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牧民忠告
那轎輦由六位轎伕擡舉，走在宮道上連半分顛簸也不見，轎輦前後各有宮衛宮婢護從，轎旁隨侍的宮人有的搖扇，有的遞手絹，好不熱鬧。
真是好一個聲勢浩大。
那轎輦近了些，只見轎簾輕薄宛若清波，盪盪悠悠的，忽然探出來一截雪藕一般的手腕，朝着那打扇的宮人擺擺手。
“不過流了幾滴汗，用不着大驚小怪......”
不知是否孕中的緣故，那位貴妃娘娘的聲音攜了幾分溫軟。
話裏的意思略帶些不耐煩，卻仍聽來如沐春風。
說話間，轎輦平穩着地，兩個宮人隨即伸手，將人仔仔細細地扶了下來。
倩影心底嗤了一聲，暗道：我家王后娘娘當初有孕也不見得端這樣大的排場！
她心裏氣憤，卻保持着大宮女的得體和禮儀往前迎。
臉上帶笑，“奴婢見過貴妃娘娘，我們王后娘娘已在花園候着了，請隨奴婢來。”
但餘光瞥過雲樂舒身後一衆人等，也忍不住微微皺眉。
雲樂舒被薛芳汪蓮扶着，側過臉對着宮衛門們道，“你們留在這裏等，王后娘娘近前，用不着你們。”
畢竟這是鳳藻宮，這麼多宮衛涌進去只怕不好看。
宮衛們面面相覷，稍思索一會便退列兩旁。
鳳藻宮上下只怕比他們還害怕舒貴妃在這裏出什麼閃失。
穿過遊廊再轉入一處寶瓶門，走個十來步便見十字長廊下坐着的酈婼樗母子。
雲樂舒福身見禮，腰還未彎下去便已經被酈婼樗扶了起來，“妹妹身子重，快坐。”
嶽峴也急忙放下書卷，向她作揖，“嶽峴給貴妃娘娘請安。”
兩道劍眉配着一雙黑亮的眸子，端端正正地抱拳作揖，看起來神氣十足，已經是個男子漢模樣，與當時撲在她懷裏哭的小糯米糰子判若兩人。
雲樂舒下意識摩挲自己的肚子，也忍不住感慨孩子長大的速度實在太快了。
“叫姐姐~”她癟癟嘴，拿蔥白的指尖輕輕捏了捏嶽峴的臉蛋。
嶽峴也正經不過片刻，立即被她逗得又羞又訥。
一句“姐姐”尚未說出口，又聽她驚喜地笑起來，“嬰兒肥還在，還是我們肉嘟嘟的峴峴可愛。”
嶽峴大部分時間都是一本正經，更以穩重自標，被她這麼一說，在場宮女太監，連帶酈婼樗都朝他微微發紅的臉頰看了過去。
每個人都是一副想要伸手去掐一掐的樣子。
一時把他逗得發窘，難爲情地大叫，“姐姐！”
他這麼鬧了紅臉，雲樂舒如願以償地坐下來，心情難得明朗。
酈婼樗道，“妹妹從外頭來想必很熱，這茶清爽，又是晾過的不燙口，飲一些解解渴。”
雲樂舒捧起那茶，呷了幾口，讚道，“這茶清淡，茶香卻濃，我很喜歡，謝謝王后娘娘。”
隨後捻起一粒去了核的醃漬酸梅含在口中，嚼吞下去，目光在琳琅滿目的點心上逡巡一圈，又從瓷碟中摸了一塊桂花糕，輕輕咬下一口。
酈婼樗對她這毫無防備的態度感到費解。
但那模樣渾似當年以醫女身份入宮時陪着嶽峴承歡顧嬤嬤膝下的情景，一時看得暗裏唏噓。
嶽峴看她喫用頗香，亦忍不住伸手取了一塊糕點喫。
“妹妹有什麼事差宮人們來稟便是，何用自己親自來，雖過了頭三個月，也不該大意。”酈婼樗道。
“只是突然想來看看王后娘娘和峴峴，當時萬念俱灰之際娘娘手抄經文相贈，也想親自來謝謝娘娘。”
“妹妹的心結解了麼？”
雲樂舒咀嚼的動作一滯，微微一笑，“已找到解脫之法。”
“宮裏都說妹妹如今篤信佛道，妹妹慈心悲憫，只是多思，信佛是極好的，佛道淨土，最使信佛者心寧。”
“嗯，王后娘娘說的是。”
手中精緻的桂花糕軟糯香甜，同南地的味道卻有些許出入。
雲樂舒垂下眼睫，似在神遊，半晌才道，“近來總是想起舊事，昨夜還夢見兄長回來了，說要給我做桂花糕，他做的桂花糕出爐後，總還要撒些風乾的花瓣做點綴，賣相很好看的。”
酈婼樗臉色微變，自責道，“倒是我不好，呈上這糕點惹得妹妹傷心。”
又打起精神聽她往下說。
“娘娘是記得那年我入宮侍疾時喜愛這道糕點才準備的，又不知前因，哪裏能怪娘娘......”她神色略顯輕鬆，又道，“娘娘不必緊張，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有些無病呻吟罷了，從前的是是非非我已決意要做個了斷，瞧瞧我，二十幾歲，倒學耄耋老人成日地追舊。是不該！”
“是呢，年紀輕輕，來日遠長，總還是要好好往前看的......”
“方纔進來見峴峴埋頭看書，是功課緊張麼？”雲樂舒見桌上一冊半打開的青皮書卷，問道。
酈婼樗看向嶽峴，流露出幾分自豪之色，笑道，“功課倒是不緊，只是他將太師的話奉爲圭臬，太師隨口一提的事情他也要刻不容緩地執行，太師崇慕古時的明君忠臣，收藏其着作言論時時捧讀，也叫學生們閒來一覽，只有這實心的孩子實實在在地照做無誤。”
“是張養浩的《牧民忠告》？”雲樂舒看向桌上書卷。
嶽峴恭敬捧起那書卷送到雲樂舒面前，同她解釋，“這位張養浩累官至御史臺，疏時政萬餘言，曾向皇帝列陳時政“十害”，包括賞賜太多、刑禁太疏、臺綱太弱、土木太盛等等，太師道他正直敢言，鍼砭時弊，要我多讀他的遺作......”
雲樂舒略翻了翻，見上頭逐章逐篇皆寫有批註，字跡端正，見地不俗，十分讚賞地點頭。
將書卷還給嶽峴，“張養浩是個爲民請命的好官，據說他晚年時逢大旱，受皇命徵召，他立即登車就道，奔赴旱地出任，結果積勞成疾，死於任上，倒是可惜了，峴峴就該多看看這樣的人事，對你有好處。”
看來連太師們都對嶽暻的霸道專制頗有微詞，知道他聽不進去臣子勸諫，怕嶽峴步先王舊塵，已經心急得開始栽培下一代了。
嶽峴點頭應是。
雲樂舒忽然側身，身旁薛芳忙問，“娘娘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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