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汴州之亂

作者:壑中溪
雲樂舒醒來時,人已躺在承天殿的雕金龍牀上,身上蓋着祥龍戲珠的織金緞被。

  她怔怔地看着殿中的裝潢擺設,只覺恍若隔世。

  她離開太久太久,可一旦回到這個有他的氣息的地方,仍會有倦鳥知還的歸屬感。

  沉香木鏤花屏風後有活泉流動的聲音,屏風旁仍擺着她當年寫字抄詩看話本用的矮几,案面放着一個老舊兔兒燈。

  君亦止坐在案前,修長的手摩挲着褪了色的燈,神情落寞。

  雲樂舒見他半天保持同一姿勢,動也不動,連影子都透着蕭瑟和痛意,自責地咬了咬脣,手藏在被下,偷偷地撫過平坦的小腹。

  她輕輕翻過身,背對着他。

  他到她身邊,俯身過去,與往常一般的溫潤柔情,聲音卻極暗啞,“醒了?餓了麼?要不要喫點東西?”

  她紅着眼睛轉過身來,蒼白的脣動了動,像兩片乾枯的玫瑰。

  她眸間霧濛濛的,失了往日光采,“對不起,我讓你擔心了,我沒護好他,我......”

  君亦止搖搖頭,“舒兒,你纔是我的一切。”

  他溫熱的手隔着一層被子與她的手交疊,放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是他和我們沒有緣分,或是他知道我們還擔不起父母之責,想再等一等......”

  面前男人臉色憔悴,嗓音卻過度溫柔。

  他越是小心翼翼地安撫,越是加劇她的愧疚。

  她胸腔裏凝着淚,眼鼻忍得通紅,像只受傷的貓兒鑽進他的懷裏,忍住喉嚨裏即將溢出的哽咽。

  “我們還年輕,孩子總還會有的,先養好身子要緊。”小產令母體大失元氣,君亦止抱着她透着涼意的身子,心裏極心疼。

  她受了驚,動了胎氣,從那麼高的石階上摔下來,流了那麼多血,昏迷不醒地被送到王府,他卻忙着收軍報,王府來傳信的人在殿外等了一個時辰他都沒來得及過問一聲。

  那個孩子與她休慼與共,吮吸着她的骨血一點點地長大,粘連着她的血肉,牽扯着她的情感,卻一朝被生生從她身體裏剝落而去

  一點心理準備都不給她,就倉促地褫奪了她作爲母親的身份。

  她不僅要拼命忍痛,還要扮得堅強,強裝懂事,連在他面前哭訴一句都不敢,怕他傷心,怕他責怪,也怕耽誤他爲帝王之身應盡的責任。

  他緊緊抱着她,心裏一陣酸楚。

  怎麼會怪她呢,是他沒能護好她和孩子,令她受苦了。

  雲樂舒住在宮中,外頭的消息經過重重過濾再傳到她耳邊的時候已柔鈍了許多。

  君亦止知道她心繫西北戰事、百姓憂患,亦知越是瞞她越叫她心神不寧,所以她想知道什麼,他並不刻意攔着,只讓人言辭出口前先斟酌潤色。

  皇甫丹率兵反抗,已與藍玄、廉劌的大軍正式交戰,西北沿線動盪,百姓紛紛棄田席捲南逃,惶惶思變。

  西北動盪不定,戰火頻起,應速戰速決,早定人心纔對。

  卻不知爲何,連日炮擊強襲,卻久攻不下。

  君亦止這幾日一直在等新的軍報,想知道爲何皇甫丹手中區區十萬兵將,竟能與他北派大軍相持不下。

  雲樂舒也想知道皇甫丹的後手究竟是什麼。

  初春時節,到處都是春融暖意,草長鶯飛,雲樂舒在御池旁的楊柳下坐着,一邊曬太陽,一邊出神地想事情。

  楊柳才吐芽,枝條稀稀疏疏地在春風裏搖動,午後的陽光肆意地投落下來,曬得人發懶。

  雲樂舒倚在長椅上,闔着眼睛,聽池中錦鯉唼喋嬉戲。

  張弼說多曬曬太陽透透氣對身體痊癒有好處,肖嬤嬤她們常陪她到御花園來曬太陽。

  身邊的人對她小產之事諱莫如深,就怕她聽到隻言片語勾起傷心事。

  偶爾想起那個孩子,心裏仍是疼,對嶽暻、對文娉婷便更加咬牙切齒地恨。

  文娉婷與陳氏在離開珣陽時被捕獲,供出是兄長文淵派人前來相救,纔有機會從蓮房脫困。

  雲樂舒本來懷疑此事與嶽暻有干係,可文娉婷被擒時絲毫不曾提及嶽暻,嶽暻也並未與其一道,她又覺只是巧合。

  是她運氣不好,偏偏在嶽暻將她身邊的人全迷暈的時候,撞見倉皇出逃的文娉婷。

  既然沒有證據表明嶽暻與此事有直接關聯,文娉婷與陳氏也已被處死。

  一動不如一靜,西北戰事已令君亦止傷神,她即便將嶽暻出現在大佛寺之事說出來,也是無所用之,只會讓他徒增煩憂。

  追根究底,是她自作自受,是她招惹來了嶽暻,才陰差陽錯地失去了孩子

  她薄薄的眼皮能感覺到陽光的暖熱,忽然有影子罩下來,她被人輕輕地抱住。

  她在炫目的光芒裏緩緩睜眼。

  慕梅與肖嬤嬤往後退了幾步,讓年輕的男女親密相依。

  陽光微微刺目,她眼皮子啓了一縫又閉上,很自然地伸手攀上那人一截修長的頸,十足的依賴,“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他略攏緊雙臂,緊緊貼着她,在她身上攫取溫暖,尋找一份安寧,“心有靈犀。”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她輕輕地笑,臉上被陽光薄薄覆了一層光,原本雪白的臉被映得熒透,若不是被曬出了一點粉暈,還以爲是件無暇的白釉雪瓷,“你累不累?回承天殿去,我煮柑桔茶給你飲。”

  “一會兒還有事情處理,我只是想你了,過來瞧瞧你。”他歪着頭,下頜抵着她柔軟而溫暖的頭髮。

  他赭石色的袖從她肩頭拂過,指節分明的手從袖中露出,然後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腕,連同那枚結心扣一起包裹其中,突然感慨地說了一句,“有你真好。”

  她仰頭,半眯着眼睛瞧他,利落的鬢角,溫潤的眉眼落在眸中。

  她促狹地笑,“千磨百折討回來的老婆,便是不好,也只能硬着頭皮說好了。”

  “是啊,費盡千辛萬苦才得來的寶貝,怎麼捨得說一句不好......”

  輕嘴薄舌的打笑,叫人忍俊不禁。

  君亦止用下巴輕輕揉亂她的發,惹得她嗔怪,“我的頭髮亂了......”

  “頭髮亂了,爲夫便拿梳篦來替夫人掇弄。”

  “您這拿硃批的手還是去侍弄那些奏疏和劄子吧。”

  “怎麼拿慣筆的手就不能拿梳子了?”

  “上回替我梳頭,折騰了半日也沒梳成,我是怕了你了。”

  “待有時間了,我定與你的宮婢好好兒學,你嫌我手笨,也不怕落了我的熱情......”

  “好好好,有道是撮藥三年會行醫,你願學,我便勉爲其難給你練手了,我等着你出師那日。”

  這樣稀鬆平常的夫妻琴瑟,他期盼了許多年。

  夢想成真的時候他曾患得患失,可她自接納了他,一直滿心滿意地陪伴在他身側,赤忱而專心地愛着他,又讓他的心漸漸定下。

  只是心裏偶爾也嗟嘆,也會可憐遠在槐裏的雲湞。

  天時地利人和,他半分沒佔着,豁出半生去,卻只熬出了一碗苦藥兀自飲下,白白作了她坎坷情路上的一記試金石。

  二人那般的糾纏和熱愛,好不容易催她破繭成蝶,花落果熟,她也終於褪去懵懂,懂了何爲愛,卻將與他的情歸爲韶年不經事的錯愛一場。

  每每這樣想着,他便更爲慶幸。

  他這漫漫追妻路,雖然受了些磨難,卻終究名正言順地得到了她的全部愛意,毫不懵懂,成熟的,透徹的,單刀直入的、恰逢其時的愛。

  “汴州近來不太平,時有民變蜂起,四處作亂,槐裏緊挨其鄰,難免受波及,你兄長人在槐裏,你要不然去封信,讓他趁早回京來?”君亦止道。

  “是不是與西北叛軍有關?還是夷狄賊寇?”雲樂舒一驚。

  “尚無定論,按目前來看,像是趁亂暴動,趁機劫掠財糧,汴州百姓無端受驚,都督府首要派兵鎮壓暴亂,以平民心,那夥暴民雖有所影響,卻不成氣候。”君亦止眉間蹙起,“方纔前線有喜報傳來,皇甫丹集結軍隊在榆關南部試圖突圍,被我方率兵戡鎮,死傷數千,繳械無數,戰線現下已逼至榆關西部,藍玄馬上便能從皇甫丹手裏奪回榆關,按這樣的形勢,哪怕汴州、槐裏不出兵增援,也影響不了藍玄衝鋒突進西北。”

  “那你爲什麼不高興?”雲樂舒指間撫過他微微蹙起的雋秀眉骨。

  “同室操戈,相煎太急,混戰中但有死傷,皆是圖璧子民,吾心何忍?”君亦止輕嘆。

  “等拿下皇甫丹,將他們收歸入隊,便還是同根兄弟,他們此番是受人蠱惑誤入歧途,或迫於將有命不得不從,到時候若肯歸順,便皆大歡喜。”她曬得渾身發軟,昏昏欲睡,從君亦止身上起來,“我回去寫信了,你要回朝政殿嗎,一會兒我讓慕梅將信送過去給你,勞你轉遞了。”

  君亦止也起身,笑道,“給妻兄送信,說什麼勞不勞的,自然使命必達。”

  “那我去了?”她被逗得發笑,扭身就準備走。

  “等等。”君亦止在身後喚住她。

  她便提了裙,緩緩走到他跟前,仰頭看他,一臉疑惑,“怎麼了?”

  他含笑,捧着她的臉,風輕雲淡地在她脣上親了一口,“好了,去吧。”

  肖嬤嬤與慕梅垂下頭,偷偷地笑。

  雲樂舒紅着臉輕輕推了推他的手,逃也似的離開。

  更深夜漏,汴州府衙仍點着燈,四周肅靜如深井。

  汴州府尹何堅握着一封信,面色爲難,躊躇不定。

  “何大人,別想着左右逢源,狡兔三窟,既與我們王上表了誠心,就不能還想着在圖璧君上那裏留後路,您這些年暗中與嶽來往甚密,收受了多少好處,如今需要大人出手相助,大人焉能袖手旁觀?”流川站在暗處,一襲黑衣在夜裏尤其不顯。

  “王上要汴州生亂,以此爲西北叛軍爭取突圍時間,在下已經讓人假扮暴民,羣起而亂之,如今都督府的屯兵被分散在汴州各處鎮壓暴動,勢必對前線支援產生影響......”何堅心裏千般思量,心想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出去做了出頭鳥。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無論是叛軍,還是嶽暻,一旦扯上關係,引來君亦止猜忌,他在圖璧便永遠失了退路。

  他與皇甫丹沒有半分交情,從前不過看在其勢大的面上,與其他同僚一起逢年過節地送禮送拜帖,私下卻是沒有往來的。

  而與嶽暻這個人的交集,許多年前就已落下了,就因自己自恃慧眼,見嶽暻此人非同凡響,又刻意向他賣好,存了一點利用的心思。

  不料卻越陷越深,反而被他拖下水,怎麼也甩脫不得。

  他這些年與嶽暻相交也算是謹慎小心,處處都留了斡旋之地,便是想着兩邊討好,左右的好處都能喫下。

  嶽暻不知是否知悉他心中盤算,卻從不拆穿,仍以禮相待。

  他便一直借職務之便爲他做些微細小事,維繫彼此之間的關係。

  可他沒有想到,嶽暻這次不知爲何竟和皇甫丹那叛軍攪在一起,還讓他找想辦法拖住汴州兵援,令前線失去一方助力。

  他以爲自己借暴民起勢拖住汴州援兵,君亦止不知實情,問責下來他也好歹能辯解一二。

  也以爲嶽暻還會似從前一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想他對此事並不滿意,這次擺明了要逼他端正立場。

  “王上要的不只於此,請大人開城門,迎我方大軍入城,讓城中屯兵配合韋顯宗的軍隊一起包圍夾擊藍玄,使榆關有機會奮起反撲,趁機拿下金陵,也斷了槐裏與其他州縣的聯繫。”流川指了明路。

  “王上的意思......是要我通敵叛國?”何堅額間滲出汗。

  不成想嶽暻此人當真要逼他從頭徹尾地爲他所用。

  “大人,你如今沒有其他路可選了,你即便誓死效忠圖璧,圖璧的君王也未必會信你,此番流民作亂,等他們回過神來細細一查,不難查出其中貓膩,大人智珠在握,與其到時候被秋後清算,不如當機立斷,自此投誠嶽國?”

  “可我爲一方州縣府尹,都督府的屯兵也非憑我一人之力便能輕易調動的......”何堅只覺得自己如今真是騎虎難下。

  “這便是大人的事情了......有我們嶽國的支持,皇甫丹已準備扶持新帝上位,圖璧的江山遲早易主,棄暗投明,方爲正道,還望大人切勿自誤。”

  何堅忽然又想起很多年前,嶽暻還是那個籍籍無名的十四皇子的時候。

  那時他還只是個翩翩少年,看不出半分成算,除了一副好相貌外,沒有什麼值得別人青眼。

  在一衆皇子中,他總是默默無聞地站在角落,恭謹而謙卑,毫不起眼。

  再看如今的他,鐵腕無情,爲達目的毫不手軟,手上捏着無數人的把柄,談笑風生地與人交涉,又在不經意間取人性命,從容而優雅,陰惻而決斷。

  只怕並非性格陡變,而是

  從前的謹慎卑微、卑躬隱忍根本就全是裝出來的。

  嶽暻他心有經緯縱橫,滿腹心機,如今嶽已非昨日之嶽,他不屑再裝罷了。

  這麼看來,總歸是無路可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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