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絕勇第十一5

作者:墨香銅臭||


  頓了頓,魏無羨道“不過算是冬眠,也不用睡四百年這麼久啊?你說這隻屠戮玄武嗜食生人,它究竟吃了多少?”

  藍忘機道“書載,當年它每一次出現,所食者少則二三百人,多則整個城池村莊。手機端幾次作亂,至少生食了五千有餘。”

  魏無羨道“哦。那是喫撐了。”

  這妖獸似乎喜歡把人整個叼進龜殼裏,不知是不是喜歡儲存起來慢慢享用。興許是四百年前它一口氣屯了太多糧進殼,到現在還沒消食。

  藍忘機沒理他,魏無羨又道“說到喫,你辟穀過沒?咱們這樣的,不喫不喝大概還能撐個三四天吧。但是如果三四天之後,還沒有人來救我們,體力精力靈力都會開始衰弱了。”

  若是溫晁那幫人落荒而逃後袖手旁觀、置之不理倒還好,等三四天左右,也許會等到其他家族的人搬來的救兵。怕怕溫家的人不僅不雪送炭,還要落井下石。所謂“其他家族”,也只包含姑蘇藍氏和雲夢江氏,若是溫家從阻撓作梗,“三四天”這個時間恐怕還要翻一翻。

  魏無羨收回樹枝,在地粗粗畫個地圖,連了幾條線,道“暮溪山到姑蘇,暮溪山到雲夢要近一點,應該是你們家的人先來。慢慢等。算他們不來,最多多等個一兩天,江澄也能趕回蓮花塢。江澄人機靈,溫家的人擋不住他,沒什麼可擔心的。”

  藍忘機垂下眸子,懨懨的樣子,低聲道“等不到的。”

  魏無羨道“嗯?”

  藍忘機道“雲深不知處,已經燒了。”

  魏無羨試探着道“……人都還在吧?你叔父,你哥哥。”

  他本以爲,算藍家家主、藍忘機的父親重傷,應該還有藍啓仁和藍曦臣能主持大局。藍忘機卻木然道“父親快不在了。兄長失蹤了。”

  魏無羨那隻在地亂畫的樹枝定住了。

  山時那名世家子弟說過,藍家家主重傷。可他沒想到,會重傷到“快不在了”的地步。也許是藍忘機這兩日剛剛收到了最新的消息,說他父親快不行了。

  雖然藍家家主常年閉關,兩耳不聞關外事,但父親是父親。再加藍曦臣還失蹤了,難怪今天的藍忘機一直格外陰鬱、火氣也格外大。

  魏無羨登時有些尷尬,不知道能說什麼。他稀裏糊塗一回頭,整個人僵住了。

  火光把藍忘機的臉龐映得猶如暖玉一般,更把他腮邊的一道淚痕照得清清楚楚。

  魏無羨呆了呆,心道“要命!”

  藍忘機這種人,一輩子可能流那麼幾次淚,偏偏這幾次之一卻被他撞了。他這個人最看不得別人流眼淚。女人的眼淚看不得,看到了想去哄一鬨逗一逗,逗到人家破泣而笑。男人的眼淚更是看不得。他一直覺得,撞到一個平素強勢的男人的眼淚,不小心看到一個潔身自好的女孩子在洗澡還可怕,偏偏他還不能去安慰。

  在家府被焚燬、全族遭受欺壓、父親臨危、兄長失蹤、身有傷痛的多重打擊下,任何安慰都是蒼白無力的。

  魏無羨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把頭別了過去,半晌,才道“那個,藍湛。”

  藍忘機冷冷地道“閉嘴。”

  魏無羨閉嘴了。

  柴火燒得炸了一聲。

  藍忘機靜靜地道“魏嬰,你這個人,真的很討厭。”

  魏無羨道“哦……”

  他想“發生了這麼多事,藍湛心頭正煩得要命,卻還有個我在他面前晃來晃去,怪不得這麼生氣,腿受傷了沒力氣不能打我,只好咬我了……我看我還是給他留個清淨地兒好了。”

  憋了一陣,他還是道“其實我不是想煩你……我是想說,你冷不冷。衣服烤乾了,衣給你,外衣我留着。”

  衣是他貼身的衣物,原本並不合適給藍忘機穿,但是他的外衣已是髒兮兮的不能看。姑蘇藍氏的人都生性好潔,把這樣一件衣服給藍忘機,似乎有點冒犯。藍忘機沒說話,也沒看他,魏無羨便把烤乾的白色衣扔到他身邊,自己披了外袍,默默滾出去了。

  兩人一等是三天。

  洞無日月,之所以知道是三天,是因爲藍家人那令人髮指的作息規律。到了時辰自動睡去,到了時辰又自動醒來,因此看看藍忘機睡了幾覺能算清時間。

  有了這三天養精蓄銳,藍忘機腿的傷沒有惡化,緩慢痊癒,不久便又開始打坐靜修。

  這幾日魏無羨都沒有在他眼前晃,等藍忘機恢復了平靜,調整好了情緒,又變成那個無波無瀾無表情的藍湛,他這才若無其事地回去,厚着臉皮假裝那晚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聽到,也很有分寸地不再撩他好玩兒了。兩人相處之時不冷不熱,倒也平和。

  期間,兩人到黑潭附近窺探了許多次。屠戮玄武已經把所有的屍體都拖進了龜殼之,漆黑的龐大龜殼浮在水面,像一艘無堅不摧的巨型戰船。前幾次都聽到從裏面傳來沉重的咀嚼之聲,後幾次聽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類似睡着後打呼嚕的聲音,猶如悶雷陣陣。

  他們把岸散落的羽箭、長弓、鐵烙都撿了起來。抱回去一數,羽箭大約有八|九十支,長弓接近二十把,鐵烙大約□□只。

  這時,已是第四天。

  藍忘機左手拿起一支長弓,凝神察看它的材質,右手在弓弦一撥,竟彈出了鏗鏘的金屬之音。

  這是仙門世家用於夜獵妖魔鬼怪的弓箭,製造弓和箭的材料皆非凡品。藍忘機將所有的弓弦都從弓拆了下來,一根一根首尾連結,結成了一根齊長無的弦。他兩手將此弦繃緊,隨即一甩,弓弦閃電般地飛出,一道白光炫過,前方三丈之處的一塊岩石被擊得粉碎。

  藍忘機撤手收弦,弓弦在空氣破出尖銳的嘶鳴。

  魏無羨道“弦殺術?”

  弦殺術是姑蘇藍氏的祕技之一,爲立家先祖藍安的孫女、三代家主藍翼所創所傳。藍翼也是姑蘇藍氏唯一一任女家主,修琴,琴有七絃,可即拆即合,七根由粗逐漸到細的琴絃,一刻在她雪白柔軟的指底彈奏高潔的曲調,下一刻便能切骨削肉如泥,成爲她手致命的兇器。

  藍翼創弦殺術是爲了暗殺異己,因此頗受詬病,姑蘇藍氏自己也對這位宗主評價微妙,但不可否認,弦殺術亦是姑蘇藍氏祕技殺傷力最強的一種近身搏戰術法。

  藍忘機道“從內部攻破。”

  龜甲固如堡壘,表皮堅硬無,看似不可突破。但越是如此,它藏在龜殼之內的軀體部分,可能越是脆弱。這一點,魏無羨這幾日也想過,心清楚。他更清楚的,則是眼下的局面。

  經過三日的休養,他們現在的狀態剛剛達到巔峯。而再多等下去耗下去,要逐漸下滑了。

  而第四天已過,救援的人,還是沒有來。

  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全力一搏。若是兩人合力能斬殺了這隻屠戮玄武,可以從黑潭底下的水洞逃出去了。

  魏無羨道“我也同意,內部攻破。但是你們家的弦殺術我有所耳聞,龜殼內部束手束腳,不利發揮,再加你腿傷未愈,施展起來怕是要打折扣吧?”

  這是實話,藍忘機明白。他們都明白,逞強陣,硬要做自己沒能力做到的事,除了拖後腿並沒有其他作用。

  魏無羨道“聽我的吧。”

  屠戮玄武還浮在黑潭水面。

  它的四隻獸爪和頭尾都縮了進去,前方一個大洞口,左右和後側分別排列着五個小洞口。像是一座孤島、一座小山,山體漆黑,凹凸不平,青苔遍佈,還掛着綠油油、黑乎乎的長水藻。

  悄無聲息地,魏無羨揹着一捆羽箭和鐵烙,一尾細細的銀魚一般,潛到了屠戮玄武的頭洞前方。

  這個洞有一小半浸在黑潭水,魏無羨便順水遊了進去。

  通過了頭洞之後,魏無羨便翻入了龜殼內部。雙足像是踩到了厚厚的一層爛泥裏,“泥”裏還泡着水,鋪天蓋地的一陣惡臭,逼得他險些罵出聲來。

  這惡臭似腐爛似甜腥,讓魏無羨想起了他以前在雲夢一個湖邊見到過一隻肥壯的死老鼠,有點兒那個味的意思。他捏住鼻子,心道“這個鬼地方……幸好沒讓藍湛進來。他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勁兒,聞到這個味道還不得立刻吐。不吐也要被薰暈過去。”

  屠戮玄武發出平緩的呼嚕聲。魏無羨屏息悄聲走動,足底越陷越深。三步之後,那攤爛泥樣的東西便沒過了他的膝蓋。爛泥、潭水之,似乎還有些硬塊。魏無羨微微矮身,摸索幾把,驀地摸到了一個毛茸茸的東西。

  像是人的頭髮。

  魏無羨收回了手,心知這是被屠戮玄武拖進來的人。再摸,又摸到了一隻靴子,靴子裏的半截腿已經爛得半是肉半是骨。

  看來這隻妖獸很不愛乾淨。它沒喫完的殘渣,或是還來不及喫的部分,從牙縫裏漏了出來,往殼裏這麼一吐,越吐越多,百年下來,堆成了厚厚的一層。而此時此刻,魏無羨站在這些由殘肢斷體積成的屍泥裏。

  這幾日爬摸滾打,身已是髒得不能看,魏無羨根本不在乎再腌臢一些,手隨意在褲子抹了抹,繼續往前走。

  妖獸的呼嚕聲越來越大,氣浪越來越重,腳底的屍泥也越來越厚。終於,他的手輕輕觸碰到了妖獸凹凸不平的皮膚。他緩緩順着皮膚繼續往裏摸索,果然,頭部和頸部是鱗甲,再往下是坑坑窪窪的堅硬表皮,越往下皮膚越薄,越脆弱。

  這時,屍泥已蔓到了魏無羨腰部。這裏的屍體大多數都沒被喫完,所剩軀體都是大塊大塊的,不應該叫屍泥,而應該叫屍堆了。魏無羨把手伸到背後,準備解下羽箭和鐵烙,卻發現鐵烙被什麼東西卡住了,拿不出來。

  他握住鐵烙的長杆,用力往外拔,這才拔了出來,同時,烙鐵的前端從屍堆裏帶出了一樣東西,發出“當”的輕微一響。

  魏無羨立即僵住了。

  半晌,四周並無動靜,妖獸也並未發難,他這才無聲鬆了口氣,心道“剛纔鐵烙似乎是被什麼東西卡住了,聽聲音也是鐵的?還很長,看看有沒有用。手頭差傢伙,如果是一把品仙劍最好了!”

  他伸出手去,摸到了那樣東西,長條狀,很鈍,表面爬滿鐵鏽。在握住它的一剎那,魏無羨的耳裏響起了尖叫聲。

  這尖叫聲彷彿成千萬個人撕心裂肺地在他耳邊絕望大叫,霎時一股寒氣順着他這條手臂爬遍全身,魏無羨一個激靈,猛地抽回手,心道“什麼東西,好強的怨念!”

  這時,四周忽然亮了起來,一陣淡淡的赤黃色的微光,拉出了魏無羨的影子,照出了前方一把漆黑的鐵劍,斜斜插在他影子的心臟部位。

  這可是在屠戮玄武的龜殼內部,怎麼會有亮光?

  魏無羨猛然回頭,果不其然,一對金黃的大眼近在咫尺。

  他這才發現,那悶雷般的呼嚕聲已經消失了。而那赤黃色的微光,是從屠戮玄武這雙眼睛裏發出來的!

  屠戮玄武齜起了黑黃交錯的獠牙,張口咆哮起來。

  魏無羨站在它的獠牙之前,被這咆哮之聲的音波正面襲,衝得渾身發痛。眼看它咬了過來,忙把那捆作一束的鐵烙往它口裏一塞。這一塞無論是時機和位置都剛剛好,不多一分不少一寸,頂住了妖獸的顎和下顎!

  趁妖獸合不攏嘴,魏無羨將一捆羽箭用力扎入了它最薄弱的那片皮膚裏。羽箭雖細,但魏無羨是五根作一捆,扎進妖獸的皮肉裏直推到尾羽沒入,像是扎進了一根毒針。急痛之下,屠戮玄武把頂住它牙口的鐵烙都壓彎了,那七八根原本筆直的鐵烙一下子被它強大的咬合力折成了勾狀。魏無羨又在它的軟皮處紮了幾捆箭,這妖獸自出世以來從沒喫過這麼大的虧,疼得瘋了,蛇身在龜殼裏使勁翻騰起來,蛇頭撞來撞去,屍堆也隨着翻江倒海,猶如山體傾塌滑落,把魏無羨淹沒在腐臭的殘肢之。屠戮玄武睜大雙眼,黃目猙獰,大開牙口,似乎要一口氣氣吞山河。屍堆如洪流一向它口裏滑去,魏無羨拼命掙扎、逆流而,忽然抓到了一柄鐵劍,心一涼,耳邊又響起了淒厲的哭嚎尖叫聲。

  魏無羨的身體已經被吸入了屠戮玄武的口腔之,眼看妖獸即將閉口,他抓着這柄鐵劍,故技重施,將它卡在妖獸的下顎之間。

  這種百年妖獸體內的五臟六腑十之八|九都是帶着腐蝕性的,人只要被吞下去了,瞬間會被被熔成一縷青煙!

  魏無羨牢牢抓住那柄鐵劍,像一根刺一樣卡在它口腔裏不也不下。屠戮玄武撞了一陣頭,怎麼也咽不下這根不讓它合攏嘴吧的刺,但它又不願意鬆口,終於衝了出去!

  它在龜殼裏被魏無羨扎怕了,像是要整個從殼裏逃脫一般,拼命把身體往外擠,擠得之前藏着護在這層鎧甲裏的嫩肉也暴露了出來。而藍忘機早已在它頭洞放下了線,等待多時了。屠戮玄武一衝出來,他便收了線,在弦一彈,弓弦震顫,切割入肉!

  這妖獸被他們兩人合力逼得出也不是、進也不是。它是畸形的妖獸,並非真正的神獸,原本沒幾分心智,疼痛刺激之下徹底瘋狂,甩頭擺尾,在黑潭裏橫衝直撞,在一個龐大的漩渦裏翻滾撲騰,掀起滔天水浪。可任它怎麼發瘋,這兩人一個牢牢卡在它嘴裏,讓它咬不動喫不得,一個死死用弦勒住它皮薄處的要害,寸寸切割進去。傷越切越深、血越流越多!

  藍忘機緊緊扯住弓弦,一刻不鬆,堅持了三個時辰。

  三個時辰之後,屠戮玄武才漸漸地不動了。

  妖獸的要害被藍忘機用弓弦切得幾乎與身體分離,用力過度,他的手掌心也已經滿是鮮血和傷痕。龐大的龜殼浮在水面,黑潭的水已被染成肉眼可見的紫紅色,血腥氣濃郁如煉獄修羅池。

  撲通一聲,藍忘機跳下水,游到蛇頭附近。

  屠戮玄武的雙眼仍然大張,瞳孔已經渙散了,獠牙卻還緊緊咬合着。藍忘機道“魏嬰!”

  妖獸嘴裏沒有發出聲音。

  藍忘機猛地伸手,握住排牙和下排牙,用力往兩邊掰開。他泅在水裏,無處使勁,好一陣才掰了開來。只見一柄漆黑的鐵劍卡在屠戮玄武的口,劍柄和劍尖都已深深刺入了它的口腔,而劍身已經彎成了一道弧形。

  魏無羨整個人蜷成蝦米裝,低着頭,雙手還緊緊抓着鐵劍並不鋒利的劍身,快滑進屠戮玄武的喉嚨裏了。

  藍忘機抓住他的衣領,把他提了出來。屠戮玄武的牙關打開,那柄鐵劍滑入水,漸漸沉入潭底。

  魏無羨雙目緊閉,軟軟趴在他身,一條手臂搭在他肩,藍忘機摟着他的腰,帶着他浮在血水裏,道“魏嬰!”

  他的手還在微微發顫,正要伸出去碰魏無羨的臉,魏無羨卻一個激靈,忽然醒了,道“怎麼了?怎麼了?死了沒?死了沒?!”

  他撲騰了一下,帶得兩人身體都在水裏沉了一沉。藍忘機道“死了!”

  魏無羨目光一陣茫然,像是反應有些困難,想了一陣,才道“死了?死了……好!死了。剛纔它一直在叫,邊叫邊翻,把我震暈了。洞,水洞,快走吧。從水洞出去。”

  藍忘機道“你怎麼了。”

  魏無羨來了精神,道“沒怎麼!我們快出去,事不宜遲。”

  確實事不宜遲,藍忘機一點頭,顧不得血水髒污,兩人深吸了一口氣,潛下了水。半晌,紫紅色的水面破出兩道水花,兩人又鑽了出來。

  魏無羨呸的吐了一口血水,抹了把臉,抹得滿臉都是紫紅色的血,越發形容狼狽,道“怎麼回事?!怎麼沒有洞口?!”

  江澄當時確實說過,黑潭之下有一個能容納五六人同時通過的水洞。而且其他世家子弟也的確從那個洞口逃出去了。

  藍忘機的頭髮溼漉漉滴着水,沒有答話。兩人對望一眼,都想到了一種可怕的可能。

  可能……屠戮玄武在劇痛之下,獸爪狂撥,震塌了水下的岩石,或是踢到了什麼地方,剛好把這個唯一的逃生水洞……堵住了。

  魏無羨一個猛子扎入水,藍忘機也跟着紮了下去。一通好找,依舊沒有找到一個洞口。哪怕能容一人通過的也沒有。

  魏無羨道“這怎麼辦?”

  沉默一陣,藍忘機道“先去吧。”

  魏無羨擺了擺手,道“……去吧。”

  兩人皆是精疲力盡,慢騰騰游到岸邊,出水都是一身血淋淋的紫紅色。魏無羨把衣服脫了,擰乾用力甩了甩,忍不住罵道“這是玩我們吧?本來是想着再不來人救我們,想殺都沒力氣殺了,這纔過來跟它幹。結果好不容易乾死了,這王八孫子把洞踩塌了。操!”

  聽到那個“操”字,藍忘機眉尖抽了抽,想說什麼,忍住了。

  忽然,魏無羨腳下一軟。藍忘機搶前去托住了他。魏無羨扶着他的手道“沒事沒事。力氣用盡了。對了,藍湛,我剛剛在它嘴裏抓着一把劍你看見沒,那劍呢?”

  藍忘機道“沉到水底了。怎麼?”

  魏無羨道“沉了?那算了。”

  他方纔緊緊握着那把劍的時候,耳邊一直聽到排山倒海的尖叫聲,渾身發涼,頭暈目眩。那劍一定是個非同一般的東西。這隻屠戮玄武妖獸,至少吃了五千餘人,被它完整地拖進龜殼裏的時候,肯定有不少人還是活着的。這柄重劍,也許是某位被吞食的修士的遺物。它在龜殼的屍堆裏藏了至少四百年,浸染了無數活人死人的深重怨念和痛苦,聽到了他們的尖叫聲。魏無羨想把這劍收起來,好好看看這塊鐵,但既然已經沉了,眼下又被困死在這裏出不去,那便暫且不提好了。若是提多了,被藍忘機聽出端倪,平白的又引爭執。魏無羨一揮手,心道“真是沒一件好事啊!”

  他拖着步子朝前繼續走,藍忘機靜靜跟在他身後。沒走兩步,魏無羨又是一軟。

  藍忘機又托住了他,這次,一手壓他額頭,沉吟片刻,道“魏嬰,你……好熱。”

  魏無羨把手放到他的額頭,道“你也很熱。”

  藍忘機拿開他的手,神色淡淡地道“那是你手冷。”

  魏無羨道“好像是有點暈。”

  四五天之前,他把香囊裏的碎藥草都扔到藍忘機腿去了。胸口那塊烙印的傷是擦了擦,這幾日沒休息好,方纔又進屍堆潭水裏翻騰,終於惡化了。

  發燒了。

  強撐着走了一陣,魏無羨越來越暈,走不動了。

  他乾脆在原地坐下來,困惑道“怎麼這麼容易燒了?我都好幾年沒發過燒了。”

  藍忘機對他那個“這麼容易”不想發表任何意見,道“躺下。”

  魏無羨依言躺下,藍忘機握住他的手,給他輸送靈力。

  躺了一會兒,魏無羨又坐了起來。藍忘機道“躺好。”

  魏無羨抽回手道“你不用給我輸,自己都沒剩多少了。”

  藍忘機又抓住了他的手,重複道“躺好。”

  前幾天藍忘機沒力氣,被他又嚇唬又折騰,今天終於輪到魏無羨沒力氣、只能忍他擺弄了。

  可魏無羨是算躺着也不甘寂寞的。沒一會兒便嚷道“硌人。硌人。”

  藍忘機道“你想怎麼樣。”

  魏無羨道“換個地方躺。”

  藍忘機道“這時候你還想躺哪裏。”

  魏無羨道“借你的腿躺躺唄。”

  藍忘機面無表情道“你不要鬧了。”

  魏無羨道“我說真的。我頭好暈,你又不是姑娘家,借來躺躺怕什麼。”

  藍忘機道“不是姑娘家,也不能隨便躺。”

  見他皺起了眉,魏無羨道“我沒鬧,你才別鬧呢。我不服氣,藍湛,你說說,爲什麼呀?”

  藍忘機道“什麼爲什麼。”

  魏無羨勉強翻了個身,趴在地,道“人家誰不是嘴說着我討厭,心裏卻喜歡我,怎麼輪到你,總是對我沒有好顏色?咱們這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吧,腿都不願意借來躺下,又要教訓我。你是七老八十嗎?”

  藍忘機淡聲道“你燒糊塗了。”

  可能確實是燒糊塗了,不一會兒,魏無羨睡過去了。

  他睡着的時候,覺得躺的不錯,好像真的枕到了誰的腿,涼涼的手搭在他額頭,很舒服,心裏高興,滾來滾去滾得歡,還沒有人斥責。滾到了地,還被輕輕地摸了摸頭,抱起來後繼續枕腿。

  但是醒來之後,他還是躺在地,充其量是後腦勺被墊了一堆樹葉,枕起來稍微舒服點兒。藍忘機坐得離他遠遠的,生起了一堆火,火光映得他的臉龐猶如美玉,暖而溫雅。

  魏無羨心道“果然是做夢。”

  兩人的自行逃生之路已斷,被困在地洞之,只能等待雲夢江氏的救援,又過了兩日。

  這兩日裏,魏無羨一直髮着低燒,醒了睡睡了醒。藍忘機斷斷續續給他輸送靈力,才勉強維持住現狀不惡化。

  魏無羨道“啊。好無聊。”

  魏無羨“真的好無聊。”

  魏無羨“太安靜了。”

  魏無羨“啊——”

  魏無羨“我餓了。藍湛你起身弄點喫的吧。弄點那個王八肉。”

  魏無羨“算了不吃了,這種食人妖獸的肉肯定是臭的。你還是別動了。”

  魏無羨“藍湛你怎麼這個樣子,好悶啊。嘴閉着眼睛也閉着,又不跟我說話又不看我,你修禪啊你,和尚啊你?對,你們家祖是和尚。我忘了。”

  藍忘機道“安靜。你尚在燒。不要說話。留存體力。”

  魏無羨道“你終於搭腔了。我們等幾天了?怎麼還沒有人來救我們?”

  藍忘機道“一天都沒到。”

  魏無羨掩面道“怎麼這麼難熬,一定是因爲跟你在一起的緣故。要是留下來的是江澄好了,跟他對罵都現在這樣跟你在一起有意思。江澄!你死哪裏去了!快七天了!!!”

  藍忘機一樹枝戳進火裏,這一戳竟是帶出了一陣劍意,火星紛紛揚揚、亂舞斜飛。他冷冷地道“休息。”

  魏無羨又蜷成了一團蝦米,臉對着他,道“你有沒有弄錯,我剛剛醒來,你又讓我休息,你這麼不想看到清醒狀態的我嗎?”

  收回樹枝,藍忘機道“你想多了。”

  魏無羨心道“油鹽不進、刀槍不入的。還不如幾天之前那個臉黑得賽陳年鍋底、說話有語氣、急了還會咬人的藍湛有意思。不過這樣的藍湛可遇不可求,怕是今後都沒機會再看見了。”

  他道“我好無聊。藍湛,咱們聊天吧。你開個頭。”

  藍忘機道“你過往都是什麼時候休息。”

  魏無羨道“你這個頭開的好無聊啊,乾巴巴的讓人很——不想接下去。但是我給你個面子,還是接了吧。我告訴你,我在蓮花塢從來都是丑時以後才睡。有時候通宵不睡。”

  藍忘機道“不檢點。惡習。”

  魏無羨道“你以爲誰都跟你們家的人一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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