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世道不該這樣……讓人看不見希望的絕望。
還不等蘇祈仔細探查蘇沐雪朝他甩來的卡牌。
一道中氣十足的呵斥鎮響在所有人的耳邊:“城外何故喧鬧?”
嗓音洪亮雄壯,鏗鏘震耳,大有壓倒羣威之勢。
蘇祈四周的‘罪民’更是發生不小的騷動,竟然分作兩個陣營。
一方帶着幾分激動撐起身子就作勢要朝屋外走去,一方臉上露出惶恐戰兢的表情縮在角落。
定睛細看,朝屋外走去的那方成員無不是年輕力壯的男子,而縮在不能稱之爲牆角的牆角。
更多的一方是一羣老弱幼小,偶爾摻雜三兩道年輕的身影,不過他們都緊靠着老人或者孩童,似在人羣中有親人的牽掛。
蘇祈猜測來人是位類似於‘武將’定位的男子。
古時可沒有那麼多科技加持,兩軍對壘時即便行令禁止,想要做到沒有絲毫雜音無異於天方夜譚。
喧囂的戰場之上,‘嗓門’的大小,也算是一個考衡武將實力的標準之一。
能吼出這種聲響,想來應該不是無名之輩。
只是……一位武將,爲何會讓這羣人露出兩種截然不同的姿態?
……
另一方面。
李猛正值當守,在百無聊賴的在城牆上巡視。
說來,他當年也是位不可多得的猛將,直到他膝蓋中了一箭。
這才退居,混個郡城鎮守的一官半職,也算給自己後半生與家庭一個交代。
今日,他本想輕鬆走完樣子流程,隨後去客棧中稍上兩斤豬肉,一壺黃酒,再去勾欄聽曲,一個下午好不逍遙快活。
爲何是豬肉與黃酒?
開玩笑,敢去客棧喊:小二來兩斤牛肉。
信不信一頓飯沒下來,就有兩把亮晃晃的刀架在你的脖子上送你再免費加一頓喫牢房?
那可是牛啊!比人還要貴重的生產力,任勞任怨還不需要工錢。
你什麼身份?你也配喫?
哪怕你死了,牛都不可以死。
殺牛就是造反!就算是正常死亡或者意外死亡,也輪不到客棧。
至於酒麼,所謂的上好女兒紅,也不是在客棧中能夠享用的。
這酒需是女兒誕生時釀造,直到出嫁的那天掘酒請客,成年老酒香氣撲鼻,色濃味醇,故此稱爲‘女兒紅’。
若是在出嫁前夭折或早逝,則會在喪事上開壇,一朵鮮豔的花朵提前凋謝,故稱‘花凋’,後也因名字不夠吉利,取義酒瓶上精美雕刻的花紋,改名‘花雕’。
說白了,正宗的‘女兒紅’與‘花雕’只會出現在紅白兩事上。
其實二者是同一種酒,也都是黃酒,這類黃酒客棧中有賣,但是絕對不會喊出‘女兒紅’或者‘花雕’,你若實在不會喊又想喝這種酒,那就喊‘狀元紅’,小二便會懂得。
因爲,古時重男輕女嘛
李猛在發現異常後暫且放下滿腦子的豬肉與黃酒,步履匆匆,領着幾位手下與城牆守軍,踏出城而來。
他有理由認爲是城外那些不知死活的賤民再次發生暴亂,地上累累白骨的前車之鑑,還沒讓他們學會教訓?!
可待他踏出城門,發現事實與他預料中的有些許偏差?
或許是有其它意外?
他看着這片風雨殘留的遍地,與密密麻麻聚集在一團的賤民,大感局面出乎意料。
遠超意料之外也使得他緊張起來,他大手一揮:“起弩!”
上百守城軍在城牆上搭設弓弩,嚴陣以待,面色複雜。
他鼓起雙頰,深吸一口氣吞入腹中,巨大的氣壓順着他喉嚨裏噴了出來!
“城外何故喧鬧?”
“此地究竟發生何事?!”
“王老頭,你不好好當你的教書先生,非要與賤民爲伍,如今又要折騰什麼風浪?真當我太過仁慈?滾出來說話!”
爲首老者聽到喝問,他臉上面露苦澀難耐。
佝僂着身子,再次朝蘇祈與蘇沐雪鞠躬道謝:“今天當守的竟是李猛,太不湊巧,他爲人暴戾乖張,可能……”
他看了一眼縮在角落的老弱,嘆息一聲:“讓老朽去交涉吧。”
他支起木棍,彎腰走起路來,身影帶着幾分落寞,似精疲力盡站不直的人。
他來到屋外,面色複雜的看着李猛,儘量將一切經過,長話短說的講予李猛。
李猛禁不住更覺荒唐。
他帶着疑惑反問一句:“你是說,那些仙來仙去的仙家,救了你們?”
看着老者點頭應下。
他面色一沉,暴喝一聲:“放肆?王老頭,你當我是三歲稚童?你們是想回城內想瘋了?生出癔症來了?”
王老頭雖教了三十多年書,可此刻滿腹經文也不知如何說服李猛:“李將軍,你若不信的話,可以讓醫師隨意檢查……”
“夠了!城內的醫師哪有空來見你們這些賤民?”
“之前我就告訴你們了,染疫病之人都被視爲流民,讓你們自生自滅已經是最大的仁慈,莫要爲一己之慾,傳播整個郡城!”
“敢於違抗者,全都以兵刃無情鎮殺,以儆效尤!”
李猛轉身嗤笑:“依照往年情形若不及時遏制住,估計將會傳播更廣。”
“你們也別怨我,就怪,你們命不好。”
“李將軍給一次機會……就一次……我們……”
“滾!”
李猛嘴中嘟囔着‘掃興’‘賤民事多’之類的字眼,準備回到城中,繼續享受他該有的生活。
即便此刻,城樓上明晃晃的箭弩依舊沒有撤下。
蘇祈感覺得到氣氛有些不對勁。
周圍的溫度,似乎下降了至少十度。
不自知何時,【蘇沐雪】淚珠劃過臉頰。
“上百條人命,就任由他們自生自滅,也不救上一救?”
“這些難道就不是郡城內的子民?閣下是否太過冷血?”
女子?哪來的勇氣質問他?
難道真是這羣人口中的‘仙家’?
李猛心下雖察覺出幾分奇怪,沒表露出來。
他沉沉開口,語氣稍稍緩和:“我沒有殺他們,真的已經很仁慈了,我只是嗓門大,不是什麼心思歹毒。”
“擴散性疫病,若不第一時間制止,死傷何止上百?甚至有蔓延郡城的趨勢。”
“相比起城主的命令:一把火活活燒滅一了百了,我至少給你們機會。”
“我也不可能冒着醫師被傳染的風險來賭你們痊癒,幾百人的命賭一個郡城的命?哪怕是賭一個醫師的命也不夠格。”
“城主選擇不賭,我更不敢逾越,幾百條命,不值錢的,對他而言,不過是割了一茬,又會長出一茬的莊稼,誰會在乎收割時莊稼少了幾百顆稻穗呢?”
“放棄吧,隔壁郡城四萬民衆,不也是毀之一炬?何況你們只有幾百……”
原來……這些人,註定已經被拋棄了。
【蘇沐雪】看着周圍面露死灰,再無生氣的衆人。
從絕望到希望再到絕望。
天堂與地獄溫度的偏差。
心智較弱之人已崩潰歇斯底里狂嘯。
也有人靜靜閉上雙目,選擇一個舒服的姿勢躺好,周身散發出暮暮死氣。
比起他們初來之時,更加壓抑。
或許更早的痛快的死去,也好過被病痛的折磨苦苦支撐,試圖等待希望,最後迎來必然的死亡?
世道不該這樣……
讓人看不見希望的絕望。
目之所及……看不見哪怕一絲光明。
“蘇七,我明白了,爲何當初你登高而呼,僅是一句‘請仙赴死’,從者何止萬萬,我以爲你只是捏造騙局讓無數血肉鑄就你的無上邪法。”
“原來……是他們前赴後繼甘願以血肉鋪路,用白骨鑄就階梯,只爲讓你擁有與‘仙’比肩的可能。”
是啊,那一刻,在他們眼裏,你就是‘聖人’啊。
你是既定命運的悲慘衆生,對世間怨恨的聚集體,鑄就的‘嗜血聖人’
哪怕你嘴角流淌他人的鮮血,髮梢夾雜肉沫,你依舊是那鮮衣怒馬的善良少年。
因爲,你喫人會吐骨頭,而有些人喫人不吐骨頭。
在李猛的疑惑眼神下【蘇沐雪】‘噠噠噠’,踩着步子上前。
“既然城主選擇爲了幾十萬拋棄幾百人的性命。”
“這是他的權利,我無力干涉。”
“我理解,也尊重他的選擇。”
“但如今我有更好的解決方式。”
“我也有決定的權利,我準備用一人的命換幾百人的命,這很合理,也很公平。”
李猛不解:“一人?誰?你?”
“我用城主對他人的方式對他,他應該不會生氣吧?”
“我希望他理解,也尊重我的選擇。”
“畢竟,城主死了,也會有新的城主。”
“我不像他一樣,有改變天下的勇氣,我解決不了問題,但是可以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蘇沐雪】微微彎腰表示歉意。
“請城主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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