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雅騷第四4
藍忘機並不去看魏無羨,頷首示禮,淡聲道“方法有三度化第一,鎮壓第二,滅絕第三。先以父母妻兒感之念之,了其生前所願,化去執念;不靈,則鎮壓;罪大惡極,怨氣不散,則斬草除根,不容其存。玄門行事,當謹遵此序,不得有誤。”
衆人長吁一口氣,心內謝天謝地,還好這老頭點了藍忘機,不然輪到他們,難免漏一兩個或者順序有誤。藍啓仁滿意點頭,道“一字不差。”頓了頓,他又無不譏諷地道“若是因爲在自家降過幾只不入流的山精鬼怪、有些虛名自滿驕傲、頑劣跳脫,遲早會自取其辱。”
魏無羨挑了挑眉,看了一眼藍忘機的側臉,心道“原來這老頭早聽過我的名字了,叫他的好學生一起來聽學,是要我好看來着。”
他道“我有疑。”
藍啓仁道“講。”
魏無羨道“雖說是以‘度化’爲第一,但‘度化’往往是不可能的。‘了其生前所願,化去執念’,說來容易,若這執念是得一件新衣裳倒也好說,但若是要殺人滿門報仇雪恨,該怎麼辦?”
藍忘機道“故以度化爲主,鎮壓爲輔,必要則滅絕。”
魏無羨微微一笑道“暴殄天物。”頓了頓,方道“我方纔並非不知道這個答案,只是在考慮第四條道路。”
藍啓仁道“從未聽說過有什麼第四條。你且說來。”
魏無羨道“這名劊子手橫死,化爲兇屍這是必然。既然他生前斬首者逾百人,不若掘此百人墳墓,激其怨氣,結百顆頭顱,與兇屍相鬥……”
藍忘機終於轉過頭來看他,然而眉宇微皺,神色甚是冷淡。藍啓仁的鬍子都抖了起來,喝道“不知天高地厚!”
蘭室內衆人被這一聲暴喝嚇得一悚。藍啓仁霍然起身“伏魔降妖、滅鬼殲邪,爲的是度化!你不但不思度化之道,反而還要激其怨氣?本末倒置,罔顧人倫!”
魏無羨嘻嘻而笑“橫豎有些東西度化無用,何不加以利用?大禹治水亦知,塞爲下策,疏爲策。鎮壓即爲塞,豈非下策……”藍啓仁一本書摔過來,他一閃錯身躲開,面不改色,口裏繼續胡說八道“靈氣也是氣,怨氣也是氣。靈氣儲于丹府,可以劈山填海,爲人所用。怨氣也可以,爲何不能爲人所用?”
藍啓仁又是一本書飛來,厲聲道“那我再問你!你如何保證這些怨氣爲你所用而不是戕害他人?”
魏無羨邊躲邊道“尚未想到!”
藍啓仁大怒“你若是想到了,修真界留你不得了。滾!”
魏無羨求之不得,連忙滾了。
他在雲深不知處東遊西逛、吹花弄草半日,衆人聽完了學,好不容易纔在一處高高的牆檐找着他。魏無羨正坐在牆頭的青瓦,叼着一根蘭草,一腿支起,右手撐腮,另一條腿垂下來,輕輕晃盪。下邊人指着他哈哈大笑“魏兄啊!佩服佩服,他讓你滾,你竟然真的滾啦!哈哈哈哈……”
“你出去之後好一會兒他都沒明白過來,鐵青鐵青的!”
魏無羨衝下面喊道“有問必答,讓滾便滾,他還要我怎樣?”
聶懷桑道“這個藍老頭怎麼好像對你格外嚴厲啊,點着你罵。”
江澄哼道“他活該!答的那是什麼話。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自己在家裏說說也罷了,居然敢在藍啓仁面前說。找死!”
魏無羨道“反正怎麼答他都不喜歡我,索性說個痛快。而且我又沒罵他,老實答而已。”
聶懷桑道“其實魏兄說的很有意思。靈氣要自己修煉,辛辛苦苦結丹,像我這種天資差得彷彿孃胎裏被狗啃過的,不知道要耗多少年。而怨氣是都是那些凶煞厲鬼的,要是能拿來用,想想,嘿嘿,挺美的。”
魏無羨道“對吧?不用白不用。”
江澄警告道“夠了。你說歸說,可別走這種邪路子。”
魏無羨笑道“我放着好好的陽關大道不走,走這陰溝裏的獨木橋幹什麼。真這麼好走,早有人走了。放心,他這麼一問,我只這麼一說。喂,你們來不來?趁着沒宵禁,跟我出去打山雞。”
江澄道“打什麼山雞,這裏哪來的山雞!你先去抄《雅正集》吧。藍啓仁讓我轉告你,把《雅正集》的《義篇》抄三遍,讓你好好學學什麼叫天道人倫。”
《雅正集》是藍氏家訓。他家家訓太長,由藍啓仁一番修訂,集成了厚厚一個集子,《義篇》和《禮則篇》佔了整本書的五分之四。魏無羨吐出叼的那根草,拍拍靴子的灰,道“抄三遍?一遍我能飛昇了。我又不是藍家人,也不打算入贅藍家,抄他家家訓幹什麼。不抄。”
聶懷桑忙道“我給你抄!我給你抄!”
魏無羨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吧,有什麼求我的?”
聶懷桑道“是這樣。魏兄,這老頭子有個壞毛病,他……”
他說到一半,忽然噤聲,乾咳一聲,展開摺扇縮到一旁。魏無羨心知有異,轉眼一看,果然,藍忘機揹着避塵劍,站在一棵鬱鬱蔥蔥的古木之下,遠遠望着這邊。
他人如芝蘭玉樹,一身斑駁的樹影與陽光,目光卻不甚和善,被他一盯,如墜冰窟。衆人心知剛纔凌空喊話,喊得大聲了些,怕是喧譁聲把他引過來了,自覺閉嘴。魏無羨卻跳了下來,迎去叫道“忘機兄!”
藍忘機轉身便走,魏無羨興高采烈地追着他叫“忘機兄啊,你等等我!”
那身衣帶飄飄的白衣在樹後一晃,瞬息去得無影無蹤,擺明了藍忘機不想與他交談。魏無羨喫他背影,討了個沒趣,回頭對人控訴道“他不睬我。”
“是啊。”聶懷桑道“看來他是真的很討厭你啊魏兄,藍忘機一般……不至於如此失禮的。”
魏無羨道“這討厭了?我本想跟他認個錯的。”
江澄嘲笑他“現在才認錯,晚了。他肯定和他叔父一樣,覺得你邪透了,壞了胚子,不屑睬你。”
魏無羨不以爲然,嘿聲道“不睬不睬,他長得美麼?”再一想,的確是長得美,又釋然地把那點撇嘴的拋到腦後了。
三天之後,魏無羨才知道藍啓仁的壞毛病是什麼。
藍啓仁講學內容冗長無,偏偏還全部都要考默寫。幾代修真家族的變遷、勢力範圍劃分、名士名言、家族譜系……聽得時候如聆天書,默的時候賣身爲奴。
聶懷桑幫魏無羨抄了兩遍《義篇》,臨考之前哀求道“你救救我的命,我今年是第三年來姑蘇了,要是還評級不過關,我大哥真的會打斷我的腿!什麼辨別直系旁系本家分家,咱們這樣的世家子弟,連自家的親戚關係都扯不清楚,表了兩層以外的隨口姑嬸叔伯亂叫,誰還有多餘的腦子去記別人家的!”
小抄紙條漫天飛舞的後果,是藍忘機在試突然殺出,抓住了幾個作亂的頭目。藍啓仁勃然大怒,飛書到各大家族告狀。他心恨極原先這一幫世家子弟雖然都坐不住,好歹沒人起個先頭,屁股都勉強貼住了小腿肚。可魏嬰一來,有賊心沒賊膽的小子們被他一慫恿撩撥,夜遊的夜遊喝酒的喝酒,歪風邪氣漸長……這個魏嬰,果然如他所料,實乃人間頭號大害!
江楓眠迴應道“嬰一向如此。勞藍先生費心管教。”
於是魏無羨又被罰了。
原本他還不以爲意。不是抄書,他從來不缺幫忙抄的人。誰知這次,聶懷桑道“魏兄,我愛莫能助了,你自己慢慢熬吧。“
魏無羨道“怎麼?”
聶懷桑道“老……藍先生說了,這次《義篇》和《禮則篇》一起抄。”
《禮則篇》乃是藍氏家訓十二篇裏最出現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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