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刁奴当受惩 作者:未知 俞狗儿对于自己今天的任务是极高兴的,他是俞家的家生子,四老爷已经许了他一個庄头的前程,当然,這個庄头得等三房的那八十多亩良田到手之后才有。俞家四房只剩下一個半大的小子,平曰裡游手好闲,并不太读书,大房、二房几位老爷对于四老爷的图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在俞狗儿那浅薄的心眼裡看来,那八十余亩的良田改为四房管理,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大人物的浅薄藏在笑容裡,小人物的浅薄却总是显露在目光中。因此,俞狗儿眼着俞国振的目光裡,就带着明显的轻蔑。 俞国振嘴角挂着笑,向他拱手行礼:“狗儿哥哥。” 俞狗儿心中顿时欢喜,他在四房,只是個下人罢了,俞国振待他這么有礼,让他觉得自己身份也顿时上升了,他挺起胸膛立直腰杆,也象模象样地抱了抱拳:“振哥儿怎么出来得這样迟,让我好等!” 俞国振微微点头,做了個請走的手势,俞狗儿走在前头,他跟在后边,便向着镇子走了過去。 他住所离襄安镇也就是三裡多的路途,俞国振這三年来每天都坚持训练,因此体能相当好,俞狗儿快走了裡许,发现俞国振沒有丝毫倦意,当下他反倒慢了下来。 反正已经迟到了,便是再晚一些也沒有关系,正好可以将原因推到振哥儿身上。 “振哥儿這些曰子還捞蚌吃了么?” 俞狗儿是個嘴碎的,让他闭嘴走路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回头看了俞国振一眼,拿腔拿调地說道。 俞国振摇了遥头,很认真地道:“不必捞了,我养着呢。” 然后俞狗儿大笑起来,他笑得很猖狂,让跟来的高大柱脸涨得通红,如果不是俞国振用严厉的目光制止,高大柱恨不得扑上去揪着俞狗儿狠狠煽他的脸。 關於俞国振吃蚌之事,可以說是襄安镇的一大笑话,从三年前俞国振守孝,借口孝期不得吃肉改吃鱼开始,他就和水裡的螺蚌龟鳖们结下了深仇,直到现在,俞家三房的伙食裡,這些水产仍然是主流。有背地裡的流言便說俞国振前世定然是水族,而俞国振对此不但不以为意,反而变本加厉,自己养成鱼蚌来。 這几年来,俞国振一直在惹镇民的笑话,他让家人吃三餐,他带着高家两兄弟跑步,他养鱼虾龟蚌,他一声不响将大宅院让给二房自己搬到镇外去……這些种种,让他有了一個“傻振”的绰号。大柱二柱都听人叫過,为此他们還与人打過架。 俞狗儿笑了一路,终于进了襄安镇。這襄安镇也是一座古镇,在无为州裡算得上繁华所在,俞家在镇西南,整個一條巷子边都是俞家的宅院,其中最新的那幢,就是俞国振父亲俞宜平留下的。俞宜平在留都南京管理族中的铺子,他精明强干,为族中也为自己颇置了些产业,只不過他沒有想到自己会遭祝融之灾,更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置办的产业会给唯一的儿子俞国振带来巨大的麻烦。 进了四房的院子,迎面就看到俞国富撇嘴走了過来,這是俞国振的堂弟,与他是同岁的。俞狗儿一见着他便立刻弯身哈腰:“富哥儿。” 俞国富睬都不睬他,对于跟在俞狗儿身后的俞国振,更是冷哼了一声,他是四房长子,深得俞宜古的喜歡,家中的事情也不避着他,因此他明白,自家父亲是看上了堂哥家裡的田宅了。 “七弟。”俞国振却沒有让他离开,召呼了他一声。 俞国富勉强停住脚步,瞪着俞国振:“什么事?” “七弟家中的规矩,恐怕要管一管了。”俞国振脸色平静,他在同辈中排行老五,可以在排行第七的俞国富面前摆一摆架子:“這俞狗儿在我那,好生沒有规矩。” 他话一說出来,俞狗儿就暴跳起来:“胡說,胡說,振哥儿你少在那裡狗血喷人……” 俞国振冷冷笑了一下:“七弟,你看见沒有,当着你的面,他還敢這样对我咆哮,背着你的时候,他敢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那又怎么样!”俞国富虽然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却沒有往细裡想,他不過是個十五岁的少年,满脑子裡想的不是好吃好玩的,便是如何去偷窥家裡的丫环媳妇洗澡,哪裡有俞国振想得长远。 听到小主人为自己撑腰,那俞狗儿更猖狂起来,他是死心塌地跟着四房的,想要当庄头,当然少不得要作急先锋。 “振哥儿,你狗血喷人,我哪裡沒有规矩了,分明是你蛮横无理……” 這原本就是四房的门口,往来的人虽然不多,但都是俞家的远近旁支或者家人,听到吵了起来,当然有人围上来看。见人差不多了,俞国振向高大柱示意了一下,高大柱早就在等着,顿时扑了下去,一拳就将俞狗儿的嚷嚷堵了回去。 俞狗儿觉得自己象是被铁锤锤中一样,晃悠悠昏乎乎,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刚才在我家,因为你自称是奉四叔之命来唤我,我敬着四伯,所以唤你一声狗儿哥哥,你却不向我行礼,大模大样的应承下来……你是什么东西,家生子罢了,也敢当我哥哥?若你是我哥哥,岂不也成了七弟的哥哥?” 這话一說出来,刚吐出两颗带血门牙的俞狗儿顿时愣住了,他虽然是個刁仆,可也沒有想到,俞国振开始那個称呼竟然還有這番用意! 眼珠转了转,他就想否认,可高大柱却揪着他的脖领将他扯起,又是一记耳光煽了下去。到嘴否认的话不但沒有出来,更是煽得他眼冒金星,满脑子都是嗡嗡的鸣响。 “你只是对我不敬倒還罢了,路上我說四叔既然有急事召唤,那我們就走快些,你這刁奴,不但拖拖拉拉,還一路对我冷嘲热讽,问我是不是捞蚌,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這些贱嘴因为我姓俞又好吃水产,背地裡說我是鱼精转世,主家姓氏,也是你们能背后议论的?” 俞国振這番喝问出来,已经晕头转向的俞狗儿哪裡想得明白如何辩解,带着哭腔說道:“我只问振哥儿是不是捞蚌,沒有背后议论……” 高大柱又是一记耳光抽了過去,将后半截为自己辩解的话堵了回去,有前半截就够了,坐实了俞狗儿对主家不敬的罪名! 周围一片吸气声,有人心中就嘀咕起来,這俞狗儿当真是不知死活,背后议论一下主家倒還罢了,当面去嘲笑,哪怕只是玩笑,也不是他的身份能做的事情。遇到了狠辣一些的主家,就凭他這個举动,就能被打個半死然后发卖掉! “就是刚才,我跟七弟說事情,你這刁奴冲来嚷嚷,還說我血口喷人……七弟,這可是你亲耳听到的,对不对?” 說這话的时候,俞国振转向了俞国富,他双眉竖起眼睛一翻,自然有一股凌厉的气势,俞国富這個时候也意识到不对劲,可刚才那一募是许多人都见到了,容不得他否认! 這也是四房上下小看俞国振惯了,才给了俞国振這個可乘之机。俞国振见俞国富默不作声,又冷笑道:“五叔最讲究裡外规矩的,七弟年纪小不懂事,狗儿你這刁奴可以欺他,却欺不了五叔,今天我必然要請五叔将你這個不懂理尊卑贵贱的刁奴发落出去——七弟,你给我作個见证!” 俞狗儿這個时候终于彻底明白,自己如果再拿不出办法来,怕是要完了。俞国振口中的五叔俞宜轩乃是举人,最讨厌的就是家中上下乱了身份,平时虽然不太說话不太管事,可只要他开了口,就是身为族长的俞宜勤也只有让他三分,何况四房! 因此无论如何都不能把事情弄到五老爷面前去! 這個时候,俞狗儿是慌不择计,他原本就是沒有什么器量的浅薄小人,借着高大柱松手的机会,一把抱住了俞国富的腿:“富哥儿,小人真是冤枉,小人只是奉四老爷之命去叫振哥儿,他心恨四老爷要占他家的田地,所以找借口发作小人,小人真是……真是……” 话說到這,他嗓子突然哑了起来,因为他听到周围原本窃窃私语的议论,已经完全沒有了。 他想来想去,终于想明白自己错在哪儿,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他正要改口,却被人一脚踢在下巴上,险些将他舌头都哑下了半截。 “你這狗才,胡說八道,一定是失心疯了!” 踢這一脚的并不是俞国富,而是四房的管事李进宝,他是听到外头嘈杂声過来的,但来晚了半步,還是让俞狗儿将四房的打算說了出来。 四房是在算计三房的那八十余亩上好水田,可這事情心裡知道可以,背后嘀咕可以,唯独不能公开說出来。俞家可是耕读传家,讲究的是忠孝节义悌,算计自家亡兄孤儿的田产,那算什么忠孝节义悌? 李进宝心裡大骂俞狗儿,脸上带着笑转向俞国振,恭恭敬敬地深揖下去:“小人见過振哥儿。” 看着他,俞国振慢慢地笑了,倒在地上的俞狗儿泪眼汪汪地向他這边望来,看到俞国振的笑,忽然间觉得全身冰冷。 他依稀记得,俞国振出来见他时,就带着這样的笑,那個时候,他瞧不起俞国振,只觉得三房的這位振哥儿是远近闻名的“傻振”,所以不以为意,可现在,他意识到,這笑容中,藏有深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