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盼君至

作者:壑中溪
陳孚依雲樂舒囑託,將請柬送到雲湞手中便匆匆回了汴州。

  歸去時,並不曾發覺自己被人一路尾隨。

  回到家中,元大娘已經氣若游絲,三個人跪在病牀前聆聽,元大娘斷斷續續說罷遺言,最後只道自己已無遺憾,便闔目長逝。

  元大娘交代自己死後不必給她操辦喪禮,備好棺材儘快送她入土便是,切勿衝撞了家中喜事。

  故而她的後事辦得十分簡單,應她遺言,元康便連偷偷備下的牌位都不敢擺出來。

  其實母親既已圓願而去,這婚事便再無必要,白萂實在不必再委屈自己與他再行成親之禮。

  元康看着院中懸掛的紅燈籠,比劃道,“他若趕在正月初一之前到,我們便將婚事取消吧。”

  雲樂舒卻道,“不,做戲做全套,請元大哥陪我演下去,他心裏有諸多顧慮,若是不狠狠逼他一把,他是不會表露真心的。”

  當日河邊溺水詐死不正是如此嗎?

  他對她的情,太小心翼翼,太隱忍壓抑,猶如閉境自守,深鎖心牢,遑論如今他知道他們身上還流着斬不斷的血親之血。

  若不下一劑猛藥激一激他,只怕他人雖被那請柬誑了過來,一見全是假的,便又撇下她走了。

  而另外一邊,便似風拂柳岸,乍起波瀾。

  汴州府尹何堅命人快馬送來手書,稱汴州出現了疑似雲樂舒的女子,因不敢擅自動作,怕驚動其人,故而先通報請示。

  何堅那日歸家,正巧遠遠見雲樂舒由家中女婢送出門去,雖戴着面紗,衣着樸素,他偏偏瞧出來幾分眼熟,卻一時思緒紛雜,憶記不起。

  他回家與王氏隨口問了幾句,才知她便是汴州城裏那聲名鵲起的“簪娘子”。

  據說她擅畫奇葩異卉,喜用各類寡聞鮮見之物作飾,出自她手的首飾,均異美非凡,奇趣橫生,惹得城中婦女爭先競買。

  王氏隨手便從妝奩中取出幾支簪釵來與他看,口中不乏溢美之詞。

  何堅曾奉命出使,隨性御賜之品當中便有珠玉釵環一列,他清點時曾一一過目。

  面前那幾支簪釵的款式雖形制多變,卻多少仿了宮中御品的花樣,尤其那支被他夫人稱爲梭果玉蕊頂簪的,他記得只有西南極地才產有此物,當地的附屬國將之奉爲國花,僅歲末朝貢時會獻上印有此花的貢物,以示尊崇。

  一個村婦何從瞭解這些?

  何堅急忙與夫人王氏仔細詢問,知她名喚白萂,當日嶽暻便稱她爲白氏,何其湊巧?

  她又只以面紗示人,顯是不願露出真容,再回想起那日嶽暻攜白氏到府衙時那白氏的身姿,他心中便大致有了底。

  他實在沒有想到,他們連月來打撈搜捕無果,還以爲她要麼葬身魚腹屍骨無存,要麼遠走高飛永絕蹤跡,卻不想此女竟就藏於他轄區之內,且僞造身份騙過所有人,拿着那些釵環首飾招搖過市,更是大搖大擺進入他的府邸,絲毫不懼。

  何堅實在是想不通她要做什麼。

  一個被官府緝拿的人,爲什麼不安安分分躲藏起來,反累他趟這渾水?

  她把陣仗鬧得這麼大,皇帝遲早都會察覺到,便是他有意放她一馬,卻也擔不起辦事不力,消極怠職的罪名。

  何堅想了想,自認自己當日親筆寫下薦信贈她可算是與她有恩,她應該不至於到皇帝跟前告他私自放行非法貨運之事吧。

  至於是否要派人先去一探究竟,等確認身份後再稟告皇帝,或是直接將其拿下,等候皇帝辨認,他思慮再三,不曾驚動其人,只寫下手信一封,令人送往嶽地。

  他自詡老謀深算,想得遠。

  他冷眼瞧着皇帝對此女的關切緊張,非尋常可言,想來那傳言不假,她便是宮中的雲夫人。

  那可是未來的皇后,他若真着人將她拿下了,豈不招她怨恨,她要懲治自己那還不容易,也不必巧立名目,直接將他與嶽暻的勾當說出來便了了。

  是以,便以不敢驚動爲由,請皇帝親往汴州一見,他也好拔身事外,深藏功名。

  何堅想到那奔波勞碌卻毫無收穫的槐裏府尹馮異先,略帶幾分同情:馮兄,這份功績在下便不承讓了。

  君亦止看過信頓感欣喜若狂,本欲即刻與嶽暻請辭趕赴汴州與何堅一晤,卻怕此番又是空歡喜一場。

  只憑她知曉些不常見的花草圖樣,又懂御品形制,經營首飾行當識多見廣,並不稀奇,如何能證明她就是雲樂舒。

  她若真是雲樂舒,又怎會不顧身份暴露的風險,拋頭露面地到各處兜售?

  這般想着,君亦止的喜悅與激動便迅速消退了下來。

  到底沒有十足把握,君亦止便準備傳話命何堅確認其手上是否戴有結心扣一物再行回稟。

  何堅知曉輕重,又焉能放鬆警惕讓她再度逃走?

  只怕她根本不是他苦尋之人。

  可君亦止又怎知何堅早在數月前見過雲樂舒真容,那般姿容怎逃得過他目光如鏡,他斷定二人爲同一人,方遞了信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可當君亦止正欲喚人傳話時,晏子繆突然來報,稱雲湞接到一封信件後便茶飯無心、坐立不安,甚至與同行醫者告假,一整日都未曾出診。

  這實在蹊蹺,雲湞自投身於義診之列便不曾懈怠過一日,連晚上大多數時間都與病患一同宿在救治所。

  這樣一個人突然告假,一日都不曾到救治所出診,確實有異。

  更奇怪的是,晏子繆說雲湞看過那信,便開始收拾隨身之物,可收拾了一半,卻又沒了動作,一個人在院中站着,自天亮站到了天黑。

  他們皆意識到雲湞此番反應極有可能與雲樂舒有關,均不敢等閒視之。

  藍玄親自跟着送信之人探其來歷,晏子繆則命人暗中將那封信件竊來轉呈與君亦止。

  那封信甚爲奇特,內容只是寥寥幾句詩,另還附有一頁紅紙,乃是合婚問卜所用的庚帖,上面只有男方的姓氏名諱,並生辰八字、籍貫、祖宗三代等信息,卻未有女方的。

  燙金紅紙上的字與那封告密信上的字如出一轍,君亦止比對後確認爲一人所書,因那字跡收尾一劃都向左斜飛,此等巧合,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癡女去尋使君子,漂搖獨活悲歧路。

  烏頭白盡苦蔘商,葉下紅盡何人賞。

  當歸不歸煎人壽,續斷難斷使人愁。

  魚躍鳶飛奔遠志,君不留行妾自安。

  結語是,壬戌年正月初一,冠婚吉日候君子。盼君至。

  使君子、獨活、烏頭、葉下紅、當歸、續斷、遠志、王不留行,每一句竟都藏着藥名。

  通篇讀來,君亦止心神皆顫,脣邊百轉千回,終究只喃喃重複道,“是她......”

  她——還活着,不僅活着,還不忘偷偷來信,告訴他金陵的事情。

  哪怕此信字跡全然不似她,這詩卻真真切切是她所寫。

  行文遣字是她慣用的風格,她通曉醫理即合了詩中藥名的玄機,遑論這詩中看似深奧實則粗淺的意思,說的正是她和雲湞那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

  詩中道,她癡心一片,苦苦尋覓,只怕熬盡白頭也等不到與她賞紅葉之人,全因那人當歸不歸,百般逃避,當斷不斷,徒增她的憂愁,她已生倦意,不如令鳶飛戾天,魚躍於淵,使各得其所,各奔己志,他既不挽留,她亦顧自安好。

  何堅信中所言,還不足以讓他確信那人便是她,看過這幾句詩,他纔有十分篤定。

  君亦止掐着那所謂請柬,手指發顫。

  逐句拆解下來,覺出雲樂舒對雲湞已有釋懷之意,心裏既驚又喜。

  可他還未從這莫大欣喜回過神來時,卻見末尾那句“冠婚吉日候君子”。

  周身的血液頃刻凝固了一般。

  原來此乃婚書,亦可謂請柬,那庚帖上所書乃是即將與她成婚的夫婿。

  夫婿?

  他死死盯着那紅色庚帖,幾乎咬牙切齒,不敢相信她竟敢這般草率地嫁了人!

  他將信連同那庚帖拍在桌上,怒道,“回圖璧,回汴州。”

  晏子繆大致掠過信中內容,提醒道,“君上,不如等都護將軍探過確切位置再啓程?或等雲湞動身,我們追隨其後?”

  君亦止將何堅的信遞給他,眉頭緊鎖,彷彿一刻也不想拖延,“來不及了,徑直去此地。”

  他須得在正月初一前趕到。

  晏子繆還想再說什麼,便聽門外有人敲門,“君上,晏大人,都護大人來信。”

  藍玄在信中說送信之人爲府衙一名編外胥吏,家中有一啞巴兄長,今日正在籌辦婚事,新婚娘子乃是小吏遠房表姐,在汴州事首飾業,是個小有名氣的簪娘,只是當地村民皆未見過其容貌,有些令人生疑。

  他因未曾近身,暫時無法確定其身份。

  君亦止翻看至藍玄信中指向的位置,果然與何堅提供的地址一致。

  他長眉一凜,愈顯急迫,“備快馬,即刻回國。遣人知會嶽暻一聲,朕有要事回國,戰事已了,那三千金吾衛朕一併帶回了。”

  日暮西沉,遠眺連綿蒼山,悠遠而深沉,寒風吹徹羣山,忽然捲來冰雪紛紛。

  大寒時期策馬飛馳已是酷寒難捱,再加上風雪漫天,風刀雪劍一道道刮在臉上、躥進身體,如同剜進肉裏。

  君亦止緊勒繮繩,眼睫落了一層薄薄的霜雪,透過霜雪的朦朧凝視着眼前的亂山殘雪。

  他攬了滿懷的徹骨寒風,心裏想的卻是雲樂舒的寒疾。

  比起擔心她的身體,他明明更應該感覺憤怒,或是爲這場在心裏演練多次的闊別重逢狂喜不休纔對。

  她那樣欺騙他,無視他的愛與自尊,棄他如敝履,使他空勞牽掛,終日悲痛思念,如今還要轉身嫁與他人,爲何他還要擔心她的身體。

  三千金吾衛已被他遠遠甩在身後,他夾緊馬腹,迎着寒風急速向前,雪落在他的鶴氅之上,又很快被風掀得四處散去。

  不知他這般不眠不休地趕去,來不來得及攔下她與別人拜天地。

  他不懂,爲何雲湞看到這樣一封信,卻沒有立即追去,反似個懦夫逡巡不前。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爲逼自己斷情絕愛,他的意志竟堅定到能任心愛之人隨意將自己交付出去,而不管不顧,連到汴州一見也不肯?

  君亦止對雲湞,實在欽佩至極。

  雲湞他既心絕至此,使他們見一面又何妨?

  雲樂舒跋山涉水、一波三折只爲了見他一面罷了。

  馬蹄聲碎,踏着雪泥不知疲倦地奔馳在無人的荒野裏,荒郊林路難行,卻比走官道要快上一些。

  君亦止心焦之餘卻仍情不自禁地想起許多關於雲樂舒的點滴往事。

  想她病中時擁被與他撒嬌的嬌憨,想她迷迷糊糊鑽入他懷裏索抱的軟媚,想她爲了逃避喝藥故作的嬌嗔,想她追在他身後疊聲喚阿止哥哥的黏人

  可惜,她病癒後,便再不曾那樣熱烈地、滿眼滿心地待過他。

  即便他盡數交出了真心,即便與他陰差陽錯有了肌膚之親,她依舊走得決絕。

  所以,那晚的酒釅花濃,她到底有沒有一分真心?

  這個問題他在她走後,問過自己無數遍,仍無答案。

  待見了她,他一定要親自求得答案,他不信她獻出身體只爲了引他卸下心防。

  晏子繆見天色將晚君亦止還沒有要停步的意思,暗歎了一聲,騎馬緊隨,隨時觀察君亦止的身體狀態。

  翌日換了駿馬繼續趕路。

  日頭將落時,晏子繆眼見君亦止身形一晃,忙狠擊馬臀趕上前去大呼一聲,“君上!”

  馬速極快,君亦止手中的繮繩越來越鬆,看得晏子繆心驚膽戰。

  所幸被他一喊,君亦止意識清醒了些,控着駿馬減了速。

  步履不停冒着風雪趕了兩日的路,君亦止終究是喫不消了。

  他面色憔悴,轉過臉道,“尋個落腳處修整一番吧。”

  晏子繆遂點頭,可方遠遠看到客棧,君亦止卻一頭從馬背上栽了下來——

  晏子繆將君亦止送到客棧,命掌櫃的請了郎中來,才知道君亦止身上發了高熱,分明已經體力不支、神志不清了,還苦捱着趕路。

  這真是豁出命去了,若是如傍晚時在疾馳的馬上摔下來,只怕非死即傷。

  晏子繆看着君亦止臉上和手上的傷痕,慶幸他跌下馬時馬速緩慢,且恰摔在淺草叢中,只受了些皮外傷,未傷筋動骨,可唏噓之餘卻對那位雲氏多了幾分好奇。

  晏子繆跟在君亦止身邊的時間雖不長卻也不算短,從未見過他這樣瘋狂。

  想來那雲氏對他來說應該極爲重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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