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謀劃
若在平時,他討厭什麼人,對方自請消失,他會一口答應。
但面前這人,不知爲何,他竟猶豫起來。
她睫毛上還掛着淚,聲音低低的,孱弱而易碎,又似極度隱忍,不想讓外頭的人聽見。
司馬雋望着頭頂的房梁,暗自深吸一口氣。
“自請出府?”他冷冷道,“我剛遣散父王的姬妾,又將夫人逐了。夫人是想讓天下人罵我不孝?”
孫微低垂的睫毛動了動。
“夫人確實不該回來。”他低低道,“夫王已經過世,這豫章王府不需要王妃。”
孫微怔了怔,擡起頭。
卻見司馬雋已經快步離開。那身影在門外遠去,不久,庭中只剩下了暮夏微風撩動的樹影。
“世子的臉色好生可怖,”司馬雋才離開,阿茹便快步進來,“他與王妃說了什麼?”
孫微望着門外,片刻,擦了擦臉。
這是她上輩子苦練的本事,說哭就哭,一點不含糊。當年她哄騙司馬雋娶她,這招功不可沒。
沒想到,這輩子還是好用。
不過,也許是因爲她這繼妃的身份着實不討喜,這輩子的司馬雋顯然沒有上輩子那樣輕信。
他能警覺些,倒是好事。
“無事。”她輕聲道,“不過是些發脾氣的話罷了。”
阿茹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世子究竟是你什麼人,不識好歹,惡棍一般,你竟對他這般寬容。你莫不是真把他當成家人了?”
“放心吧,我拎得清。”孫微將擦淚的帕子放下,道,“我纔是惡棍。”
——
司馬雋出到外院,即喚來鄧廉。
“派去蒼梧的人,到了麼?”
“快了。”鄧廉回,“他們日夜兼程,再過兩三日便到了。”
那就是還沒有消息。司馬雋蹙起眉頭。
“這些日子,梧風院那裏可有異樣?”
“並未察覺異樣。”鄧廉回道,“王妃不是去抄經就是待在院子裏,只前幾日被皇后召進宮去,不過很快就回來了。她身邊的人,只有那個那叫阿茹的侍婢,每日端飯侍藥,不曾與外人有往來。”
司馬雋不由得蹙起眉頭。
——“世子給妾養老,傾盡家學,保世子一生順遂,如何?”
莫非當真爲了這個?
少有的,司馬雋感到茫然。
“繼續盯着。”司馬雋道,“仔細些,切莫打草驚蛇。”
鄧廉稱是,轉而將一封信遞給司馬雋。
信是褚越送來的。
他已經回到京口。
那日他二人商議之後,褚越突然一下變清醒了。
他直言太子前往北府,就是王磡動手的最佳時機。
這結論,與司馬雋的預感不謀而合。
不僅如此,褚越還有詳備的謀劃。他預備將計就計,在反賊動手時一舉將其拿下。只有人贓俱獲,才能將北府中的污垢一舉滌清。
只是,他須得先行回去,摸清究竟有多少人預備着給王磡賣命。
司馬雋原本要跟褚越一同去,他卻拒絕了。
褚越說,司馬雋因服喪,一直待在京中,若到了北府,容易打草驚蛇。
而褚越是鷹揚將軍,掌管着左將軍麾下的八千人,有自己的親信。由他去北府暗中調查,最爲便利。
此次來信,褚越列出了三人的名字。司馬雋雖然不認識,可看他們的官職,便知王磡在北府下了很大的功夫。
褚越的想法很是周全,行事也足夠利落。他只是十分詫異,褚越是如何在短短的時間內想通的?
繼妃魯氏的臉,又閃現在了眼前。
褚越說,自謝霄被刺殺後,他想了許多,覺得這些厄運遲早要落到他頭上。又湊巧王妃給他卜下預言,堅定了他的想法。
——“不瞞你說,我心裏頭總是忐忑。每每想起前陣子王僕射與我說的話,我便覺得這事不簡單。”
那日,褚越對司馬雋道。
“王磡?”
“子珩,我瞞了你,王僕射找過我。”
他覷了一眼司馬雋的臉色,繼續道:“王僕射說,只要我聽令於他,他便提拔我爲右護軍將軍,我沒有答應。但我答應他,成婚之前,不會插手北府事務。”
司馬雋不解:“爲何是成婚之前?”
褚越苦笑:“他不知從何處得知阿芙有孕了。我父親和謝家都是極重聲名的,此事若宣揚出去,我和阿芙都有麻煩,”
司馬雋無語地瞪着他。
褚越道:“是我胡來,在他那裏落了把柄。我也確實知道他開了這個口,便定然要有所動作。可是我以爲,就算老常陽侯不在了,北府也仍會像過去一般齊心,他成不了事,所以我不打算出頭。直到少將軍被刺,我才明白,若是不管,那纔是大禍臨頭。”
說罷,他似下了決心,望着司馬雋:“身爲朋友,我不該瞞你;身爲一軍之將,我不該懦弱。如今說出來,倒是輕鬆多了。子珩,你罵我吧。”
司馬雋未料到竟有這樣的隱情。
雖然褚越的猶豫讓他覺得反常,可畢竟與王磡翻臉並非小事,畏懼也屬情理之中。只是他不曾想事實竟是如此。
“你知道我最厭惡欺瞞。”司馬雋道。
“我知道。”褚越道,“故而此番,我可豁出性命去。只有一事,我要求你。”
“何事?”
“我若出了三長兩短,世子能替我照顧妻兒麼?”
司馬雋給他肩上一拳,將他打得幾乎趔趄。
“不能,”司馬雋冷聲道,“你自己的妻兒,你自己照顧。”
褚越忽而笑了,彷彿卸下了重擔一般。而後,他拱了拱手,大步離去。
司馬雋回想着,看向窗外的夜色。
大事將至,就連褚越這樣沒心沒肺的人,也開始交託身後之事。
你死我活,就在眼前。
幸而一切還算順利。褚越在北府之中的暗訪,有了不小的進展。
名冊上的三人,皆干係重大。緊盯着他們,就能順藤摸瓜,將餘孽掃清。
“世子,要給褚將軍回信麼?”鄧廉問道。
“不必。”
他們約定過,中間不必傳遞消息。一旦走漏風聲,反倒會陷褚越於危險之中。
“太子那頭呢?”
司馬雋沉吟片刻,道:“我明日親自進宮向太子稟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