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見禮
賀姬的臉上掠過一絲不快。
“這佛堂並非廢棄。”賀姬道,“此處原是爲先王妃所建。妾入府之後,先王將佛堂與後宅一道,交由妾來掌管,佛堂也只供妾一人所用。從前,這佛堂向來有人侍奉香火,數月前,先王薨逝,府裏內外忙碌,人手不足,故而妾便讓佛堂裏的人到別處侍奉去了。”
孫微頷首:“可有王府之中的僕婢名冊?”
賀姬的脣角彎了彎,道:“有是有,不過先王定下的規矩,王府之中,各處僕婢分派皆須循制,已有定數。佛堂裏的侍奉的人,原本是在前堂的,因治喪之事,調回了前堂。王妃若是想熟悉熟悉各處僕婢的人數和名姓,看這僕婢名冊,興許用處更大些。”
這話說得頗是無禮,不少姬妾面面相覷,交換眼神。
賀姬氣定神閒,繼續道:“至於佛堂那邊,王妃要添置侍奉的人,卻也不難。先王放在妾院中的婢子不少,妾從前常說,萬當不得如此逾制。先王卻說,妾掌管後宅,履的是主母之職,按制配下,是應該的……”
她說着,聲音有些哽咽,低頭用袖子拭了拭眼角,道:“先王待妾信任有加,恩重如山。他臨行之前,還對妾說,這府裏,是少不得妾的。還說等到王妃回來,要妾繼續掌管內事,輔佐王妃。不想,他竟就這般拋下我等,一去不返……”
這話說得悲切,姬妾們也紛紛低頭,嘆氣擦拭。
孫微看着賀姬,喝了一口茶。
——
“這賀姬,未免張狂了些。”姬妾們離開之後,阿茹不滿道,“我聽內侍說,這後宅裏爭風喫醋的事向來不少,最能生事的就是她。今日所見,果然不是善類!別人都是恭恭敬敬,唯獨她敢在王妃面前。王妃可千萬別在她面前服軟,教小人得勢!”
孫微道:“先王妃走得早,後宅之中的事,總是要有人來管的。賀姬最是得寵,先王將後宅交給她,也在情理。王府之中的姬妾有二十幾位之多,她若性情不強,何以鎮得住?”
阿茹“哼”一聲,道:“這豫章王竟有那麼多的姬妾,真是個老色坯。”
孫微喝了口茶,道:“你以爲,世子不嫌麻煩?”
說罷,她望了望外頭天色:“世子回來了麼?”
“還不曾。”
孫微頷首,回到佛堂裏,進一炷香之後,繼續抄經。
日暮時分,內侍來報,司馬雋回來了。
她停筆起身,帶着阿茹往堂上走去。
“這豫章王世子是個怎樣的人?”阿茹問,“我聽說這天家皇室的人,脾性都有些乖戾,不好惹。”
“你安心吧。”孫微道,“世子雖然不苟言笑,但是從不苛責下人。”
阿茹眨眨眼,問:“王妃不是昨日才頭一回見他麼?倒是篤定得很。”
孫微淡笑,沒有答話。
她們走到前堂的時候,司馬雋已經回來了。
太子見他騎馬來,給他賜了油衣。
雨太大,頭上難免溼了。
司馬雋就着曹鬆遞上的巾子擦拭,擡眼,便瞧見一個素衣女子打着傘從遠處走來,在煙雨之中,好似一幅畫。
“殿下回來了。”她走到他面前,行禮之後,含笑着說。
司馬雋看着她,微微頷首:“不知夫人從何而來?”
“妾方纔在佛堂中爲你父親靈位上香,祈願他保佑世子,賜福消災。”
司馬雋的眉頭動了一下。
“你父親”三字,讓他聽着很是不舒服。看似語重心長,卻是從一個比自己還小的女子口中說出來。
十七歲的人,懂什麼爲人父母,不過是故作深沉,要在他面前擺出庶母的架子罷了。
司馬雋將手中的巾子交給侍從,不緊不慢:“哦?聽人說,夫人自我離開之後就待在佛堂之中不出來,原來是一直在燒香。”
這話裏的譏諷,孫微怎會聽不出來。
司馬雋不是輕信之人,從見到她到現在,不曾叫過一聲王妃或母親,可見他仍有疑慮,不過是因着太子的面子,才讓自己待在府裏。她卻擺出繼妃給兒子操持的架勢,多少有些礙他的眼。
孫微神色從容:“也不盡然。今日先王的衆姬妾來拜見,我到堂上受了禮。除此之外,妾還抄了些經。你父親生前最喜歡《金剛經》,亦親手抄眷,可惜還未抄完就去了,只剩殘稿在佛堂之中。妾接着你父親遺墨續抄,只願能成全其心願。”
司馬雋淡淡道:“原來如此,夫人有心。”
這時,王府裏的內侍來稟報,說早膳已經備好了。
司馬雋看了看孫微:“不知夫人可用過了晚膳。”
孫微道:“還不曾。”
司馬雋不多言,令人擺到堂上去,與孫微共膳。
論理,孫微是繼妃,司馬雋是繼子,對她該以母子之禮。
可到了堂上,司馬雋徑直坐到了上首,孫微的位置,則像是客人。
孫微並不計較,在下首坐下。
王府之中正在服喪,禁酒肉葷腥,呈上來的食物,皆是清淡的米粥和小菜。
孫微淨了手,提箸用膳。
司馬雋瞥了瞥她,只見她進食之態文雅,舉手投足,皆是京中貴眷風範,全然沒有偏鄙之地出身的人該有的那種禮數迥異的樣子。
越看越是違和。
“我受太子所託,向夫人道個謝。”司馬雋忽而道。
孫微擡眼,停下了筷子。
“不知太子謝何事?”
司馬雋道:“昨日在東宮同文殿,夫人曾說殿中的柱子有異樣。今天凌晨,那柱子就被旱雷擊中,起了大火。當下,同文殿已經化爲灰燼。太子說,多虧夫人指點,他昨日下令封了同文殿,這才免於傷亡。”
孫微並無意外,但仍露出訝色,雙手合十唸了聲佛:“如此,幸哉安哉,太子之福。”
司馬雋繼續道:“幸而夫人昨日湊巧出現在東宮,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