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她在昏暗的燈光下舉起右手,目光描摹着掌心處——那裏藏匿了這個國家最珍重的寶物。
龍骨就在她手心的血肉之中，薄薄的一片只有指甲蓋大小，可它的出現足以引起舉國震動。
所有人都知道,龍骨分別埋葬在哪些地方,可如今不該屬於下城區的龍骨卻接二連三出現，上一次是地底,這一次是人體裏。
葉箏回想起那個女人的面容,被詭域的核心boss寄生後還能保持人性,銜接着蟲身的頭顱哀求地看着她。
【那個女人應該死在詭域裏的,而你放走了她,還讓她順走了皇太子標配的出行工具。】
【劇情又要發生變動咯。】
“她給了我這樣一份大禮,殺了她不太禮貌呢。”
“何況，我未必能殺死她。”
在第一次救下那個女人時，葉箏可以確定她是普通人,其中或許帶了點命中註定,她已經知曉了龍骨的氣息,因此在混亂中被龍骨的氣息牽引意外發現了那個女人,救下了她。
要是葉箏沒有在上一個詭域接觸到龍骨，也許不會注意到這個在劇情裏本該死去的女人。
然而她的存活、強大怪物的寄生，再加上龍骨的作用,三者似乎產生了不得了的反應。
葉箏猜測,那隻怪物展現的強大的再生能力,其實是屬於女人自己的能力,因此蟲身死亡後,那個女人還能作爲人類正常活動。
【你就直接放她混進人羣離開了，這樣也太浪費機會了吧？】
系統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遺憾。
“聽你這麼說，她的存在，或者說她在下城區攜帶龍骨的背後真相，一定是個很重要的劇情點。”
“教皇突然出現在那裏，也是爲了找那個女人吧。”
在葉箏從女人身上感受到龍骨的氣息後，幾乎立即意識到了漫畫劇透裏爲什麼教皇會出現。
於是在武姝下去尋找所謂的怪物弱點時，葉箏在高處坐在頭顱旁邊，安排好了一切，包括利用皇太子的坐騎迅速逃離教皇搜尋的範圍。
系統沒有出聲回答葉箏的猜測，它有所限制，只能讓葉箏自己意會。
【那個女人跑了，比起勢單力薄的你，以教皇的力量更有可能提前找到她。】
“接下來幾天，下城區會有連綿不斷的雨。”
葉箏漸漸闔上眼睛，躺在牀上輕聲道。
系統不解，怎麼話題突然拐到天氣預報了？
它還想詢問，葉箏似乎困極了，呼吸聲逐漸平穩。
算了，反正這個傢伙總有辦法，完全不需要它操心的。
本來還想讓她看看漫畫更新，給她一個人氣驚喜，看來一切都要等到明天了。
舒婉久違地做了一個夢，自從愛幻想的少年時代過去後，她很少做夢。
她夢到了自己的學生時代，十二歲測出s級天賦後，心高氣傲的少女如願以償地成爲了熾手可熱的“人物”，她被下城區最好的異能學院招攬入學，年年能收穫高額的獎金，改善了家庭的生活水平，被同學崇拜、周圍人誇耀。
甚至她還差點參加了舉國矚目的異能大賽，就像未來她的女兒那樣。
她爲什麼沒去呢？睡夢中的舒婉緊鎖起眉頭。
哦，是因爲她收到了上城區學院的入學邀請。
代表下城區參加了異能大賽又能怎麼樣呢？下城區的隊伍通常在第二階段賽就被淘汰完了，完全是上城區選手們的陪襯。
舒婉不想做別人的陪襯，她在下城區已經看得到頭了，如果她還想要向上爬，去上城區讀書是最好的打算。
父母勸阻，但誰也攔不住這個從小就十分有自己主意的少女，她從小在搖籃裏就霸道呢，睡夢裏都喜歡擺成大字牢牢佔據自己的小地盤。
到了上城區，舒婉見識到了嶄新的世界，原來人行道是可以那麼寬闊的，校園是可以那樣華麗的，人可以活得如此光鮮自在。
在臥虎藏龍的上城區學院，少女沒有參加異能賽的資格，她有些喪氣，但很快振作了精神，以她強大的天賦，或許還有機會呢？
作爲來自下城區的學生，舒婉不可避免地被刁難、孤立，窘迫的生活讓她漸漸遺忘了對機會的期許。
當她越瞭解這個世界，她發現自己人上人的夢越發遙不可及，無論是教廷還是帝國機構，留給女異能者的位置少之又少，爲數不多的位置也是留給貴族女孩用來鑲金嫁個好人家。
下城區平民女孩想要留在上城區簡直是癡人說夢。
而這時，一個英俊的貴族少男靠近了她，給了她一個留在上城區的希望。
舒婉第一次有怦然心動的感覺，那時的她將其定義爲愛情——
結婚時她想，她是愛他才嫁給他，就像灰姑娘遇上命中註定的王子。
被勸說生孩子時她想，她犧牲自己苦練的異能水平是值得的，只有這樣，擁有b級天賦的愛人才能靠着高天賦子嗣在家族立足。
當生下兩個天賦優秀的孩子後，葉繁景竟然在外面沾花惹草，舒婉開始頻繁地抱着小女兒出走到下城區賭氣，葉繁景則是不厭其煩地請她回家，不少人告訴她，這對於一個上城區貴族男人算得上深情了。
那時候她傷心地認爲兩人的“愛情”終究在婚姻中消磨不少了。
——直到“血花”降臨到下城區，她徹底失去了最親密的家人，舒婉才醒悟過來自己是多麼幼稚可笑。
已經不再年輕美麗的女人躺在空空蕩蕩的大牀上，睡夢中她的面容並不安穩，可睡覺的姿態十分規整而優雅，這是當初爲了成爲合格的貴族夫人刻意練習的，即使她今日爲之懊悔，有些東西也成爲了她無法洗去、也無能洗去的烙印，將她釘死在了畫框裏，甚至連她的女兒也……
一層之隔，葉箏在牀上雙手交疊覆在腹部，沉沉入睡的面容平靜，連睡姿都無比標準。
而她做的夢並不平靜。
“媽媽，爲什麼不帶小笛一起來玩啊？”
小小的女孩被華貴美麗的女人牽着，路過的人紛紛側目，爲不屬於此地的華美而驚歎。
女孩搖搖兩根辮子，她發現大家帶着“哇”的目光看過來時，媽媽的心情似乎會好那麼一點。
“小笛他……太小了，不適合來這種地方。”
“外婆外公說也很想看看小笛呀！小笛都會亂扯我辮子玩了，一點都不小！”
舒婉的表情有些尷尬，眼底劃過一絲晦澀，那時候的小葉箏看不懂，可多年後的葉箏明白了那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她的弟弟葉笛是擁有高貴的s級天賦的男丁，舒婉作爲葉家夫人，可以抱着女兒和丈夫玩你追我逃的小遊戲，而要是她帶着葉笛亂跑——
那可不是情趣了，這場愛情遊戲就玩不下去了，葉繁景一定會撕下溫情的僞裝，露出最赤裸、最利益的一面。
舒婉潛意識裏清楚這一點，可那時的她拒絕認清真相，她慌亂地揉揉女兒的頭，掐着溫柔的嗓音。
“小笛太不聽話啦，還是箏箏最乖，所以媽媽帶箏箏出來玩。”
只到女人腰間的小女孩撇撇嘴，她已經長大了，不想做乖寶寶了，可是如果乖乖的就能出來玩，她可以勉爲其難繼續當好寶寶。
她喜歡外婆外公，不會和她講什麼天賦異能，聽媽媽說他們都是普通人的教師，小葉箏想，原來普通人的老師比父親準備的老師有趣多了！
就這樣，葉箏時不時來返於上下城區，從四歲到八歲，她總是和葉笛炫耀自己能去好玩的地方，葉笛小小年紀就一臉不屑，大喊什麼爸爸告訴他那不是好玩的地方，是下賤的地方！
葉箏氣鼓鼓地不願搭理弟弟，反正她比他還多了兩個疼愛她的親人，母親也更愛帶着她玩呢。
八歲的某一天，葉家夫人因爲已經順利當上家主的葉繁景在外面養了情人，帶着女兒賭氣地回到下城區的家裏常住。
舒婉並不習慣這個曾經見證了她童年和少年時期的家，她想要勸說父母搬進更好的地方，又沉默地嚥下話語——想要成爲上城區居民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她明裏暗裏敲擊過葉繁景許多次，讓他幫助她的父母獲得上城區居民身份，對方總是敷衍過去。
而這次她正好拿捏了他的錯誤，要想請她回去，總該拿出誠意來吧？
可舒婉心裏並沒有什麼底，她在葉繁景面前擁有的籌碼顯得如此脆弱。
見女兒心事重重的樣子，老兩口乾脆帶着小孩一起出去散心。
“你媽媽從小就喜歡東區的那家糕點，外婆帶你一起去買。”
“吃了這個媽媽會開心嗎？”
“如果媽媽知道女兒想讓媽媽開心，媽媽一定會開心。”
頭髮已經泛白的女人抱起有些沉的小女孩，呢喃着小女孩聽不懂的話，“所以啊，我已經很開心了，不用她做更多了。”
八歲的葉箏不喜歡思考太多東西，她見到新奇的東西總是很快把煩惱拋之腦後。
“你們看！那個紅紅的大罩子好好看啊！”
兩位老人朝着孩子激動指着的方向一看，原本笑意融融的神色頓時慘白。
那是葉箏第一次見到詭域，從此往後，也再沒有詭域比她八歲這一年所遇的更加殘酷。
在看到不遠處升起的紅色空間，人們開始驚叫着撤離，可一羣穿着華麗制服的人攔住了他們。
“神父大人，真的要這麼做嗎？”
一個高大的制服男人面色不忍道。
容貌普通、氣質卻格外溫和可親的年輕男人一笑，“這位高貴的騎士，難道你擔當得起那羣親王、公爵、大臣折在裏面的後果？”
騎士身形一震，沉默不語地執行起這位年輕神父給出的建議，被強制趕向詭域的人羣開始尖叫哭喊起來。
“那麼她呢，她這麼小……”
神父低頭，看着縮在老人家懷裏的小女孩，伸出了手臂。
“給我吧，反正人數差不多夠了。”
當了一輩子老師的女人習慣了放手孩子，爲教的第一任學生們畢業大哭後，女人再也沒有爲孩子哭過，哪怕是自己的女兒走向了那樣一條失控的道路。
可這一次，她帶着尾紋的眼睛盈出了淚光，和老伴一起把孩子託舉給眼前這位讓他們赴死的神父。
小女孩怔怔地目睹這一切，她不知道將要發生什麼，只知道這個年輕男人彆扭的抱孩子姿勢讓她很難受。
她掙脫着下來，跟着離去的大部隊身後跑着，年輕的神父安安靜靜地跟在她的身後。
一羣人哭喊着被趕進了詭域，兩位老人的身影淹沒在人羣裏，隨即消失在紅色的光幕後。
“你也要進去嗎？”
“可是我的家人都進去了？他們爲什麼要進去？”
神父蹲下身體，同小女孩平視着。
“……爲什麼啊，這是個好問題。”
“你的家人都很偉大，他們去拯救這個國家最有價值的人們去了。”
“可是他們不願意！”
“他們的意願，不是我該考慮的。”
年輕男人淡淡道。
“如果你在意，你可以進去問問他們，到底願不願意？”
小女孩沒有往前，她回頭，看着神色溫和的男人朝着她露出笑容，“怎麼，不想進去嗎？”
半人高的女孩鼓起臉頰，她一口氣衝到了泛着不詳紅光的詭域前——
一瞬間，她似乎看到了扭曲的黑色人影相互踐踏着，慘叫聲不絕於耳，在她天真的八年中，她從未離死亡、地獄這麼接近過。
然後她怯步了。
“哈哈哈哈哈！”
年輕的神父捂着肚子大笑起來，“你看看，連你這麼小都懂得利益取捨嘛！”
“比起你的家人還是你自己更重要，不是嗎？”
“小胖妞，感謝我吧，我教會了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課。”
年輕男人十分有興致地介紹起自己。
“我叫溫簡，記住我的名字——或許不用特意記，這個名字註定會響徹整個帝國。”
年輕的神父沒有說錯，血花事件後，他以上城區不起眼的落魄貴族出身，一路平步青雲，成爲了帝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教皇。
晨光熹微，大牀上的女孩忽然驚醒，她似有所感地拿起牀頭的手機。
發現文德給她留了消息。
是關於這次下城區詭域吞噬的數名上城區選手資料。
葉箏面無表情地翻看完資料，勾起了一個毫無溫度的笑容。
真有意思，這次事件中失蹤的有三個選手，都是血花事件中得救的貴族的後代。
葉箏轉頭幽幽地盯着窗外。
原來還有和她一樣驅之不散的幽靈，一直默默蟄伏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