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皮囊之下
覃摩與牧孖道別,在侍從引領下緩步離開。
侍從只道他是牧孖大人的家僕,未與他攀談,做着分內事,只管把人送出去,也不理會他是否有車駕候着。
將人送了出去,稍一頷首便顧自轉身走了,半句客套話也懶得說。
踏出行宮大門,他忽然轉身回望湯山行宮的金匾,深邃目光裏有情緒涌動,濃稠的夜色亦無法阻擋那雙眼睛裏流露出的仇恨和......愧疚。
數息之後,他收斂神色,踩着蹣跚步伐離開行宮。
在破曉前黯淡無人的街道上,踽踽獨行的銀髮老者,背影孑然而落寞。
他沒有回鴻臚寺,而是在日頭將出之前,拐入了一處隱蔽的民居。
他輕釦門扇,出聲示意,“是我。”
立即有人應門。
門打開一邊,裏面的人與覃摩頷首示意,兩人不約而同往門外逡巡一週,確認無人跟隨,才入內關門。
破舊的民居,門窗緊闔,亮着一星燭火,裏頭僅有一副桌椅,別的都不見,是個臨時議事的密處。
進門之後,覃摩微微馱着的背挺立如鬆,周身氣息忽然就變了。
屋中一男一女迎了上來,神情迫切而慎重。
“公子,刺殺犰偍之事是否如期進行,我們都籌備妥當了。”稀薄燭光照在少年堅毅的面龐之上,少年隔窗瞟了眼外面的天色,語氣更加急切,“天快亮了......”
覃摩肅着一張面無表情的臉,聲音沉重,“不必了,有人先我們動了手。”
那把渾厚而略顯沙濁的嗓音冷不防變得清潤而低醇,儼然是青年人才有的聲線。
“太好了!公子,屬下立即告知閣中兄弟撤銷行動,咱們便等着看狗咬狗,惡人相殺。”少年摩挲拳掌,興奮不已,未曾發覺覃摩神色有異。
女子總比男子觀察入微,少年的喜悅並沒有感染身邊的少女,少女的目光停留在覃摩映着燭光的冰涼眼眸上,悄然按住少年的拳掌,仰頭問道,“難道是娘娘?娘娘出事了?”
她脣角驚顫,向前一步,想要確認自己的猜測。
少年的歡喜蕩然無存,扭頭抓住少女的手臂,“阿兆,你說什麼?”
說話的少女正是當日被嶽暻逐出禁宮的阿兆,而她身邊站着的,是隨君亦止易容潛伏在嶽國的晏子繆。
他們半個月前隨東夷大相來到嶽國,一直等待時機挑撥嶽國與爾瑪之間的關係。
覃摩從懷裏摸出一個墜着雲形岫玉的鴉色香囊,緊緊握在掌心,冰涼的眸開始浮現出夾雜着痛和愧的綿長情意
少女看着這樣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想到另外一雙也常浮現如此情意的眼睛,他們兩個人可真像啊。
誰會想到那麼一張面目全非的皮囊底下,就藏着娘娘心心念唸的男子呢。
好想告訴娘娘,她日思夜想的君上,正在想盡辦法靠近她——
阿兆咬脣,盯着那張載滿歲月痕跡的臉,靜靜地等他開口。
阿兆當日經由槐裏入了汴州,一路聽見外面在傳圖璧未曾派人赴嶽,是因爲國中大亂,君上病入膏肓,宮中上下惶然,下旨遍請名醫,但有能人異士,皆緊急召入內廷,此等境況之下,圖璧實在沒有閒情派人出使嶽國。
聽到這樣的消息,她魂驚膽落,第一反應便是:娘娘該怎麼辦?
她本來想要回圖璧確認,後來卻改了主意,偷偷折返燕京。
她要想辦法救娘娘出宮,她要讓娘娘見君上最後一面!
在燕京漂泊數日,什麼辦法都想盡了,她才發現原來一個普通人要接近禁宮,要與貴妃娘娘見上一面是那樣困難,憑她自己要救娘娘出宮,是癡人說夢。
難怪......娘娘的兄長會無望至死,看着那樣好的一朵花凋零在魔鬼的手中,自己卻無能爲力,這樣的無望與痛苦,真的可以摧毀一個人。
她幾乎就要灰溜溜地離開燕京,卻誤打誤撞進了一家酒樓,偶然發現閒引閣的蹤跡,她暗訪數日,被喬裝扮成夥計的晏子繆認了出來。
她方知東夷大相身邊那位看起來像忠僕的侍從竟然就是人們口中那位圖璧病重難返的帝王君亦止——
亦是娘娘思之如狂的君上
他們君上好好活着,沒事!
她喜極而泣,原來,君上從未放棄過營救娘娘回家的想法,若是娘娘知道君上就在燕京,她該有多高興啊。
她留了下來,臉上塗滿徐娘粉調出的膏汁,扮成醜陋的婢女,與晏子繆一起在酒樓做事,他們利用酒樓收集情報,也利用酒樓散播風聲,同時與遠在圖璧的君亦遠等人保持聯繫,遞送消息。
在牧孖確定歸程之時,他們便開始策劃如何刺殺犰偍,嫁禍給嶽暻。
嶽國雖然與圖璧簽訂三年和議,卻不停地用各種手段制約圖璧的轄治,打斷圖璧發展的勢頭,圖璧東部沿海的商埠重鎮掌握着北境奇貨的流通,如皮貨、香料、寶石、翡翠等等,垠梁、汴州、金陵等地,依託着東南城鎮的供運,商業繁華,漕運通暢,各地商貿販運課稅驚人,這是圖璧一筆不小的進項。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嶽暻對槐裏管理鬆泛,唯有通商一行,抓得十分嚴緊,圖璧的商人運一趟貨,要被關閘抽成無數,南北通商壁壘高築,大大降低了圖璧經濟恢復的速度。
嶽暻不僅明着發難,還暗中扶植曾跟隨皇甫丹逆反的餘孽,在圖璧各地興兵作亂,令當地官員不得不派兵鎮壓,平白多了花項。
這些都不是什麼大問題,往南流運的商路受阻,則繞至西北,從榆關或獻安走貨,逆黨作亂,圖璧尚有餘力鎮壓,圖璧這頭打瞌睡的雄獅,只須多等一等,自能睜目揚威,威震天下。
只是,所有人都不願多等上一等。
無論作爲一國之主,亦或是雲樂舒的夫君,君亦止是那個最不能等的人。
皇室散播君主病重的消息,爲的是矇蔽嶽暻的視聽,爭取時間增盈國庫,積攢軍資,練兵強邊,以待主動出擊的一日,用刀劍重拾圖璧下嫁皇后和親求存的恥辱、迎回爲國獻身的皇后娘娘。
面對阿兆發問,君亦止只是沉重點頭,不願多說,銀灰的眉凝滿憂煎,久不舒展,只道,“阿兆,你想辦法聯繫一下鄺家那位之妍小姐。”
“......是。”阿兆見狀不敢多問,猜測雲樂舒那邊只怕不好,她去找之妍小姐,正好求她去宮裏探探究竟。
“子繆,你將閒引閣近來蒐集的情報整理出來,我要看。”
“是,公子。”
“還有,我需要一個新的身份,嶽國本土人士,有遊歷多國的背景,曾在圖璧旅居多年,身份便定爲琴師,以賣藝爲生......籍契、背景須經得起查驗。”
“公子,那覃摩這個身份,可是要棄用?”晏子繆面露憂色。
換一副容貌,不是簡單的事情,君亦止當初爲了變成這副模樣,就吃了不少苦頭。
“接下來的時間我會以琴師的身份留在嶽國,但仍須用覃摩這個身份與東夷聯繫。”
君亦止額間、眼尾、嘴邊皺紋蜿蜒,身上皮肉亦如老年人一般鬆弛,遍佈斑點,銀鬚白髮也並非是假的,這一切的變化都歸因於一種奇異的藥物。
那藥蘊涵三分毒性,會使人機能退化,模樣衰老,周身功力也會被暫時封印,一如真正的老者,若要恢復,要麼用漫長時間療養清毒,要麼用另一種烈性藥相剋催發。
阿兆與晏子繆對視一眼,神情透着擔憂。
君亦止又吩咐了幾件事,最後沉聲道,“方纔所說之事先去辦,我要儘快入宮見她。”
天光初露,幾聲雞鳴劃破闃寂,君亦止收起香囊,脊背又慢慢塌了下去。
薄陽的光透過殘破的窗紙,照亮蒼老的臉龐,阿兆才發現君亦止面色青白,且有冷汗浸出。
那毒又發作了。
彷彿看穿阿兆的擔憂,他的話帶着幾分寬慰,“無事,既然要換個身份,便不必再扮老,藥從今日起便停了,至於換臉,一時之痛罷了。”
“屬下儘快將把公子要的身份辦妥。”
“阿兆現在就去找之妍小姐。”
晏子繆與阿兆並肩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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