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不要嫌棄我好不好
雪白色的長髮上已結了層透明的冰凌,濃密纖長的眼睫上也覆了層厚厚的冰霜,面容俊秀昳麗,臉色卻慘白如紙,整個人像是剛從高山雪潭裏化形的蓮妖,冷得沒有溫度,也美得妖冶異碎。
高大的雪狼被化成一隻小獸收了起來,他佇在門前,每根骨頭都凍得僵硬似木偶,垂在兩側的手掌也麻木了知覺,骨節泛紅,似一根根矗立的冰柱。
可真正到了跟前,心裏卻又生了怯意。
他是一隻妖,還是一隻血統骯髒的半妖,爲世人所不恥,是酆國所有百姓的罪人……
而現在,她知道了……
推門的手停在了半空,白色的眼睫微微顫動,肩頭落下的積雪隨着低頭的動作拂落在地。
本來微不可聞的呼吸變得急促,心跳也越來越快,不安感驟然襲緊了心臟。
他靜立良久,直到身上的冰凌都化成一股股小小的水流,將青玄色的鶴氅浸上深深的溼痕,才拂袖用術法把滿頭銀髮化成黑色,鎏金色的紫瞳也隨之裂變成點漆般的墨色。
確定自己像個普通人了,才緩緩推開門扉。
殿裏很安靜,周圍的擺設與他離開前悄悄來看她時也沒什麼不同。
月光順着格柵窗漏在淡青色的流蘇帳上,帳子只挽了一半,少女抱着被子睡得正香甜,身子蜷縮,腿都快伸到了牀下。
和以前一樣,睡沒睡姿,每次他半夜醒來還得把她抱回去,免得第二天在牀底下見到她。
後來就乾脆直接摟在懷裏入睡,他挺喜歡的,她卻哼哼唧唧地抗拒了好幾次。沒辦法,他只能選了個折中的辦法,等人睡着了自己再把她摟過去。
往往這個時候,沒了意識後的她都乖的很,像個八爪魚一樣往他身上粘、往他身上鑽,跟白日裏避他如蛇蠍的模樣完全不一樣。
他心裏歡喜發甜,就這麼抱着她,有時候直到半夜都還捨不得入睡。
身上寒氣深涼,他緩緩蹲下來靠在牀邊,沒敢用冰冷的手去碰她,只是用繾綣的目光細細描繪她眉眼。
連着趕了兩夜的路,身體已是疲憊至極,腰腹上的傷口似乎又有崩裂的徵兆,亂跳的心臟在胸腔裏肆虐激盪,彷彿要將他整個人都吞噬,思緒卻忽然變得很寧靜。
是每次見到她,都會有的安寧感,只要她在身邊的時候,那顆空蕩蕩的心纔像是被完全填滿。
嘴角不自覺勾起淺淺弧度。
等到掌心變得稍暖,他才伸出手指輕輕撫在她臉頰,感受到指腹下細膩溫熱的觸感,指尖像是被匯聚了細細的電流,酥到了心底。
“阿吟……”
低低的輕喃,微不可聞,喉嚨漸漸梗澀,“你可知我有多想你……”
狹長搭垂的鳳眼溢上戔戔的紅,漆黑眸底漾起細碎水光,雙手執起她的手,瘦的尖削的下巴緩緩挨進她手心裏,喉結滾動,閉上眼睛,落下的一滴淚順着她指尖滲落。
無聲的思念在黑夜裏蔓延,可他不敢叫醒她,也不知該如何面對她,也不知該如何同她解釋那許許多多的不得已。
怎麼說,好像都是藉口。
怎麼說,都無法改變他是妖的事實。
家仇國恨,身不由己,師父交代的任務,繫於己身的使命,還有無法言說的身世。
每一樣,他都無法說出口。
每一樣,說出來都好像是在揭開傷疤結成的痂衣,他沒有勇氣,將那般不堪的自己擺到她面前。
她本是他捧在掌心裏的明月,如今卻窺到了他無比骯髒黑暗的一角。
“阿吟,不要嫌棄我好不好……”
嘴脣微微顫動,他輕輕吸了吸發紅的鼻尖。
嘴裏祈求着,心裏卻變得極絕望,她本就對他不喜,現在怕是隻有厭惡了……
心像是被什麼緊着、壓着、箍着,扯疼的連呼吸都難吐,盛滿的淚,輕輕一眨,就如珠般滾掉在蒼白的面頰。
……
就這麼看了她一夜,天將降泛白時,纔不舍地將她放開。
想要起身,身體卻一陣眩暈,扶着牀榻踉蹌在地。
跌落的聲音驚醒了牀上熟睡的人,他捂着流血的腹部,咬牙召出靈力,消失在了原地。
鹿呦一個激靈睜開雙眼,清冽的冷梅香撲過來,下意識聳動鼻尖嗅了嗅,迷糊的腦子瞬間清醒,猛地翻身坐起,“雲義?”
可屋子裏什麼也沒有,只有微開的窗戶被風吹得輕輕擺動,院裏剛盛開的梅花飄落進來,清香縈繞。
怔愣好一會兒,穿鞋下牀,去後殿洗漱,一邊走一邊喃喃自語
“難道是因爲我昨晚夢見了他,所以一大早就想起了他?還錯覺他回來了?”
她昨晚做了個夢,夢見雲義快死了,全身流血,慘兮兮的樣子流着淚對她笑,心不知怎的就難受起來。
鹿呦搖搖頭,晃掉腦子裏不好的畫面,否定道:“夢都是反的,不作數不作數,人都說禍害遺千年,像他那麼大的禍害怎麼着也不能這麼年輕就嗝屁吧……”
洗漱完,換了件衣服就御劍跑到長澤風殿裏,和他一起喫早餐。
這兩日她忙着修煉,也懶得往食堂跑,就賴着臉一日三餐都在長澤風那裏解決了。
喫過飯,聽講解了兩個時辰的陣術,做了n多筆記後,又跑去探望了薛玉宸三個被雷劈的倒黴少年。
他們倒是恢復的極快,這會兒都能互相打鬧拌嘴了,客房那邊吵吵嚷嚷的,連麻雀聽了都嫌煩。
顧夫人還拉着她聊了好一會兒的家長裏短,就差沒把她的祖宗十八代都翻問出來。
實在難以招架,找了個藉口一溜煙地就跑了。
然後又跑到雲夢樓,趴在窗框上,隔得遠遠兒的看了看裏面的雲晨。
看到他已經能盤腿打坐,看樣子傷勢已然大好,心下也算稍安,也沒跟他打招呼影響他修煉,就御劍飛回了自己的悠然殿。
照例如往常一般練了會兒劍後,就沉入靈海開始新一天的修煉。
而青寒峯,久未住人的邵壇殿裏已結了一層蛛網,桃花開的灼然,那道清瘦的身影卻扶靠在廊柱上艱難喘息着,腳下是一攤剛剛滴落的血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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