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再見了,驚鴻哥,這人生,如你所願。
這一年,他十六歲。
經過兩年的摸爬滾打,蘇祈成熟了不少,也沉默了不少。
他嘴裏不再會喊着什麼天生我材必有用,喊着什麼一日看盡長安花,也不會想着別的穿越者可以,憑什麼我不行。
他認清了事實。
對了,他也不是什麼蘇驚鴻了。
驚鴻終究只能一瞥,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難成大用。
蘇七就是蘇七。
現在,應該叫他蘇縣令。
是侯爺給的。
靠着在背後給當初那位侯爺提供一個又一個詩句供他人前顯聖,換來了錢財,換來地位,換來了縣令。
不然呢?不然他或許是哪條陰溝裏的屍體了吧。
是的啊,他滿肚子遠超這個時代的思維,遠不如‘侯爺’一句:“小爺開心,賞你個縣令噹噹吧。”
好在,這個縣令被他治理的井井有條。
但是呢,他看不到上去的路了啊?
每當他想更進一步時,上面就會問他,你是誰介紹的?你是誰的弟子?
不巧,這一年,鬧瘟疫了。
死了很多人。
更不巧的是,他的縣,正好處於瘟疫的範圍內。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治,當然要治。
……
而瘟疫最可怕的不是無藥可治,而是人傳人……
爲了響應蘇祈的決策,縣中郎中硬着頭皮給病人治病,然後郎中被傳染了,徒弟上手,徒弟被傳染了只能找來新的郎中,沒辦法,古代的防疫設備真的不行,哪怕蘇祈已經絞盡腦汁搞了個鴉嘴面具和簡易口罩,或許只有這一刻,他穿越者的‘智慧’才發揮到了極致。
最後,他被革職了,疫病死亡二百餘人,損耗白銀萬兩,他是處理最差的縣令。
蘇祈驚了!
他覺得自己已經做得足夠好了,怎麼可能是最差的?
難道是他們的‘老師’臉一個比一個大?
是的,蘇祈已經接受了,這是個不講道理與能力,講‘靠山’的時代了。
他帶着幾分不服氣與請教的味道,找了幾個附近的縣令。
“一把火燒了,不就五十多個人?”
“活埋了啊,八十多個人,誰在乎啊?”
“一百來人,丟外面讓他們自生自滅,我還是太仁慈了,還好有蘇老弟啊,不然就是我丟這烏紗帽咯!下次我也一把火燒了。”
啊?
啊!
他們怎麼說的如此輕鬆?說的是人命嘛?
而不是說今天買了幾顆雞蛋,吃了幾隻雞?
十六歲的蘇祈,他第一次直面真正的‘黑暗’,他似乎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
十九歲,不一樣了,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蘇祈好像理解了一切。
他,位及權臣!
刀,沒有砍在自己身上,是不會疼的。
火燒在別人身上,也是不會疼的。
改變不了世界,那就順從世界。
他終於憑藉自己腦子裏的‘前人的智慧’獲得賞識,只是其中究竟包含了多少利害關係,誰知道呢
無所謂啊,他如今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誰見了,不得喊他一聲,蘇丞相?
十九歲的丞相!
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
說起來,過兩天似乎是除夕了,換在他的世界,應該是過年吧?
要不回去過個年?
誰說他蘇祈的許諾不值錢?
今天,一一兌現。
他現在,對天發誓。
蒼天來證,鬼神來見!八方來聽!
他蘇祈,答應過得事,就沒有辦不到的!
絕對沒有!
他從廂房來到後院的馬廄。
這一過程足足花了他半炷香的時間。
大約十五分鐘,他已經很久不用分鐘這個詞,他已經很好地融入這個世界。
雖沒有三宮六院那麼誇張,但他住的房子倒也不差。
爲什麼是房子……這裏不應該是家麼?
切,誰知道呢。
他牽出一匹照夜玉獅子,只有通體雪白,不摻一絲雜毛的千里馬纔能有這種美稱。
這樣才配得上他,蘇丞相。
可是……他好像已經忘回蘇家村的路了?
要不派人打聽一下?
蘇祈思索之際。
“報!丞相,大事不好了!”
一位小廝慌慌忙忙衝了進來。
“慌慌張張,拉下去,四十大板。”
四十大板,搞不好是要出人命的,可是呢,大板不打在自己身上,又不會疼。
關鍵,沒看見自己開始思念故鄉了嗎,破壞他的情緒,該打!
“大人,冤枉啊!是江夏的疫情又發了!”
江夏……
蘇祈感覺腦袋又一陣刺痛。
好熟悉的名稱啊……
就好像他……
就好像什麼?
哦,原來是前幾天聽過這個詞。
“燒了,這點破事還需要來問我?賤民啊,就如那野草,春風吹又生,而且江夏自有郡守,與我彙報何干?”
他咧開嘴,一嘴的白牙,笑的無比燦爛。
“不是,不是,是有人在救疫……”
小廝拼命的解釋,只爲了不受那五十大板。
“新上任郡守想詢問一下大人的意思,他有些想配合那羣郎中。”
“哦,那他很快就不是郡守了,隨他去吧。”
蘇祈似乎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就如當年的自己一樣天真。
世道昏暗,還總有人以爲自己能照亮光明?
“有趣,我好久沒笑過了,大板免了,帶我去看看這新上任的蠢貨,回頭送你個縣令噹噹!”
小廝千恩萬謝,腦袋磕的‘梆梆作響’,他也正是如此,才冒着天大的風險來報信,好在,他賭對了。
蘇祈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今天第二次,看見當年的自己。
他拂去衣上雪花,這天又,下雪了啊。
……
當蘇祈趕到時,似乎這場救治已經接近了尾聲。
無他。
蘇祈聽見山呼海嘯一般的感謝聲。
爲什麼這些人與手下小廝感謝的語氣不一樣呢?
費解。
但是,他很不開心。
江夏郡守,好大的狗膽!
不是讓他待命麼!
害他錯過了這場狼狽的好戲。
他來到城樓上,滿臉的不悅,看着樓城下三跪九叩的賤民。
打壓到:“江夏郡守,你可知罪?”
“臣,不知。”
蘇祈更加不開心了,自己當初,說的也是這句。
像,太像了。
他語氣軟了下去,也沒心情:“下次,一把火燒了吧,反正沒人在乎,不然丟了頭上的烏紗就得不償失了。”
陌生的女聲質問從蘇祈身後傳來:“這麼多人命,就一把火燒了,難道你就不打算救上一救?”
蘇祈笑了:“也只有你們這羣傻子會這麼想吧,哈哈哈。”
"天是黑暗,你可以摸黑生存。”
“發出聲音是危險,那你就保持沉默,如果無力發光可以蜷曲在牆角。”
"但是,不能因爲身在黑暗中就爲黑暗辯護。”
“更不能爲自己的苟且沾沾自喜,也不要嘲諷我們這些勇敢的逐光者。”
"我們是人,我們能卑微如塵土,但不能扭曲如蛆蟲。”
這時,天邊雷光驟然閃,她揹負陰陽,眸子間紫光閃爍,精緻的不似凡人!
蘇祈回頭。
臉上的表情一下就僵住了。
“蘇梧妹妹……?”
他有些不敢相認,五年的變化是如此之大,當初的小屁孩怎能生的如此亭亭玉立?
“不敢,驚鴻哥,你的故事我聽說了。”
她聲音帶着疏遠。
蘇七無語輪次:“我現在叫蘇七。”
她笑的比長安花更加燦爛:“你不配,你是蘇驚鴻,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如今春風得意馬蹄疾,如今一日看盡長安花。”
“不過,有些可惜了。”
蘇祈有些不能接受:“可惜什麼……”
“可惜,找不到蘇七哥哥了,他說的我都找到了,唯獨現在,沒找到他。”
“夏枯即爲九重樓,掘地三尺寒蟬現。”
她拍了拍肩膀上的雪花:“除夕子時雪,落地已隔年。”
“我就是蘇七啊……”
“夏枯辛苦深寒,寒蟬體小聲微,隔年雪凍人,寒苦卑彌已入喉,腸以斷,淚難收,或許一開始就無解。”
蘇祈看着那清澈又愚昧的眼神。
啊……
他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如此渾濁不堪?
可他真的好喜歡這種清澈又愚昧的眼神啊!
他想要伸手去觸碰那清澈的眼神。
他膽怯了……
“再見了,驚鴻哥,這人生,如你所願。”
……
有人,坐廟堂之高漠生死!
有人,踏寒雪之地救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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