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佛堂
孫微睜開眼,發現自己竟然睡着了,而經書還未抄完。
她昨晚一直在想着前世的事會不會真的再度發生,思慮過重,一夜未眠。
幸好,終是應驗了。
她坐起來,揉了揉太陽穴,而後,將指甲用力地紮了扎手心。
疼痛的感覺讓她確認,這並非還在夢中。
這是她的病。自從兩個月前從前世的混沌中醒來,許是兩世重合,她時而會犯些糊塗。尤其是睡醒來時,弄不清自己深處何時何地,說出些顛三倒四的話。
這裏是當下的豫章王府,萬不可再糊塗。
她告誡自己。
前世的時候,孫微爲了當好豫章王妃,下了不少功夫。王公貴胄,官宦大臣,乃至皇宮,哪裏發生過什麼事,誰與誰關係如何,誰又有什麼祕密,她全都有興趣知道。唯有如此,她才能掌握諸人諸事的喜好和忌諱,嫺熟地處置人情世故,讓自己討所有人喜歡。
她的付出不是沒有回報,上至太后下至王府僕婢,沒有人不稱讚她的。
當然,如今來看,鏡花水月,不過如此。
孫微覺得自己最大的優點就是記性好。前世的事,她一件都沒忘掉。
比如,凌晨東宮裏的大火。
她起身,伸了個懶腰,而後步至雨簾前,深吸了一口微潤的雨氣,讓自己醒醒神。
方纔,她又夢見了上輩子臨死前的事。
記憶如水面下的泉涌,一點點浮起,化作泡沫。
大火吞噬的世界,以及倒在地上的司馬雋,回想起來,心頭仍有刀割般的疼痛。
那時的司馬雋,臨死前仍惦記着她的將來。
而他自己已經沒了將來。
幸而一切又重來,她還有機會,讓他們二人都好好活下去。
——
東宮失火,宮裏亂了套。
最着急的,非太后莫屬。
前腳豫章王纔在蒼梧丟了性命,後腳東宮一夜之間沒了一座宮殿。樁樁件件,都是不祥之兆。
她剛從病榻上緩過神來,一朝之間又躺了回去。
皇帝得了消息,勉爲其難地從修仙臺上下來看了一眼,留下了一枚赤紅色的仙丹。趁着她未醒,又趕緊回去。
太后醒來,知曉了此事,氣得將那仙丹一腳踩得粉碎。
長公主進宮來侍藥,正巧就見着了這一幕,原本高懸的心反倒重新放下。
太后精神很好,無礙。
她從宮人手裏接過藥湯,細細吹了吹。
“母后和聖上置什麼氣?他是母后的親兒子,傳出去,朝野之中又要有人說母子不和。”
太后重重嘆息:“虧得我還在。我要不在了,誰來替太子操心?聖上眼裏只有神仙,太子只要還能替他料理政事,他問也不會多問一句。”
長公主嚐了嚐湯藥的涼熱,道:“聖上就是這樣的性子。話說回來,皇后呢?怎不見她陪伴在母后左右?”
太后一陣心煩。
“她能做什麼?不過是個眼皮子淺的婦人,出了事沒有半點主意,只知道哭。我看着不暢快,便打發回去了。”
長公主頷首,附和道:“這宮中,確也只有母后能主事了。”
皇后董氏,出身吳郡小吏之家,當初入宮時,不過是個宮女。一次服侍皇帝之時,得了幸,而後,就生下了皇長子。
原本所有人都以爲,雖後位空懸,但那是爲士族大家們準備的。這董氏雖生了皇長子,卻着實家世不足,給她封個婕妤之類的也就到頭了。可是不想,皇帝竟死活要封她爲後,當年也是鬧得轟轟烈烈的。
這事,太后提起來就覺得晦氣,這些年也沒有給過董氏好臉色。
“我想着她即便一無是處,但至少生下了太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可你也看到了,這皇后就那點能耐。聖上要去修仙,她是一點也留不住,皇后的名頭形同虛設。這宮中,沒一個靠得住的,不提她也罷。”
長公主將湯藥送到太后嘴邊:“怎就沒一個靠得住?不是還有尚書僕射麼?”
尚書僕射王磡,是太后的侄兒,長公主的駙馬。
本朝不設丞相,當下的朝堂主持之權,在尚書僕射手中。王磡靠着太后和長公主的支持,當上了首屈一指的重臣。
說起王磡,太后神色稍鬆。
她低頭抿了一口湯藥,道:“你說的是,幸而有伯崖。他這些年來,爲了司馬家的天下兢兢業業、費盡心思。對了,聽聞他帶着臣屬去了東宮,有消息了麼?太子可是嚇着了?”
“母后還當太子是三歲孩童麼?”長公主寬慰道,“聽回稟的人說,太子一面令人救火,一面與尚書僕射議事,毫無慌亂之態。還說,子珩得了消息,天未亮就進宮了,一直陪在太子身邊。”
“如此甚好。”太后總算露出些許笑意,“祖先保佑,有子珩輔佐,太子日後也要順遂些。”
正說着話,內侍稟報,說太子與司馬雋來了。
太后的眉間露出喜色。
見禮之後,長公主親熱的迎上前,道:“太后聞知了東宮之事,可是念了一早晨。又讓宮人去神前燒香祈願,又是要人盯着太子,唯恐太子被火燒着。妾說太后操心過重,東宮那麼多的人,太子又不是三歲小兒,一個火星子也碰不到的。太后偏是不聽,還說妾不疼惜侄兒。如今太后也看到了,太子齊齊整整的,總該要放心了!”
這話含笑帶嗔,惹得太后也笑起來。
她招手讓二人上前,仔細地看了看,臉上露出安慰之色,卻又沉下。
“一間殿閣,燒了便燒了,你乃是儲君,身系社稷,怎可不但不躲,反倒留在東宮?我三番兩次使人去召你來,你竟是推三阻四,日後再不可如此。”她對太子道。
太子忙賠笑:“孫兒知曉了。”
太后又看向司馬雋:“想來,你也是一早入宮,陪着太子胡鬧。”
司馬雋溫聲道:“爲太子解憂,乃孫兒分內之事。”
太后撫了撫他的手,吩咐賜座。
言語間,長公主奉上羹湯,讓太后用一些。太后嚐了兩口,似想起什麼,向司馬雋問道:“那繼妃魯氏,已經到了府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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