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百鍊鋼還練不成繞指柔?
“小止,你當真一點兒賞賜都不給?你讓我去請他出山時可不是這麼說的。”當朝丞相公孫朔,也就是君亦止的親舅舅,正俯身死死盯着自己看着長大的親外甥,彷彿要把他臉上盯出一個洞來。
公孫朔實在想不通爲何他會出爾反爾,這下子他在江九皋眼裏豈不連帶着成了背信棄義之輩?
君亦止面不改色,薄脣微動,揶揄道,“江醫師用那些,換了朕一句承諾。”
公孫朔立刻八卦地正了正身子,又往君亦止的方向傾了傾,“什麼承諾?”
“舅舅你管得太寬了。”
“有什麼是舅舅不能知道的?你快說。”
“你爲何不自己去問?”
“不說就算了。”他放棄,就算他厚着臉皮去問了,那個老東西也一定會笑着讓他滾過來問君亦止,想了想還是算了。
“這天下斷無知恩不圖報的道理,朕會酌情賞賜的。”君亦止審視着面前的棋盤,又補了句,“對了,朕賜予江醫師的那座宅子在城北郊外,舅舅要有空,可以去瞧瞧。”
“瞧什麼,那宅子又不是給我的。”公孫朔聽了這話頓時消了氣,悻悻地喝了口茶,“都多久了還不下,我的黑子等得都急了。”
君亦止斜睨他一眼,“並非黑子急,是舅舅急了。”修長勁節的手掠過棋盤,白子穩穩落下。
公孫朔才認真地下起棋來,躊躇着放下了手裏的黑子。
“伐獻一戰已經纏磨近半年,朕前後撥了兩次驍兵騎助陣,至今未見分曉,這次皇甫大將軍似乎遇到了強勁對手。”
君亦止劍眉微挑,眸色飄忽不定,擡手又落一白子。
“是啊......真是強勁對手。”公孫朔把玩着一顆黑子,胸中已有定數,卻並不急着落下。
君亦止耐心等對方落棋的聲音,順手拿起紫砂描金山水紋茶盞小飲了一口,繼續說道,“前線夏季多雨致洪澇不斷,戰區地勢低窪、山壑交錯,行軍更加艱難,軍中又突現疫病肆行、糧草黴變、軍醫私逃之事,樁樁件件都在爲伐獻戰事添阻,致我方接連飽受大挫,如今不乏有民衆將此解爲天意使然,道是連連挫難是上天暗示我圖璧拿下獻國爲逆天悖理之舉。”
公孫朔摸摸鬍子,“胡言。此事實在蹊蹺,皇甫丹領兵數十年,半生多在軍旅,爲圖璧平定了西北邊境,常年駐軍西北,戰場前線就在他的本府域內,再沒有第二人能比他更爲熟悉當地氣候地形軍況,先皇還授其封疆大吏之稱,即便軍中有諸多突發狀況,他如此一個治軍名將怎會沒有應對之策,在此戰中折兵損將,多次貽誤戰機,久尋不到突破之口?至於民衆所言,聖人道‘繁飾有命,以教衆愚樸人’,什麼天意,什麼逆天悖理,怕是有心之人在做文章罷了,只是不知這幕後之人是誰?獻國?嶽國?皇甫丹?”
君亦止口氣略有些自嘲,“算上朕遣去的驍兵騎及軍資,此戰代價可謂慘重,若早知此戰如此艱詭,朕真不該如此着急。脣亡齒寒,獻國亡,嶽國危,人被逼急了難免鋌而走險、劍走偏鋒,此事或與嶽暻脫不了干係。”
嶽暻此人機謀巧算,進退有度,尤善與人委蛇,這短短半年內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他的韜略雄見,據賢引閣線人傳來信息,幾乎可以肯定獻國背後有嶽國相助,只是這嶽國向來不精於整軍排將,將士質弱,兵防又疲軟,拿什麼相助,唯有資助軍資或出謀獻策。
君亦止沉吟,“有消息稱嶽暻曾祕訪大將軍的帳營,舅舅您覺得,其所爲何事?”嶽暻再手眼通天手也伸不了這麼長,除非圖璧軍中有人響應。
使敵人從內裏潰爛,暗暗消磨敵軍之勢,兵不血刃地攫取勝利,比從一開始負隅頑抗來得更省事。
“圖璧與獻國一戰,獻王仍一副放任自流的態度,據探子報,獻王每日沉湎杜康,對戰事不聞不問,甚至在爛醉之時還曾言‘君之不君,國將不國,苟延殘喘,何苦來哉?’反觀嶽國,不僅與獻國左相來往密切,還暗中與皇甫丹會晤,倒比獻王更像是獻國之主,想來,他爲了保住獻國,什麼都敢做,我知你懷疑嶽暻與皇甫丹有所勾結,但畢竟無憑無據。”
君亦止點點頭,嶽暻即便確有拉攏皇甫丹之意,皇甫丹眼高於頂,未必將他放在眼裏。
軍中諸事鬧鬧紛紛,於皇甫丹聲名有礙,許是他麾下將士所爲。
而嶽暻守着一個區區小國,爲保住那點稀薄家業,對圖璧伐獻之事戰戰兢兢、反應過度也可以理解,嶽國暫時不足爲慮。
棋子與棋盤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公孫朔說罷,頗爲滿意地盯着自己剛剛落下的一子。
黑子看似佔據了優勢,君亦止卻沒有因此捉襟見肘,而是另闢蹊徑,走了另一道。
公孫朔一時不知要重新佈局引對手入陣還是順對手而行,滅他下一步翻身的機會,糾結了一番,黑子還是落在君亦止的白子旁。
“你怎麼想?”公孫朔擡頭,眼睛看向棋盤又轉向君亦止,接着說道,“皇甫丹也是一介老臣了,我剛學會騎馬射箭時他已戎甲披身、上陣殺敵,先皇在時對他封賞無數,上回打下冀國朕已授其鎮國大將軍之位,給了他十足權力,他如今在西北可是呼風喚雨、愜意得很,至今時今日,於皇甫丹自身已是賞無可賞,他自己位至顛頂,已無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之可能,難免催生異心,又或者別有所求。”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皇甫家歷代忠良,每一代都有爲國捐軀的熱血子孫,皇甫家一直是圖璧的中流砥柱,隨着這個國家榮枯與共,起伏相依。
但歷代榮勳和多年戎馬戰績已經將他推上至高無上的高點,這是帝王家最忌諱的。
更何況他心裏在想着什麼,沒人猜得準。
“朕也想知道究竟是何事,令他不惜以麾下士兵爲代價,使此戰纏綿至今,作出一副爲國鞠躬盡瘁、苦戰沙場的表象。”君亦止嘴角彎成一絲嘲諷,擡手又落下一白子,“此戰中,皇甫丹刻意治軍鬆散、罔視軍規,甚至明知可能有詐,還任由士兵去送死,便是想攢到最後搏個大軍功,挾功求賞,想來他此次所求封賞不會太簡單。”
“小止,人心不足蛇吞象,任由皇甫丹朝中獨大,不是長久之計,他在背後搞這些有損國祚的動作,無非仗着自己是國之強將,如今武將之中除藍家老將軍,再無一人能與之爭鋒,他料定你不敢輕易動他,所以無懼無畏。”公孫朔默默思索,又拈指放下一顆黑子,一心二用,卻好似沒有半分力不從心,歲月並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什麼特別的痕跡,他的眼睛依舊矍鑠明亮。
“藍老將軍年邁,爲圖璧鎮守南疆,如今確實難有心力與皇甫丹抗衡,藍小將軍......朕已有安排。”
君亦止還是皇子時,爲自保以“公子引”爲名在坊間建立賢引閣,廣納賢能,收爲幕僚,由逐玉代管。
如今門客三千,只等他揮毫贈一個機會,堂堂圖璧,不信尋不出像皇甫丹那樣的猛將。
白子看似不經意地走着,卻又好像遵循着某種規律。
“如今圖璧崇武之風愈盛,我雖是丞相,卻不及皇甫黨受百姓擁戴,朝中人自然偏向皇甫家,不少人已投皇甫黨羽翼之下,確實需要扶持些新人了。”公孫朔忽被頓然生變的棋象亂了陣腳,他怕黑子陷入亂局,忍痛捨棄了原本的大好局面,回到自己原本的棋局中,想着東山再起。
“且看他要的究竟是什麼......如今對他,還需以禮相待,不能打草驚蛇。”現在還不是剷除皇甫一族的時候,不如順勢助長,盛極必衰。
“哎!”在君亦止下棋收手的一瞬間,一向輸贏磊落的公孫朔忍不住大嘆一聲,眉毛擰成一片,不明白自己怎麼就沒有意識到這是君亦止給自己設下的一個陷阱。
“舅舅,你輸了。”君亦止托起茶盞飲了一口,笑意奪目。
棋盤上,原本處於主導一方,被生生扭轉成被動方,並非公孫朔棋藝不精,君亦止順他意而行,給了他選擇餘地,他未曾守住立場便輕易受人擺佈,當他發覺棋面生變又開始自亂陣腳。
“你這招魚目混珠真是不凡。”公孫朔放下手中的棋,已是死路,何必作無謂掙扎。
“是舅舅的心不夠堅定。”君亦止望向窗外,露出一個陰惻的笑,“皇甫丹亦是如此。”
“皇甫丹如此費心籌劃,或與他膝下無子有關吧,百年家業,後繼無人,即便他自己看得開,依附其身的那些蠅營狗苟之人又怎麼甘心。”公孫朔感嘆。
倚仗功勞,有恃無恐,慾壑難填,則天必薨之。
棄了棋局,公孫朔忽然曖昧一笑,盯着自己自小看着長大的親外甥,笑眯眯開口,“君上新納的那位夫人,什麼時候才肯讓舅舅見見?”
想到雲樂舒近來的反常,君亦止心頭擁堵,面色忽然一冷。
他漫不經心地把白子一一放回棋甕,淡淡笑道,“再說吧。”
“年輕人,感情上有迂迴曲折很正常。”
公孫朔知道大抵是個什麼樣兒的情況,君亦止方纔一閃而逝的複雜神情被他看在眼裏。
因先皇愛重,君亦止至弱冠之年都未曾擇得一樁萬般合宜的姻緣,只留了兩個侍妾。
登基之後雖也偶爾臨幸侍妾,卻不曾真正對誰上過心,宮中的后妃向來屈指可數。
用屈指可數還算是小題大做了,他的后妃只有一個,便是薛家庶女,還是他一時衝動爲了給薛家難堪給拐進宮來的。
公孫朔也是前陣子才從江九皋口中得知,現在這個雲夫人根本還是從前那個薛夫人,人是同樣的人,身份卻是天壤之別。
這其中的陰差陽錯他大概也知道些,心中不免隱隱有些擔心。
聽說雲樂舒被接入宮前爲情所傷,以致得了癲狂症,而他那外甥卻似一夕之間通了情竅,對其關懷備至,寵愛無度。
公孫朔暗歎,恐怕這是喫力不討好啊。
不過一想到人家莫名其妙被撂在後宮三年,無人問津,讓這小子受點苦也是該的,公孫朔十分公正不阿地點了點頭。
君亦止聽了他的話,不爲所動。
公孫朔便開始苦口婆心起來,“你且寬心,日復一日的,這百鍊鋼還練不成繞指柔?”
君亦止手執白棋的手微微一動。
“聽說你把那兩位嬪御娘子遣去大佛寺了,本來這宮中就沒幾個可心人兒,如今只剩這雲氏一人,她又患病在身,你這真是叫舅舅操心,何時方能叫你那苦命的母親見到孫兒呢?”
君亦止眸色又黯淡了幾分,半晌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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