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吾身雖小,但藏須彌
“周姐姐住這邊呢,她說喜歡清淨,大家便把靠裏邊的那個房間留給了她。”
帶路的女孩長着一張嬰兒肥的圓圓臉,看起來不過十四歲左右,稚氣都未脫,竟然也被妖族人擄了去。
鹿呦低了低頭,收在身側的手指攥得微微發白。
她現在甚至覺得,那個青龍妖君被雲義秒殺的太快,過於便宜了他。
就應該把他也關起來,十八班酷刑都上一遍再給殺了纔是解恨。
“就是這裏了。”
女孩停下腳步,回頭衝他們淺淺一笑,“也不知她這會兒是不是還在睡覺,她好像格外嗜睡犯困,這兩天除了喫飯,都沒怎麼見着她出過門。”
嗜睡犯困……
聽到這裏,鹿呦不由一嘆。
她揚起一個微笑,從乾坤袋裏掏出了一隻用虎睛石做的彩色蜻蜓遞了過去,“謝謝你爲我們帶路,這個小東西送給你。”
女孩眸光發亮,驚喜流溢:“送給我的?真的嗎?送給我的?”
“嗯,只要扭一下它的翅膀,它就可以飛起來,白天可以吸引周圍的蝴蝶飛過來,晚上還能發光當小夜燈,可好看了。”
鹿呦給她演示了一下動作,又有些遺憾道:“可惜高空之中沒什麼蝴蝶,你拿着去玩吧。”
這是她以前逛古街的時候買的小玩意兒,以前通宵研讀陣法的時候,喜歡把它擺在枕頭邊當燈燭用,好看還不用擔心失火,不要太方便。
女孩受寵若驚地接過,愛不釋手地摸了摸上面薄若蟬翼的翅膀,“謝謝你,仙女姐姐,你人真好。”
鹿呦微微一笑,轉過身準備敲門,那女孩又突然開口道:“仙女姐姐……”
鹿呦回頭。
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以後也能成爲像你們這樣的仙人嗎?可以飛,可以自由自在,還能揍壞蛋……”
天真的語氣,明亮的眸光,恍惚間,鹿呦好像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在被渡海道人收爲弟子的時候,她也是這樣憧憬過的吧,那個時候的她還不知道修仙界的殘酷。
鹿呦沉吟片刻,從腰間解下自己的弟子腰牌遞過去,笑道:“你拿着這個,去樓下找一個姓萬的師姐,她以前是我們宗門的測靈弟子,也許能幫你看看你適不適合修煉。”
女孩再是年小懵懂,也知道這對她來說是個天大的機緣,連忙對着鹿呦鞠了一躬,說了好一些感謝的話,纔拿着腰牌下了樓去。
直到女孩身影不見,鹿呦轉過頭,才發現烏林一直看着她,眸光柔亮而灼人,她一愣:“這麼看着我做什麼?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她一邊說,一邊敲了敲門。
烏林失笑搖頭,“我只是在想,世間如呦呦你這般的人實在是太少了,而我何其有幸,能成爲你的哥哥。”
鹿呦衝他眨了眨眼:“吾身雖小,但藏須彌。雖然知道你在誇獎我,但你是我哥哥,我就不客氣地收下啦。”
她說着,又輕輕敲了敲門,裏面卻一點聲響都沒有。
鹿呦不由癟了癟脣:“怎麼周彤也不開門啊,她總不至於跟師兄一樣閉關吧?”
烏林卻是臉色突然一變,猛地踹開了房門。
“哐當”一聲,染血的碎瓷片掉在地上,周彤擡起頭,竟是滿臉淚痕,全是絕望:“你們別過來!”
鹿呦瞳孔一縮,急聲道:“你想幹什麼?”
周彤捂着鮮血長流的手腕,踉踉蹌蹌地向身後退去,直到後背抵上木窗,退無可退,才停下了腳步。
“你騙我!我之所以會噁心,根本就不是什麼腸胃紊亂,而是懷孕了對不對?”
“我懷了那個妖孽的孩子!”
她聲音嘶啞,近乎是哀嚎着吼出質問的話語,淚水順着蒼白的下頜不斷滾落,已是全然崩潰的模樣。
鹿呦眼中亦是泛起水光:“騙了你是我不對,可我當時也只是想讓你堅持到被救出來……你現在已經得救了,以後還有很多美好的日子在等着你,穆肖也在等着你,你怎麼能在這個時候想不開呢?”
周彤卻哭着搖了搖頭,顫抖着脣道:“我原本以爲我只是失去了青白,可我現在還懷了一個孽種!一個我最厭惡的人的孩子!你讓我怎麼面對自己,怎麼面對阿肖!他又怎麼會接受一個懷了別人孩子的女子?”
她閉了閉眼睛,眸光淒涼而破碎:“還有阿爹阿孃,又怎麼會承認有我這麼個名節敗壞,身懷孽種的女兒?我若是回到鎮上,便是唾沫星子,也能將我淹死!
與其連累他們二老被人看不起,被人謾罵,我不如現在就死了的乾淨!”
她兩手把臉一捂,淚水卻仍舊順着指縫流出,哽咽的幾不成聲,“只要我不在了,他們就能和以前一樣受人尊敬,阿肖也會遇到比我更好的人,不用強行接受我這樣一個殘破之身。”
“只要沒了我,一切都會更好……”
鹿呦睜着泛紅的眼看她,聲音微啞,“那你有沒有想過,你爹孃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你如果沒了,他們該有多難過?你說的那些都只是你的臆想,他們如果失去你,只會活的更痛苦和艱難!
別人的眼光就那麼重要嗎?他們再看不起你,再罵一些難聽的話,他們也只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人,你爲了一些根本不在乎你的人,而放棄自己的生命,可是值得?
你知不知道,你比世界上大多數的人都幸福多了!
至少你爹孃都在,還有一個一心一意愛着你的人。
我從出身開始就沒見過我爹長什麼樣,我娘也在我十三歲的時候就被人給害死,我想見她都只能在夢裏。
我如果是你,我娘如果還在,便是遭遇再大的不堪,我也會死皮賴臉的活着。
爲什麼一定要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你怪天怪地去啊,你把所有的仇恨都發泄到別人身上去啊,不要只衝着你自己來好不好?
還有穆肖,他一個半妖小啞巴,沒了你誰還會要他?你若死了,他只會遇到個醜女人,天天被人作踐!
不就是長了一坨肉嗎?打掉不就行了嗎?我來給你配藥,保證不傷身體,也不會痛,兩天就能讓你下牀,看着跟正常人毫無差別!”
鹿呦說着說着眼淚也滾出了眼眶,她知道古代女子的思想受封建糟粕的荼毒有多大,可這都是修真界了居然還TM逃不過這個怪圈,就很令人惱怒。
不過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哪怕是在現代,想不開的人也比比皆是,總有人會用別人犯下的錯誤來懲罰自己,責怪自己。
鹿呦是個自私的人,在她心裏,只有她在乎和在乎她的人才重要,至於其他人,什麼也不是。
她也鮮少有自己跟自己內耗的時候,想不通的就不去想,被人辜負了那就不愛,你太可怕了那我就逃,打不過我就暫時認慫,總之一切以自己活得開心舒適自在爲目標。
世界挺美好的,沒必要爲了一些臭魚爛蝦,把自己也給毀掉。
有一些波折你當時看着覺得天都快塌了,事後回想,也不過就是那樣。
鹿呦說了這麼一大串話,周彤聽完之後總算有了意動,但卻哭的更加哀慟,聲音裏夾了絲委屈:“真的還能和以前一樣嗎?”
鹿呦趁機上前抓她的手腕替她包紮止血,語聲溫和而平靜,帶着鎮定人心的力量般:“不僅能和以前一樣,你還會過得更加幸福,跨過這道坎兒,就是另一片天地在等着你。”
周彤終於抑制不住,抱着這個比她還小的少女,哭的不能自已,輕生的念頭卻在無形中消弭。
鹿呦輕輕拍着她的背,沒有說話。
陽光透過稀薄的雲霧輕柔地灑在兩個相擁女孩身上,連吹來的風似乎也不忍打擾,徐徐的,一切溫暖而靜謐。
烏林靜靜地站在一旁,注視着那個白衣的少女,嘴角微微上揚,眼眸澄亮。
船舷邊,玄衣的男子擱下最後一子,神情淡漠地起身,“累了,先走一步,師兄請便。”
說罷,衣袖一拂,消失在原地。
再次出現時,已在頂樓廡殿最高的那根脊木上。
風吹地衣袂飄浮,獵獵作響,他揹着雙手,身如孤鶴,目光靜悒地看向遠方浩蕩的雲海。
良久,微微低頭,看向自己腕間銀鈴,聲音低澀不明:“你也會覺得我不配活着嗎……”
沒有人回答,只有孤鳴的風聲,天地間彷彿只剩了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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