知道，複製了我的記憶的影子，一定會來到這個地方。”
葉箏轉頭，一個穿着白裙的黑影靜靜站在她的身後。
黑影已經有了肉體的厚度，五官明晰，影子模擬的黑髮柔順地垂落，只是身高稍矮，看起來只有十四歲左右。
果然，顯現的是她作爲葉箏的模樣，葉箏目光微動，不知道有沒有人在她之前見過這個影子。
“血花開在最中央，三百個人來填它，血花喫飽就爆炸，血肉融成一大家……”
黑影開口，唱起了十年前最流行的歌謠。
葉箏面色不變，靜靜地聽它歡快地歌唱。
它唱了一會兒，停了下來，“你爲什麼不生氣呢？”
黑影轉動漆黑的眼珠，盯着那塊墓碑，“裏面明明什麼都沒有，所有被血花吞噬的人都成了染紅整個東區的血河，連屍骨都沒有。”
“所以你爲什麼總是要帶花來這裏呢？”
“我不理解，我也學着你帶了一束，什麼感覺都沒有。”
葉箏蹲下身體抱起那束鮮花，目光帶着一絲懷念，手指輕輕撥弄着花蕊。
“你有心了，這家花店是外婆之前愛買的。”
“對了，給錢了嗎？不問自取是不行的。”
黑影黑漆漆的五官似乎抽動了一下，雖然它不理解人類，但是眼前這位它的本體還是太超出她的理解了。
“你應該很憤怒，立刻出手消滅我，你爲什麼這麼平靜？”
“你爲什麼會帶花？”
葉箏反問道。
“因爲你複製了我的記憶後，看到了更感興趣的事情，甚至爲此無視了侵略的本能。”
黑影沒有說話，那副詭異的漆黑麪容上，出現了一絲人性化的悲傷。
葉箏嘆息一聲，她一步步靠近黑影，看到那副肖似自己的五官，心裏泛起奇妙的感受。
“我要如你所願殺死你了。”
白皙修長的手撫上了漆黑的面容，指尖的水流逆着面容流淌，彷彿是漆黑的銅像落下的淚痕。
“我的記憶讓你不好受吧，成爲人類是一件痛苦的事，所以你放棄了。”
葉箏低頭，刻着她少女時期面容的黑影擡起頭，與她對視着。
恍惚間她似乎看見了小時候的自己，純粹的、無知而迷茫的。
於是她控制着水流成爲尖利的錐刺，抵在了黑影的太陽穴處。
“你已經生長出了完備的大腦，我會讓你最輕鬆地死去。”
咻的一聲，黑影睜大眼睛，倒在了墓碑旁，在日光下黑色的身體融化直至蒸發。
系統沉默地看着這一切，它沒想到葉箏的黑影會是這樣……怪不得原劇情裏並沒有出現這個影子。
血花事件，是男主裴西理想的契機，因爲小時候經歷了這件事，他才立志要改變這一切。
至於葉箏同樣經歷了這件事，從漫畫作者的創作目的來說，是爲了讓她和男主有同樣的回憶，讓她理解裴西、開解裴西，合理升溫二人的感情，設置一個善解人意的美人給予裴西慰藉。
因此係統並沒有仔細想過，這件事對葉箏本人又產生了什麼影響。
“系統，你知道血花嗎？”
系統當然知道，十年前在下城區出現的s級詭域，那是一個無解的死局。
那個詭域裏沒有其他怪物，只有一朵巨大的、足足有三十米高的鮮紅花朵，它不斷吸食着人類，沒有人能阻擋它的力量，哪怕那個詭域裏有着皇室和教廷的s級強者。
有時任教皇的弟弟，也有皇室成員，那時候上城區的權貴們還流行去下城區刷詭域歷練，也就是在這件事後，上城區的異能者不輕易踏足下城區了。
“爲了滿足血花的胃口，他們將附近的居民趕進了詭域，直到它喫撐、爆炸，那些高貴強大的上城區異能者們，就這樣頂着一身普通人的血肉，安全地逃出來了。”
“我親眼看着他們走出來，他們慶幸着、咒罵着，頂着我親人的血肉。”
“而事後，這羣人成爲了英雄，帝國宣稱是他們殺死了血花，那些居民是爲了能幫助消滅詭域，自願犧牲了自己。”
女孩平靜地敘述着，系統心裏卻有些忐忑。
它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對它而言只是漫畫裏的設定，可是對於活生生站在這裏的葉箏，是刻骨銘心的傷疤。
【我知道這種事肯定很難放下，你和裴西都經歷了這一切，你們可以一起努力改變這個糟糕的世界……】
系統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弱，它覺得自己的話十分合理，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它看着葉箏面無表情的臉，覺得自己不該這樣說。
她和裴西經歷了同樣的事，不代表就能夠互相理解。
良久後，靜立的葉箏睫羽微動，像是活過來的雕像。
“走吧，解決完最大的隱患，我該回歸隊伍了。”
【對了，你需不需要再散散心之類的？】
這樣敬業，系統都看不過去了。
葉箏輕笑一聲，“算算時間，裴西他們應該追上了那三個影子。”
“馬上輪到我出場，負責爲裴西獻上驚訝、讚歎、疑惑的反應了。”
“啊對了，還要幫她去把花束的錢去付一下。”
幾個少年人追逐着三個影子，沒想到一轉角三個影子都隱匿不見了。
他們默契地靠在一起，準備應對影子可能發動的襲擊。
腳步聲有節奏地從不遠處響起，注意力高度集中的裴西轉頭一看。
黑貓一樣神祕輕巧的少年朝着他們招手，面容依舊從容溫和，可他卻看出了一絲疲憊，連帶着那雙溫柔的眼睛都有些涼意。
一定是經歷了激烈的戰鬥吧，裴西有些愧疚地想，下次一定要並肩作戰，把朝昧一個人留下還是太辛苦了。
“朝昧！”
露琪激動地跑向少年人，圍着他轉了一圈觀察着。
突然，她將朝昧的右手臂舉起來，“你這裏劃破了好幾道傷口，怎麼不給自己治療啊？”
葉箏看了一眼，應該是對戰那個能力衝擊的影子時，被地面震起的碎石劃破了，估計沒一會就自行癒合了。
她衝着露琪安撫一笑，隨便找了一個理由，“沒事，等我能力回覆了就治療一下。”
露琪看着氣質安靜而脆弱的少年，顫動着琥珀色的瞳孔，馬尾都要傷心得耷拉下來，朝昧竟然爲了他們竭力到這個地步！
裴西等人也圍了過來，看向少年的目光帶着擔憂、讚歎和敬佩。
明明無法輕鬆地處理那隻怪物，也要爲了保護更多人以單薄身體承擔起一切，何德何能在比賽中邂逅這樣高尚的朋友呢！
“朝昧，以後我們都一起行動吧！”
“詭域太危險了，要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啊。”
“你要不要先休息？我們馬上就把那三隻幹掉！”
葉箏被圍着有些喘不過氣，不知道他們誤會了什麼，但似乎不是一件壞事。
忽然，裴西的眼神一凜，壓着聲音提醒，“影子來了！”
衆人面色一變，警惕地喚出異能。
葉箏旁觀者似的注視着主角團，心裏默默地想，好了，接下來準備擺出驚慌、欽慕、驚訝的表情吧。
又是週五晚上，高中生李怡心終於拿到了手機，由於上次被裴西和葉箏的劇情創飛，她決定先去論壇探探情況，再決定要不要看新的一話。
一打開論壇，入眼的好幾個熱帖竟然都是她新推的角色——朝昧！
【高清修復！朝昧的盛世美顏！】
【真正的小天使出現了！朝昧你是一個天使寶寶……】
【李濤，朝昧到底是什麼來歷？】
【神祕強大又善良，朝昧能成爲詭域王者的人氣三幻神嗎？】
什麼，新一話是朝昧的主場？那她可要一幀幀好好品鑑了，撫慰上週被疑似女主角的葉箏傷到的脆弱心靈。
李怡心捧着手機期待地打開漫畫新一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