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 129 章
或許是因爲上升的氣流,山谷裏殘存的白霧恰巧形成了一場雨,一場絕對利好於她的雨。
這場雨是偶然,也是命中註定,當週芸植入龍骨、鬆開龍身人的禁錮,決定揭露邪惡的真相時,命運已經在醞釀一場未知的雨。
當第一顆雨珠落在葉箏頭髮上,她已經作出了決定,比起眼淚般朦朧的細雨,她想這個世界更需要一場驚天動地的暴雨!
脆弱的雨線驟然被她扯緊,屏氣凝神的裴西找準了機會,右手化作足足有兩米的銀色長槍,刺破了連綿的雨幕。
裴西的面容越發近了,刺向她的長槍勢不可擋,唯獨眼神泄露了他的一絲迷茫。
換做以前,葉箏是很樂意聊天溝通的,男主角脆弱的心臟就擺在她的面前,哪怕有所謂的漫畫世界意志的束縛,她也能輕易找到漏洞,牽引他的行動。
但此時此刻,她覺得話語的力量太輕了。
砸落在地的雨珠本該化作一灘死水,落地的一刻卻反跳了起來,如同被人牽引的針線,將天地都縫補了起來,形成了密不透風的白幕。
葉箏的面容瞬間被擋在了白幕後,裴西動作微不可察一頓,眼神一凝,長槍刺入了白幕。
一開始他沒有感覺到什麼阻力,隨着動作繼續往前,手臂化作的長槍就像陷入了無底的泥沼中,柔韌到無法突破的力量拖拽着他,裴西立刻意識到自己大意了。
他嘗試往後扯,突然頭皮發麻,死亡的危機感直衝頭皮,他瞬間將自己的心臟、脖頸等重要位置覆蓋上金屬。
下一刻,摩擦金屬的呲聲刺撓他的耳膜,裴西低頭一看,胸口處的衣服已經被劃破了,露出金屬化的皮膚。
裴西的瞳孔因爲緊張而縮緊——葉箏是真的要殺他!
【警告!扣除行動點100!】
又是一聲刺耳的摩擦聲,裴西踉蹌着躲避,這次致命的水線差點割破了他的腳踝!
不行,一定要和葉箏拉開距離,裴西無法扯動陷入水幕中的右手,只得將左手也金屬化,猶豫了一瞬,在危機再次襲來之前咬牙切斷了自己的右手!
他剛剛跳開,從天而降的針雨將地面刺穿出無數小洞。
【警告!扣除行動點150!】
裴西強忍着劇痛,短時間內第二次斷手讓他心率快到不可思議的程度,可這次他無法再使用回溯了。
必須要儘早平息這場戰鬥,還能找到治癒系異能者接好手臂。
發黑的視線中,葉箏從雨幕後走來,她歪了歪脖子,眼神專注,似乎對剛剛的戰鬥還不夠盡興。
裴西支撐着身體,將傷口處金屬化,勉強止血,同時大腦飛速運轉着,葉箏的異能有什麼特點?怎麼能擊敗她?
他望着那道身影,越發覺得這一切荒謬,曾經她是他最信賴的治癒者,而現在她卻能親手砍掉他的手臂,他也再不會找她治癒傷痕了。
究竟爲什麼會走到這個地步?裴西想不明白,他們之間明明沒有任何矛盾!
“葉箏,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保住她們。”
葉箏停下腳步,言簡意賅回覆道。
“……我答應過明悅阿姨,我要幫她們結束非人的痛苦,葉箏,你又爲什麼執着呢?”
“如果我說,有辦法將她們變回正常人呢?”
裴西睜大藍眸,震驚了一瞬,又問道:“你能確定嗎?”
“我不確定,但只要存在這種可能,她們就不該死。”
裴西動動嘴脣,似乎還想說什麼,很快被葉箏打斷了。
“裴西不是隻有死亡才能結束非人的痛苦,你確定她們真的想死嗎?”
耳旁有尖銳的鳴叫聲呼嘯而過,像是垂死前不甘的怒吼,裴西低下頭,一瞬間似乎呼吸不過來了,他艱澀地開口:
“……可是她們正在製造死亡,葉箏,你有想過放她們出去可能造成多大的傷害嗎?”
“你是帝國最高尚善良的聖女,你想拯救所有人,我一直很敬佩你,但你所謂的拯救,究竟能救下更多人,還是會傷害更多人,你真的清楚嗎?”
聽到裴西的質問,葉箏低頭笑了一聲。
“裴西,你沒有發現嗎?”
“你的邏輯,和基蘭、和你痛恨的希望計劃一模一樣——多麼凜然的正義呀,可她們,憑什麼是要被犧牲的少數呢?”
裴西一怔,他搖着頭往後退了一步,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不、這種選擇纔是最理智的考量……”裴西說到一半頓住了,發現基蘭也對他說過類似的話。
葉箏放緩了目光,溫柔的雨幕爲她的黑眸鍍上了一層柔光,她撿起了地上的殘肢,走向了裴西,在裴西愣怔的目光中按住了他殘缺的右臂,發動了治癒能力,將他的右臂接好了。
裴西的表情更加混亂了,像是一臺過載的機器,他注視着葉箏的側臉,直到她擡起頭,對他一笑。
“順便一提,我的所有能力和希望計劃沒有半點關係……在基蘭死前我也告訴了他。”
“我們從來不是同類。”
裴西忽然睜開眼睛,他心臟猛地一跳,低下頭,一把水凝成的利刃正抵着他的心口。
在看到裴西面對龍身人猶豫時,葉箏是想過拉上這位男主,一起實現她的計劃。
直到塞克斯出現,一掌消滅了那個似乎和裴西有舊識的龍身女人。
目睹那一幕時,葉箏幾乎被逗笑了,笑到差點沁出淚水。
看似裴西是正義的化身,塞克斯是邪惡的代表,實際上兩人是這個漫畫世界意志的一體兩面,作者知道要是裴西殺死了那個龍身女人,正義的主角會顯得過於冷血,可是這個女人又不得不死,她不死如何補足完善裴西接下來的行爲邏輯和複雜立體的人生呢?
於是塞克斯就這麼“巧合”出現了。
作者潛意識裏知道他刻畫的這種正義多麼虛僞,於是將邪惡冷血的部分推給好用的工具塞克斯,甚至這個工具不會受到多大的譴責,因爲他是反派,一切惡行都是那麼理所當然。
然而作者對於這種惡行的推崇,完美地隱藏在了正反派的一唱一和中。
這一切荒謬得就像是希望計劃一樣,就像是十年前血花事件一樣,華美潔淨的外袍下全是鮮血淋漓的罪惡!
——正義,多少罪惡假借了你的偉名!
手中的水刃握得更緊了,狂跳的心臟正懸掛在忍尖,葉箏深吸了一口氣,忍着劇痛,將水刃推進、再推進——
【警告!扣除行動點50點!】
【警告!扣除行動點100點!】
【警告!扣除行動點200點!】
【停下葉箏!他們不允許你繼續下去了!】
系統厲聲提醒着。
【裴西是這個世界的錨點,他們不允許這個世界】
系統的聲音很快成爲無意義的噪音。
像是有人拿着刀攪動她的大腦,葉箏將發白的嘴脣咬出血了,裴西震撼到幾乎失去了力氣,他的手腳已經被水線牢牢縛住,只能將全部力氣集中在心口處,金屬抵禦着步步深入的水刃。
刃尖帶着腐蝕性!不知道葉箏到底哪裏搞來的腐蝕性液體,正在強烈侵蝕着他護身的金屬!
兩人雙目相對,裴西幾乎目眥欲裂,而葉箏一雙黑眸壓抑到瘋狂,兩人的身影幾乎重疊到了一起,死神的鐮刀徘徊搖擺在兩人之間,無限逼近了裴西。
忽然,一陣強烈的衝擊襲來,連雨都被吹得歪斜,葉箏腳步不穩,不得不撤步穩住身體。
裴西立刻抓到時機,掙脫了水線的束縛,與葉箏拉開了距離。
“葉箏,你到底在幹什麼?”
塞克斯皺着眉頭,大步走來。
葉箏看了他一眼,沒有惱怒,毫不意外接受了現實,今天她註定殺不了裴西的現實。
僅僅是攻擊裴西,行動點瘋狂就會被扣除,一旦她的攻擊產生了致命威脅,一股外力將她的大腦攪得劇痛,葉箏心裏對此早有預感,但她必須邁出這一步。
她遲早有一天徹底站在這個荒謬故事的對立面。
灰濛濛的小雨淅淅瀝瀝,塞克斯盯着她,似乎想要她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爲什麼她不僅不和他們一起阻止這羣怪物,反而在這裏抓着裴西內鬥?哪怕他不喜裴西,他也需要一個解釋。
“葉箏,說起來一開始就是你煽動我來到這裏,你早知道這個希望計劃,這些怪物的存在?”
塞克斯的金眸逼人,視線壓抑。
“教廷和這個實驗牽扯巨大,你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你有什麼目的?”
“是不是皇——”
塞克斯語速飛快質問着,突然間,一雙金眸睜大。
葉箏的面容蒼白至極,身形依舊筆挺,在灰濛濛的雨天中像是無機質的人偶般,她忽地舉起了右手,淡藍色的水線從掌心往上游走,水線不斷上升,直至高空,一瞬間炸開!
四濺而落的淡藍色水線如同煙火一般,炸開了瞬間綻放出冰冷的絢麗感,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擡頭看。
被水色煙火吸引的不僅是人類,一隻龍身人從葉箏身後呼嘯而來,塞克斯和裴西同時面色一變,似乎想要下意識提醒她,然而葉箏伸手往上一拉,黑影一下子被束縛住了。
水線不斷收緊,帶來致命的威脅,巨大的龍身撲騰着翅膀和指爪,最上端屬於人類女性的軀體發出尖銳的叫喊。
下一刻,水線似乎一鬆,龍身人奮力掙脫了束縛,高鳴着掠過葉箏的頭頂,飛過的利爪在葉箏的手背上留下深刻的血痕。
塞克斯一時間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就看見葉箏朝着他們露出了帶着新鮮血痕的手背,勾起了溫柔的笑容。
“你問我有什麼目的。”
“她們掙扎着想活,我就會帶着她們活下去,這就是我的目的。”
在七歲那年,她目送親人被迫赴死,腳步無力而怯懦地停在了血色詭域之外。
而現在,她再也不會怯步。
葉箏彎着眼睛,注視着面前兩個神情震驚的少男。
“……瘋子!”
塞克斯咒罵了一聲,他大步上前似乎想控制住少年,忽然間視線一暗,察覺到異樣後他停住腳步,眺望遠方。
灰濛濛的山谷裏,數不清的黑影振翅起飛,它們不再與獵物纏鬥,而是一齊飛向了最前方。
遮天蔽日的黑影掠過所有人的頭頂,停在了最前面的龐大的白色遺骸上。
像是忽然間有人呼喚了她們一般,塞克斯看着那羣烏泱泱落在白色物體上的怪物,又轉頭盯住了葉箏。
“這是教廷交給你的手段?有辦法控制住這種怪物,怪不得基地留着它們。”
他幾乎不用求證,他敢肯定,就是葉箏控制了那羣怪物。
“不是我的控制。”
“這是本能的呼喚,她們將會做她們想做的事情。”
葉箏面不改色回答道。
裴西面色蒼白搖搖頭,“不,葉箏,你不能放任它們,它們會爲普通人帶去巨大的災難的!”
葉箏看着兩人,不想解釋,也沒有必要解釋。
她攤開雙手,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那又如何呢?”
從今以後,她們將不再是裝點悲情英雄光芒的受害者,成全故事深度的悽豔景觀。
她們將和她一樣,是不折不扣的反派——
但是,那又如何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