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先生,救我!
熱血上頭,也總有退卻的時候。
特別是,頭頂上還飄着四個月前就開始積聚無法散去的寒雪。
大雪紛飛,天地間一片蒼茫。
山腳早已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山峯在風雪中顯得更是巍峨屹立不倒。
山路崎嶇,雪地溼滑,百姓們每走一步都異常艱難,行動效率被大幅度限制。
時常會有人跌倒,會有人被山坡上滑下的積雪掩埋,他們只能互相攙扶,互相鼓勵,堅持下去。
因爲……蘇七又下出一條新命令:“凡是通過領糧前往開山者,必須工期滿一個月方可離開,否則將以戰場逃兵同罪。”
他們也不知自己有沒有那個命能堅持一個月……
……
這天夜裏,一羣百姓圍靠在火堆旁,火光映照着他們的臉,他們各自手中捧着一碗熱米粥,上面浮兩片菜葉,還有一些油腥肉沫子。
雖然看起來非常寒磣,但在這個世道,真的已經是不錯的伙食。
這羣人相互依偎,汲取那來之不易的溫暖。
其實……
他們這羣開山者夜間是沒有火堆取暖的,十萬多號人,天天晚上要柴火堆,哪裏去給你弄那麼多木頭?
能不能扛過去,各憑本事,而伙食能見到油,但想要肉沫,更是晚上做夢都不敢有這麼大的膽子。
至於改變的原因也很簡單……
因爲,蘇七來‘視察’了。
‘天人’親臨,負責管理的人員那不得表面工作做得漂漂亮亮?
“你們,多少天了?”
“早着呢,我才四天。”
“那我比你厲害一點,十七天了,和我一批來的人走的都差不多了。”
“那豈不是還十多天就能出去了?老兄傳授一下經驗?”
“哎,哪有什麼經驗啊,拿身體硬扛唄,扛過去就能活,扛不過去就死,就這麼簡單。”
“早知道就不貪這個糧食了,有命拿,就怕沒命喫啊!”
“要我說,蘇七真不是個東西,上位之後就開始忘本了,這開山的活和以前‘天人’強徵壯丁爲他修宮殿有什麼區別?”
“不能這麼說吧……起碼人家沒有強徵,還給了很高的價,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年頭哪有這麼高的工錢,這擺明了就是買命錢啊……”
“是啊,拿了買命錢,生死各憑本事,沒有好怨的。”
“而且……他也是爲了推倒仙山啊,修宮殿那可是一己之私。”
“推推推,推個屁推,你自己看看這山,我們一羣人只怕連十分之一都沒挖到,就已經死了十多萬人了,他難道準備用幾百萬條命來堆出來麼?!”
而只有一人,捧着手中的米湯,沒有參與這場‘抱怨大會’。
他小心的舀出自己碗裏的肉沫,送到他身邊的小女孩碗中,眉彎眼笑:“乖女兒,這肉沫多喫點,正長身體呢。”
一旁的人看不下去了:“老王啊,我說你來開山,還帶個累贅幹嘛?”
王冬顯然面色不悅:“這是我女兒,不是累贅。”
“好好好,是我不會說話,你說你帶你女兒來這天寒地凍的地方做什麼?她這細胳膊細腿的喫得消?”
王冬沉默了片刻:“我爹孃死於大病,孩子他娘兩年前,自願把自己拿去換糧,一年前我家大娃也把自己拿去換糧了,我們倆才能活到現在。”
他咕咚咕咚,悶頭將米湯全部灌入咽喉:“我們一家就剩我倆了,如今這個世道你也知道,我帶個孩子,沒什麼人家願意找我做工,把孩子丟家裏,我又不放心,最後活不下去了,纔來這裏拿命換錢。”
“一個月,我賭我能活一個月,只要能出去,省着點喫,至少能熬過半年。”
“我賭,先生沒有騙我們,我能熬到他許諾的‘盛世’。”
“呵呵……還‘盛世’呢,推翻‘天人’的人,從來都只是想自己當‘天人’,歷史上毫無例外,騙騙你們這些糊塗蛋罷了,我看的可透徹了。”
“那你還不是來了?”
接下來就是一些聰明人領糧不算上當之類的話語。
天寒地凍,一羣來自天南地北的人,圍繞着火堆熟絡起來。
……
次日。
寒風依舊凜冽,雪花紛紛揚揚地下着。
這羣開山者身披並不算厚的棉襖,繼續‘熬’他們的日子。
突然,一連串‘朔朔’的聲音,打破了千篇一律開鑿聲。
有經驗的‘老人’直接提着喫飯的傢伙,也不顧他人疑惑的眼神撒腿就跑。
他不敢喊,也只能小聲提醒附近一些人:“跑。”
因爲……
雪崩了。
雪崩如狂暴的兇猛巨獸席捲而來,吞噬着試圖阻擋它的一切。
岩石、斷裂的樹木傾瀉而下。
百姓們驚恐地四處張望,只見無法目視的白,從山頂滾滾洪流一般衝着他們襲來。
開山者們這才後知後覺,在恐懼和混亂中奔逃着。
……
不巧,王冬的位置處於最內置的區域,即便他已經拼盡全力,可人怎麼跑得過雪崩?
他只能絕望的看着自己被冰雪覆蓋。
一秒……
兩秒……
他也不知道被掩埋了多久。
再然後,只覺得視線一亮。
聽見耳邊是山呼海嘯一般的‘恭維’聲。
“感謝‘天人’救命之恩!”
“感謝‘天人’救命之恩!”
……
卡殼的思維開始緩慢的運轉起來。
他想起來了……
昨天‘天人’似乎來這裏‘視察’來着……
他看見自己視線的前方,蘇七隨手一揮,吹散的滿地的風雪,卻不傷人分毫。
他開始慶幸,自己這算不算是命不該……
“噗……”
一口鮮血噴灑在白淨的雪地上,那觸目驚心的紅色是那般醒目。
他開始疑惑,是被雪積壓出內傷了?
他想要撐起身子觀察自己的傷勢。
然而……
身體毫無反應。
就連手上都使不太出力氣。
不應該啊,他也沒覺得身體有哪裏不舒服的地方。
然後……很快就有專門的人員開始‘清理’場地。
就在王冬認爲自己會被拖走‘治療’時……
“背部被岩石砸斷,給他家人一貫銅錢的安葬費。”
一句話,宣判了王冬的死刑。
王冬只感覺自己的視線一暗,天都要塌下來了……
準確的來說……他應該是傷到脊椎神經了。
只是古代很多人並沒有對脊椎神經這個的概念,頂多知道,這個位置受傷,特別容易死人,不死也得是個全身癱瘓。
“我還有救啊!求求你!我還有救!我還有女兒等我回去撫養呢!我還有救……”
他即便是想要伸出手抱住那人的大腿懇求,都做不到。
他即便是絕望的想要捶打着大地發泄,也做不到。
只能任由兩行熱淚落在雪上,砸出凹凹陷陷的小點。
他好似已經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一點點流逝……
他感覺眼皮有些重。
可他害怕自己閉上了眼睛,就再也醒不來。
“先生!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