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朕有點貪心
“唉!”
一道沉沉嘆息後,一碗濃黑的藥汁被端到了面前,他眉稍幾不可見地挑起,卻很快將之接過,一口飲盡。
濃郁的苦澀在味蕾蔓延,難喝到連喉嚨都有隱隱作嘔的趨勢。彥邈的藥向來療效極好,只是所用原料卻實在不敢恭維……
他又喝了口清水纔將那感覺壓下,面上卻仍舊毫無異色。
“唉!”
又是一道嘆息聲響起。
雲義皺眉看向對面:“你有什麼話就直說,老是對着朕唉聲嘆氣做什麼?”
彥邈看着他欲言又止,終還是不吐不快道:“您覺得以您現在這身體強行煉化分身,這合適嗎?”
雲義微垂眸,輕描淡寫道:“朕已是合體修爲,煉個分身而已,有何不合適的。”
彥邈看着他沒說話。
合體修爲煉個分身沒什麼,但關鍵是他身上傷還沒好,在修爲真正達到大乘期以前,分身一般都不能離開本體太遠,否則就將消散。
但他卻取了自己的骨血,抽了大半修爲和靈力在那分身上,以至於傷勢加重,需得日日靠藥物維持。
良久,彥邈又嘆一聲,語重心長道:“陛下若真想做大事,便需得學會愛惜自己。”
他所作所爲,從沒有一件事是爲自己着想,能活着,真是純靠命硬。
彥邈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他了現在。
那俊美得妖異的男子沉默下來,閉着眼慵懶地靠躺在扶椅上,銀白的長髮順着秀直的頸垂下來,更襯得蒼白的膚色若雪剔透,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腰間的玉佩,許久,無色的脣微啓,聲音帶了些許蒼涼:
“朕有點貪心,什麼都想要……不想有一天,我若真的故去,她連記都不會再記得我……”
“朕自私、也卑鄙,即便不知結局,也想……”
聲音便忽地頓住,像是用小刀拉割了聲帶,變得嘶啞微顫,“也想在最後,能夠再看她一眼……”
可惜修爲還未達到至頂,他若身死,費心煉化的分身也將一同消失,若是再強大一點就好了,再強大一點,就能護住她,也護住所有人……
緊闔的眼下,眸珠輕顫,纖長的眼睫微沾溼意。
他用了快百年,不擇手段,窮極一切才爬到現如今的修爲和位置,別人總說他是天才中的天才,他卻總嫌時間太短,太短。
再長一點,他一定能做到更好,再長一點,就一定、一定可以與她長相廝守……
作爲他長年的醫師,彥邈算是最瞭解他的人之一,也知他這話並不是說給他聽的,而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所以也跟着沉默,殿內唯剩寂靜,已是初春時節,連苑外的花都開滿了,他身上卻還裹着厚厚的白狐裘,這般修爲的人,又何時淪落到如此了呢。
不知過了多久,彥邈聲音響起:“破障丹現在已對你沒用了。”
他睜眼,粹金般的紫眸似星辰倒映下的璀璨湖泊,深邃而清冷,略有哀傷卻平靜,“我知道。”
自合體後,第一次毒發他就知道了。
這東西去不了,會一直伴隨着他。
失望嗎?怎會不失望呢。
他期待多年,本以爲能完全擺脫它的控制,可到頭來卻還是一場空。
就像他奢求的東西,從來都不屬於他。
像是習慣般,他很快就平靜地接受了事實。
彥邈道:“若有無垢之體,興許還有一爭之機。”
他淡道:“我答應過她,若不得她同意,不會真的碰她。”
彥邈道:“是心頭血,取了心頭血她不會死,你也不用那麼痛苦。”
他嗤然輕笑:“用她的痛來換我的安適?你不若直接拿刀來剜我的心來的快點,也不用再治了。”
彥邈還欲說什麼,他卻擡手打斷:
“好了,不用再說了,你與我算是交底之人,我以後都不想再聽到這種言論。”
他稱呼又再次換回來,“朕是個重欲之人,祈求的也多,但她始終凌駕於一切之上,彥邈……”他指了指自己的心,“看到她痛,比朕毒發之痛,還要更痛千萬倍,你可明白?”
彥邈沒說話,他想,他是不可能明白的了。
第二日,天飄起了小雨,雨聲淅淅,階上苔蘚新綠,小花搖擺,粉嫩可愛。
鹿呦抽了籤,提着裙襬,低頭看着籤的內容,一時沒注意前路,冷不防撞進一個人懷裏,擡頭一看,少年眉眼晏晏,紅脣微揚,漆黑的眸似潤了春雨般清亮,笑意分明。
“又是你?”
鹿呦皺了皺眉,往旁邊一挪。
他不以爲意,手指憑空變出了一把紅色的油紙傘,撐過她頭頂,身體卻和她相隔着些微距離,輕道:
“師姐要去哪個擂臺?我送你吧。”
鹿呦狐疑地看了看頭頂的傘,連傘的顏色都和他一樣,真的不是他嗎?
但好像確實不是那把幽冥傘。
她又往邊上一挪,挪出了他傘下:“不用了,我自己過去就好。”
他便又跟着過來一點,中間又多隔了一點距離,傘皆傾在她那邊,笑容依舊不變,只換了個話題:“師姐今日抽到的對手是哪個峯的,可有把握?”
鹿呦望着那張完美卻略顯稚嫩的側顏,緩緩搖了搖頭,他肯定不是雲義,雲義不可能是這樣的。
她將木簽收起,朝他虛浮地笑笑:“呵呵,你不覺得你這個搭訕方式有點老套嗎?”
撐傘的人微愣,又很快笑起,赤紅的髮帶被風揚起擦過他微彎眼角:
“原來這麼明顯的嗎?我從未與人這般相處過,也從未與女子這般相近過……下一次,我爭取再改進一些。”
他聲音清泠泠的,像冷泉擊玉,偏生音調極柔,便似瑤琴撥奏般娓娓動聽了。
鹿呦訕訕地笑:“其實大可不必,我是不會——”
“呦呦!”
烏林的聲音突然響起,也撐了把傘在前方朝她招手。
鹿呦回頭看他一眼,“我哥哥來接我了,我先走了,小師弟加油哦。”
她拍了拍他肩膀,便跑進雨中去找烏林了。
他停在原地,直至她身影不見,手中的傘倏然飄落在地上,細雨洇溼眉眼,嘴角笑容淡去,眸裏的光也似乎隨她而去,寂靜如長夜裏的冷寂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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