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當了自己的替身
枝頭的積雪漸漸消融,光禿禿的樹枝上,悄然冒出了嫩芽。
阿胭在御書房讀奏摺的日子,從寒冷的冬天,一直延續到溫暖的春天。
如今御書房的皇帝御座反倒成了她的專屬,她身穿銀硃色繡海棠暗紋的長裙,烏黑的長髮挽成流雲髻,每每低頭翻閱奏摺時,發間的流蘇晃動,發出悅耳的珠玉相撞之音。
反觀穆嶼明歪靠在軟榻上,眼眸輕闔,姿態懶散隨意,真是不知到底誰纔是皇帝了。
阿胭曾幾番有意無意地試探過他,故意嚷着不想讀奏摺,在他問話時裝作沒聽見,有時更是故意板起臉,佯裝不悅,跟他嗆聲。
可他卻不生氣,只是用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眸靜靜凝視着她,目光專注深邃,眼神中蘊含的情愫,讓她幾欲作嘔。
種種試探之下,阿胭終於印證了心中的猜測,得出一個讓她感到無比諷刺的結論。
原來,穆嶼明喜歡李雲嫣啊。
哈,穆嶼明竟然喜歡她?
想明白這一點後,她覺得無比可笑,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後合,笑得花枝亂顫,笑得眼角滲出了淚水。
阿胭擡起手,用錦帕冷漠地拭去眼角的淚,只覺得噁心不已。
曾幾何時,她以爲他們是水火不容的死對頭,沒想到,他竟然對她抱有這樣的心思。
這簡直比一刀殺了她還要難受,他的喜歡,對她來說,無異於莫大的侮辱。
每當穆嶼明專注於旁的事,阿胭看向他的眼神便會不自覺流露出深深的厭惡和憎恨。
她恨他毀了她的一切,恨他讓她家破人亡,恨他讓她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喜歡她是嗎?那她便要利用這份情意,讓他一步步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最終命喪她手,爲她的家人陪葬。
她並非不想直接動手,可雖然一直伴在君側,但手中既無利刃,也無見血封喉的毒藥,根本殺不了他,只能強忍着恨意,按捺下來。
何況,幾年都等了,還等不得這一時嗎。
總而言之,穆嶼明的命,她要定了。
這段時日,她除了讀奏摺,便是侍立在旁,觀看穆嶼明作畫。
他手握狼毫筆,在雪白的宣紙上揮灑自如,筆走龍蛇間,一個個女子的身影躍然紙上。
或執扇撲蝶,或俯首理琴,姿態各異,卻皆是無面女子。
看那些熟悉的衣着打扮,鵝黃色的褙子,硃紅色的對襟襦裙,水藍色的廣袖長衫,無一不是她曾經穿過的,穆嶼明竟將這些細節都記得如此清晰。
只是他爲何不畫臉,是怕睹物思人,還是怕畫得不像?
目光落在一旁磨墨的女子身上,她纖白的指尖握着玉質的墨錠,緩慢地研磨。
只見她垂着眉眼,一副神思不屬的樣子,連墨汁濺到了衣袖都渾然不覺。
穆嶼明嘴角勾起不易察覺的弧度,手中的狼毫筆第一次落在畫像上的臉部。
幾年以來,他的畫技已經純青,寥寥幾筆便勾勒出心不在焉的女子神態。
微垂的眉眼,略顯恍惚的神情,栩栩如生。
“陛下,你畫的是我?”
穆嶼明如夢初醒般回神,眉頭緊蹙,手中的筆重重地在這幅畫上畫了個叉,將那張剛剛勾勒出的面容盡數塗黑,聲音淡漠:“不是。”
“哦。”阿胭輕應一聲,語氣平靜地有些刻意。
“你先回去吧,這裏不用你伺候了。”穆嶼明揮了揮手,目光卻始終沒有看向她。
“是。”阿胭隨意地福了福身,轉身便走。
待她走後,穆嶼明一把扔開手中的筆,坐在椅上揉着眉心,案上那張被塗黑的宣紙彷彿在無聲地嘲笑着他的失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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