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朱八的妙计
退出县衙门,齐管事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其实……要好看也不可能好看得了,他被人打了十個大嘴巴,现在两边脸颊都变得通红,手指印在脸上横竖交错着。他转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三個乡农,大骂道:“杀才,不是为了你们這三個杀才的破事,老子至于被人羞辱嗎?”
三個老实巴交的农民刚刚才挨了一顿板子,现在又被齐管事骂,吓得唯唯诺诺,不敢接口。
齐管事又转過身去,一脚踢在杨超身上,骂道:“你這废物,半点用处都沒有,不懂得给我分忧。”
杨越见齐管事心情不佳,也不敢說话,乖乖退到一边。
“朱八,還是你有用,要是不是你最后那一问,我被打了都不知道为什么挨打。”齐管事愁眉苦脸地道:“這当官的說话实在太绕弯了,我哪听得懂?”
朱元璋面无表情,這时候不能笑,否则就是对上司不尊敬。也不能安慰,因为上司怎么可能需要下属的安慰?這会使他损失威严。甚至++不能帮着他骂县令,因为齐管事自己都不敢骂,你要是帮着他骂人,就会嫌你沒大沒小,不懂得做人。
“你怎么想到问這么一句的?”齐管事奇道。
朱元璋低调地道:“那本书的名字有点奇怪,我就上了心,其实也不是很懂,凑巧问到。”轻轻将這個话题带過之后,朱元璋顿了顿,又低声道:“齐管事,看来咱们上次去打任村的人时,就埋下了這個果子了,這次是被人家抓住了机会报复,我只有一個地方不太明白。”
齐管事皱眉道:“什么地方?”
朱元璋指了指县衙门的高墙厚门,低声道:“咱们明明知道任村的人有澄城县的县尊大人做后台,官官相护……为什么還要去和对方打架呢?不是应该好好相处才对嗎?”
齐管事叹了一声道:“是二少爷吩咐的,他說……任村那帮王八敢捞過界,就狠狠揍他们,让他们知道咱们白水马氏不是好惹的,如果出了事,他来兜着……咦?对啊,现在不就出了事了嗎?咱们赶紧去找二少爷去。”
齐管事赶紧向家裡跑,朱元璋心中暗叹,根据他调查回来的情报,這個马家二少爷马智彬完全就是個被宠坏了的浑小子,看来這次打架,完全是出于他的冲动地胡闹,齐管事回去找到马二少,不知道還要发生什么事呢……也罢,我就怕闹不出事,有事对我来說反而更有利!
一個时辰之后,朱元璋跟着齐管事又跑回了马家大院裡来,齐管事先打发三個老实巴交的农民回家去,等事情解决了,再来“诡寄”,那三個农民满脸都是愁容,似乎对“诡寄”不成非常失望的样子,其实朱元璋知道,這三人一出马家大院,马上就要去找李家、或者孙家、或者张家,反正随便找個士绅家“诡寄”进去,现在脸上的愁容全是做给齐管事看的罢了,他们可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老实,若是真的老实,又怎么懂得“诡寄”?
齐管事带着杨超和朱元璋,走到了前院的大门口。這是马家的正大门,又宽又高,漆了深沉的褐红色,门上還有一块大匾,上书“马府”两個大字,這两字烫了金边,彰显马家的财势。
在马府大门前還插着一根高达十米的石杆,青石为料,尖顶,分了四個节。這种石杆有個名堂,叫做“进士杆”,它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插的,要考中了“进士”,才有资格在门口插上一根。杆上会刻着谁谁谁,在某某年考中了进士。现在這根杆上刻的,就是马老爷马天元的名字,這是属于他的进士杆,可惜他的两個儿子沒有再给他插两根在门口。
进士杆相当于一种保护伞,有這么一根插在门口,就表示這一家人曾经有人做過官,或者正有人在朝中为官,宵小鼠辈就不要来招惹這家人了,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就算本地县太爷看到這根进士杆,也得行個礼,表示一下对前辈的尊敬之意。
齐管事和杨超看着进士杆,满脸羡慕之情,這玩意儿代表官老爷的身份,要是自家门前能插上一根……啧啧!
朱元璋跟着他们一起流露出羡慕的表情,但心中却并不以为然,前世他以区区放牛娃的身份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进士杆看不进他的眼裡。当然,這并不是說朱元璋不尊敬读书人,其实他是很明白读书人的用处的,要治天下,必须得有读书人。這個天下不可能靠一群文盲来管理,那样搞的结果,就是第二個元朝。
三人站在前院门口,不敢直接进去,這前院原本是马家大少爷办公的地方,二少爷则只能管内院,现在大少爷去了西安府管理那边的家族产业,前院内院都暂时交到了二少爷手上。齐管事对着门房陪笑道:“麻烦通报一下二少爷,就說我有急事儿找他。”
门房转了进去,不一会儿又返了回来,对着齐管事勾了勾手:“二少爷叫你进去。”
三人进了大门,向着大厅上走。进门就是宽阔的前院广场,场边放着兵器架子,几個青衣小帽的马家家丁在院子裡活动,青砖铺成的大道一直从门口铺到前厅,齐管事低着头走进厅裡,对着厅裡大声道:“二少爷,齐橙来了!”
“进来吧!”二少爷怠慢的声音从厅堂裡飘出来,三人走进厅堂去,只见二少爷歪坐在首座上,旁边有個丫鬟在给他使劲锤着脚,桌边放了一個水果盘,咬了一口的苹果在盘子裡溜溜地转。
齐管事苦着脸道:“二少爷,咱们家今年沒法接纳来‘诡寄’的乡民了,起码要少收百亩田地。”
“嗯?你說什么?”二少爷翘了翘腿,不满地道:“为什么?是那些乡民不愿意投寄到咱们家嗎?切,他们不想投,我還不想要呢,尽给我找事儿。”
齐管事赶紧道:“不是這样的,是澄城张氏在中间捣了鬼。”他飞快地将县衙门遭遇讲了一遍,其中不乏添油加醋,說他如何据理力争,如何被县令打了耳光,他如何灵机一动,想到了是张氏在其中捣鬼……总之這一番故事讲下来,把他自己形容得忠心耿耿,机智勇敢,至于朱八提醒了他一句的事儿,他半句也沒提。
朱元璋在旁边听得好笑,但也不出声点破,這点小事就让齐管事顶替了去吧,反正于自己来說也沒什么关系。
二少爷听到一半,就已经沉不起住气跳了起来,直到齐管事讲完,他已经在大厅中间气得上窜下跳,满面愤然:“澄城张氏居然敢玩這一手?不就区区一個县令么?居然敢来插手咱们家的事,本来几個‘诡寄’可有可无,百亩田地我也沒放在眼裡,既然是澄城张氏捣了鬼,我還真的非要不可了。”
齐管事大汗,這二少爷年少轻浮,做事冲动,他是知道的,看到二少爷又要冲动,他赶紧道:“二少爷,你打算怎么办?”
“還能怎么办?打上门去呗!”马二少爷怪笑道:“他是官,他有权力,但是有权力不代拳头有力,咱们家裡有王二,他张家能找出什么人来对敌?齐橙,你带上王二,再多带点人手,打着咱们家的旗号過去,把张斗耀打成個猪头,看他還敢不敢来管咱家的‘诡寄’。”
齐管事大汗:“這個……似乎不太妥当吧?袭击朝廷命官是條大罪。”
“我怕他個屁。”马二少爷大叫道:“我爹爹也当過朝廷命官,进士杆儿還插在院门口呢,他老人家当年那一批同僚和学生,现在個個都是朝中重臣,我打了一個区区县令,就不信谁敢来治我家的罪!”
“這個……老爷确实当過朝廷命官,也在朝中有些人脉……但是,老爷他已经致仕了,這人走茶凉……”齐管事劝谏道:“恐怕有些人情不太好使了。”
二少爷哪裡肯听,哼哼道:“他让人打你耳光,不仅仅是打你耳光那么简单,主要的目的是扫我马家的脸面,這脸面問題,宁死不屈,說什么也是要打回来的。”
话說到這分儿上,齐管事也知道沒法劝了,他心中有点害怕起来,要是为了自己這几個耳光,惹得二少爷找人打了邻县的县令,只怕事情要闹大。闹大的结果就是无法收拾,最后老爷出马,凭着老牌进士的面子保住二少爷,但自己一定会被扔出去当個替罪羊……苦啊!
這时杨超突然开口道:“二少爷,齐管事,咱们可以蒙面去打人啊,让他不知道被谁打。”
“你白痴啊?”二少爷一脚就把杨超踢翻在地:“蒙着面打了人,谁還知道是我們白水马氏打的?那如何给咱们家长面子?”
就在這时,一直站在他背后不动声色的朱元璋突然开口道:“二少爷,這事儿起因是齐管事挨了打,而齐管事代表的是咱们马家的面子。也就是說,咱们要扫张斗耀的面子,也不一定要直接打他嘛。殴打朝廷命官是大罪,但《大明律》裡并沒有說殴打朝廷命官的奴仆是大罪,顶多就是個私自斗殴的小事……咱们带一票人,进到澄城县城裡,看到穿张氏家丁衣服的人就逮住打一顿,看到张家的长工、短工、账房先生,统统都逮住打一顿……闹得整個澄城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保管把他的面子扫得连底子都沒了。而他偏偏只能拿打架斗殴這种小罪来治我們,咱们马家赔几钱银子的医药费就可以摆平。”
朱元璋之所以出這個计策,是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了,马二少爷就是個唯恐天下不乱的纨绔,這种人最喜歡的就是這种胡闹的事情,只要一提出来,必定会得到首肯。
果不其然,马二少爷听了這话,顿时双眼放光,大喜道:“有道理,好想法,就這么办。你……你叫什么名字?挺机灵的!”
朱元璋微微装出腼腆的表情道:“朱八!”
“好样的,朱八!”马二少爷大笑道:“我就喜歡你這种聪明玲琍,能帮我出主意的人……”他转過头,对着齐管事道:“你這個跟班儿不错,好好培养一下。”
齐管事心中也在大喜,只要不打县令,這事儿就闹不大,不用担心被推出去当替罪羊了,于是又用感激的眼光看了一眼朱元璋,低声道:“朱八,你這次真是救了我的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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