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少女時常會站在王宮入口的高牆上眺望遠處，等待着黃金之王以及天之鎖的歸來。也會偶爾出現在皇宮周圍，與西杜麗一同給附近的居民下達王宮傳達的一些指令。有些累了，她還會坐在牆根下，靜靜地看着周圍的小孩子們玩耍打鬧。
不過城裏最熱鬧的時候，還要屬王和他的友人歸來的那一刻。莉莉烏姆已經很久沒有聽到衆人對吉爾伽美什的畏懼之音了，在恩奇都的陪伴下，孤高的王者找到了理解自己，傾聽自己的同伴。他曾不止一次在所有人面前宣佈，會與恩奇都共享王座，也從不吝嗇與對方分享自己的財寶和勝利果實。
同時，少女也因爲鉑鉛病失去了身上最後一絲顏色，但王宮城鎮裏的民衆也仍然能摒棄對異狀的恐懼，親切地稱呼她爲“莉莉烏姆”。
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中間當然也有些風波，比如吉爾伽美什大搞宴會慶典，連續幾天的吵嚷惹怒了冥界的女神。導致宴會廣場的大地裂開了一條縫，而他最近剛得手的珍愛樂器，就這麼掉進了冥界。
最後還是恩奇都前往冥界將樂器給帶回來了。
地震發生的時候，莉莉烏姆人不在廣場。當時她正一頭扎進記載着烏魯克與諸神記錄的泥土板裏，努力學習着這個國度的語言和風俗文化，自然也無緣得見王難得出糗的盛況。
所以當她知道恩奇都跑去冥界的時候，還坐在桌子跟前生了好一會兒的悶氣。
主要是惋惜自己沒看到吉爾伽美什出糗，還有就是對另一個人下冥界去找琴卻沒來告訴她這件事，感到了一絲絲喫味。
但她也知道是因爲自己身體的情況比較特別，不然某人也不會每次冒險完回來就粘着她，還附帶一個大型“哈哈哈”黃金掛件。
“辛苦你了，莉莉烏姆。”
耳邊響起一道女聲，將莉莉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身着綠衣，戴着面紗的女官笑吟吟地站在桌前。
“學習得怎麼樣？”
來人是烏魯克的神官西杜麗，平時王與恩齊都不在的時候，也是她負責照顧自己。
“還差得很遠呢。”莉莉烏姆微微一笑，伸手拿起一旁的長杖。“雖然字已經認得差不多了，但與神有關的典籍讀起來還是很困難。”說着，少女的手指拂過桌面上厚重的泥板，“至於風俗還有地理知識，雖然看是可以看懂……”
但這種東西僅靠文字描述，無法讓她有什麼實感。現在的烏魯克，也沒有特別便於查閱的繪圖。
“……我果然還是想親自前去看看。”
不管是周邊的城邦，還是描述中宏偉神聖的神廟，她都想去親眼見識一下。
“既然這樣，不如讓恩奇都帶你去吧？”
“欸？”
少女愣了一下，她完全沒想到西杜麗會突然把話題投向已經成爲烏魯克大紅人的恩奇都。
“他也有問過我哦，‘怎麼能讓莉莉開心’，如果是恩奇都的話一定沒什麼問題。”說着女神官眉頭微微一蹙，刻意擺出了一個有些爲難的神情。“我們的王也要好好處理朝政，畢竟滯留在大殿的泥板已經可以堆成一座小桌了呢。”
莉莉烏姆被女人帶點調侃的話語逗得笑了起來。
正當氣氛輕鬆了不少的時候，宮廷的侍從一溜煙從外面跑了進來，也帶來了令人雀躍的好事。
王與他的友人擊敗了杉木林的魔獸芬巴巴，凱旋歸來了！
這本來是個令人振奮的消息，然而當莉莉烏姆見到二人的那一刻，她的心卻猛地一顫，雀躍的感情也沉寂了下來。
少女望着被衆人圍繞，面帶笑容的二人，站在遠處停下了腳步。
因爲恩奇都……看上去並不是特別開心。
當天晚上，莉莉烏姆登上了王宮的高臺，找到了正在仰望星空的天之鎖。
“發生什麼事了嗎？”
她和恩奇都之間從來沒有什麼隱瞞或是顧忌，有什麼想說的就直接說了。
王正在廣場上召開着載歌載舞的宴會，當然，這次他們做的比惹怒女神的那次收斂多了。
“……果然，吉爾回來的時候就跟我打賭，說你一定會看出來什麼。”
綠色長髮，美得雌雄莫辨的人兒遙遙眺望着人羣，兀自笑了一下。
“不過他也沒要什麼東西，這個也算賭約嗎？”
對方少見的所答非所問，讓莉莉烏姆心中的擔憂升到了最高點。
“恩奇都……？”她緩緩走近坐在石臺邊上的人，“你……你沒事吧？”
恩奇都的臉上仍舊帶着平日裏冷靜自若的神情，但少女敏銳地感覺到，那雙望向自己的綠色眸子，有那麼一刻似乎……動搖了？
“芬巴巴……是我的朋友。”
神造之人緩緩敘述着一個她未曾得知的真相。
原來曾經與恩奇都以人類的方式交流的，那叢林中隱藏的強大的魔獸，竟然就是這次他們討伐的芬巴巴！
“可她已經……已經不再是我的朋友了。她發生了某種變化。”
恩奇都並沒有解釋清楚他的友人究竟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通過他的描述，莉莉只知道那強大的魔獸喪失了理智，被作爲神造兵器的恩奇都判定爲了“不可降生之物”。
所以他“摧毀”了她。
“但她……卻戴着花冠。”
象徵着友誼與離別的，他送給芬巴巴的花冠。
“吉爾說‘無垢的心靈，正因爲這樣的一串飾物纔會喜悅。’我不明白他爲什麼這麼說。”
“但……”
莉莉烏姆看着他將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輕輕按在了心口的地方。
“回到王都，看到你的那一刻。總覺得這裏……空蕩蕩的。”
淚水模糊了少女的視線，她胸中忽然涌起了一陣巨大的，無法遏制的悲傷。
第一滴淚滑過臉頰的同時，恩奇都也擡起了頭。
“怎麼了莉莉？”
原本撫摸着胸口的手伸了出來，輕柔地爲她擦拭着淚水。
“爲什麼哭了？”
莉莉烏姆哽咽着，眼淚簌簌地往下落。她想要說話，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只能微微張開嘴，呼吸着夜晚帶着涼意的空氣。最後帶着抽噎聲，緩緩抱住坐在自己面前的美麗之人。
那天晚上，恩奇都並沒有參加宴會。而是靜靜地和莉莉烏姆一起躺在鋪着毛皮的石牀上，學着母親安慰孩子那般，輕柔地拍着她的背，想要平復她的悲傷。
到底是在傷感什麼？是在替誰哭泣呢？
少女自己也不知道。
然而時間並不會因爲悲傷停下腳步，吉爾伽美什與恩奇都打敗芬巴巴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烏魯克，據西杜麗所說，甚至傳到了神殿，驚動了遙遙觀望這座城市的諸神。
這天一大早，從冥想中回過神來，莉莉烏姆感到自己的心臟跳得很快，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
爲了和其他人的作息同步，她接受了神官們的建議，開始學習通過冥想來集中意志，鍛鍊精神力。這個方法很好，至少一天之內她也有可以放空自己大腦的時候了。
但今天這種奇妙的，隱隱帶着不快與惶然的感覺她卻是第一次感受到。
要不要去問問西杜麗？
少女隨即皺起眉，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西杜麗平時已經很忙了，這種小問題沒必要特地去叨擾人家。
然而正當她做好決定，準備繼續看書的時候，耳邊卻傳來了一聲巨響！
堆放着泥板的石桌微微震動，連屋頂都抖落下了簌簌灰塵。
莉莉烏姆猛然站起身，聽到了不遠處人們驚慌失措的呼喊，還有什麼東西崩塌造成的聲響。
發生什麼事了？！
她拄着長杖，疾步走出自己的住所。
路上，以往在王宮裏忙碌的侍從和衛兵正驚慌地逃離巨響傳出的地方——王所在的正殿。
“是女神！女神伊什塔爾降臨了！”
“快點通知其他人離開！”
……伊什塔爾？
莉莉烏姆記得自己從典籍中看到過這個名字，傳說她是美、豐收與戰鬥的女神，同時是最受諸神們寵愛的女神。
爲什麼女神會來烏魯克王宮，而且這些人還這麼害怕？
“莉莉烏姆！”
在前往大殿的路上，她遇到了正在安撫疏散其他人員的西杜麗。
“你要去哪裏？”
女人臉上少見地帶着擔憂的神情，阻擋住了少女前往正殿的腳步。
“我……”莉莉烏姆看向已經安靜下來的王宮，突然發生變故，她滿腦子都是自己在意的人。“我想去找恩奇都……”
“他和王在正殿，但那裏現在……那位女神大人降臨了。”
伊什塔爾美麗強大，同時又傲氣十足，並不是好相處的對象。而且她作爲守護城邦的女神，向來和喜歡跟神對着幹的吉爾伽美什不對付。
但二人成功討伐芬巴巴的偉業傳到了諸神耳中，這位女神從以前開始就很偏愛擁有神明血統的吉爾伽美什，這次打敗了芬巴巴更是取悅到了她。心情一好，就打着聖婚需要完成的名義跑來撒嬌了。
是的，鬧出這麼大動靜，她只是來撒嬌的。
“莉莉烏姆，女神不知道會和王起什麼衝突，你身體不好，還是不要接近大殿了，可能會有危險。”
但聽西杜麗的語氣，莉莉烏姆甚至覺得這位女神……是過來找罵的。
大概是直覺吧，還有周圍人的反應，總覺得那位王大概不會特別高興。
“但……”
她擔心恩奇都，同時也很好奇這個世界的神明，畢竟她是第一次見。
“那我不去大殿，就站在下面，求求你了西杜麗！”
可能是第一次被這麼拜託，也有可能是分身乏術，女神官最終應允了她的要求。
“離那些神殿祭司遠一點哦，被那位大人察覺到的話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後果。”
少女點了點頭，握緊手中的木杖，走向了正殿。
平日有衛兵把守的正殿門口空蕩蕩的，看起來神的餘威給大家都帶來了不小的影響。
莉莉烏姆在石階下徘徊，她隱約看到大殿門口似乎站着幾個人，考慮到其他王宮侍從都跑的差不多了，應該是西杜麗口中的“神殿祭司”吧。
……也不知道恩奇都在裏面怎麼樣了。
就在這個瞬間，只聽見一聲巨響，她眼前揚起巨大的塵土，同時，有什麼東西從正殿門口飛了出來。
莉莉烏姆一時間愣住了。
“你……你這傢伙是……？！”
塵埃散去，她看到了一個漂浮在半空中的，金色頭髮的美麗女子。
“吉爾伽美什！這是怎麼回事！”
此刻，這名擁有紅色雙眼的女人……不，應該稱呼她爲女神比較好，正憤怒地指着手足無措的莉莉烏姆，對着正殿大發雷霆。
怎……怎麼回事？她做了什麼嗎？
“嘰嘰喳喳的，你這蠢蛋女神什麼時候成了連毛都沒長齊的小鬼了！”
女神似乎被激怒了，連周身的光芒都耀眼了幾分：“哈？！誰是毛都沒長齊的小鬼！膽大包天的傢伙！居然把這麼污穢的東西藏在王宮裏！腦子被魔獸撞壞了嗎？！”
“你臉上的眼睛是擺設嗎？那女孩是個人類！”
呃——這粹着毒的措辭……王！那是女神啊女神！
不過這番話似乎也讓盛怒的女人冷靜了下來，她皺着眉，不屑地打量着兩腿發軟，只能握緊手杖支撐自己的莉莉烏姆。
“人類……？唔……你這麼一說確實……哦？倒是有幾分姿色。”
這位伊什塔爾似乎是個喜怒皆形於色的神明大人，現在明顯已經不再發怒，但莉莉烏姆仍然感到了喘不過氣的威壓。
她在觀察自己。
“原來如此……你就是那個傳聞中美貌不輸姍漢特奴隸。”
奴……奴隸？？
她現在算是奴隸嗎？！
女神皺起眉，滿臉厭惡地說道：“呵，你還真是撿了個不得了的東西啊吉爾伽美什，這充滿污穢的魔力，我看了都要吐出來了。”
“什……什麼？”
女神口中的每個字莉莉都聽得懂，但她的腦子卻一片混亂。
而回應她的，是伊什塔爾舉起的右手，以及她高傲冷酷，卻又美麗的臉龐。
“閉嘴邪道！你沒資格和我對話。”
“莉莉！！！”
少女眼前閃過金光，耳邊響起了恩奇都的聲音。
下一個瞬間，她的雙眼被血色遮蓋，劇痛從頭頂開始，迅速蔓延至全身。
“啊啊啊——！！！”
“————這裏，是————。感謝我吧。”
這是莉莉烏姆因劇痛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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