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經略
“正是。”司馬雋回到頗爲平靜,“茶博士勸餘總管設法將這封信送到建康,呈給太后。”
孫微知道,這又是衝着自己來的。
隨即,她想到了閭丘顏。
“世子信麼?”她問。
“我信不信且另說。”司馬雋道,“只是餘總管沒有信。他說夫人處處爲豫章王府着想,並非茶農所言的醜惡之人。他勸我遣人去查探一番,切莫相信一面之詞。”
孫微愣住。
司馬雋目光深遠:“如今,連餘總管也向着夫人。夫人好能耐,把我的手下都收買了去了。”
孫微笑了笑。
“世子手下皆是正直的人,妾亦正直之人。惺惺相惜,何言收買?”孫微道,“妾也幫着餘總管說過不少好話,世子不信,可以問鄧司馬。”
司馬雋沒有給她繼續得意的機會:“此計倒是又狠又準。若餘總管果真把信遞到了太后跟前,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孫微道:“世子亦知曉,這位茶博士與閭丘顏有勾連。她或者閭丘顏心中所想,未必是想把妾置於死地。只是信若到了太后手裏,妾只有回建康一條路。他們要的,只是讓妾離開尋陽。”
司馬雋沉吟。
此事,也給他提了醒。
閭丘顏顯然聽聞和見識了孫微的本事,纔會如此忌憚。
而他爲何忌憚?顯然是對江州有意。
對此,司馬雋也並不奇怪。桓氏向來不甘心偏安一隅,他們的野心早就是公開的祕密。早先王謝在堂上鬥,桓氏只能在岸邊觀。如今謝氏已經沒落,而桓熠年事已高,豈會龜縮下去?
“早前在建康時,我曾問夫人,桓氏會發兵麼?夫人說春天無礙。如今春天將至,不知夫人可否卜算夏天的安危?”
“只要有妾在,江州無恙。”
司馬雋不置一語。
“夫人不怕麼?”過了許久,他才問。
怕什麼?她已經知道了自己最害怕的事,其餘的都不在話下。
她笑看司馬雋。只要眼前的人活着,她就沒什麼好怕的。
“不怕。”她道,“世子放心,閭丘顏除不掉我。”
“爲何?”
“卜卦上說的。”
如今,司馬雋聽到這話,雖然無語,卻已經心如止水。
卜卦的意思大致就是她不想說。
他認了麼?
司馬雋捫心自問。
他無奈地想,好像是認了。
孫微又問起會稽的情形,驚聞一件事——阮回被刺受了傷,但幸而未傷在要害,撿回了一條命。
司馬雋道:“到了會稽,我才明白,爲何會稽太守害怕得連門也不敢出,毫不作爲。懶政固然有,但多數時候是惜命。”
“抓到兇手了麼?”孫微問。
司馬雋搖搖頭:“那時是夜裏,刺了就跑,連人的模樣也沒看清楚。不過,八九不離十。刺客大約出自本地士族。如今與官府作對最爲兇惡的,並非三仙教餘孽,而是這些士族。”
“哦?”
“諸如吳郡顧、陸、朱、張,會稽謝、虞、魏、孔,皆與官府不睦。三仙教打着救民水火的旗號,卻最終毀了百姓的生計,反倒是肥了這些士族,讓他們積蓄奴婢,侵吞田產,何其諷刺。”
孫微陷入沉默。
司馬雋所言,這確是個懸而未決的問題。
自衣冠南渡,從北方遠道而來的士族在南方僑居,與本地士族矛盾重重。
孔岐是個聰明人,知曉本地士族憎惡朝廷和外來之人,不停拉攏他們,孤立甚至殺害僑居士族和郡縣官員。拉攏並非口舌之媚,孔岐雖敗退,但仍暗中控制本地官場,不僅任用本地名士爲官,還將僑居士族名下田地和部曲、佃客分給本地士族,讓本地士族得了許多實實在在的好處。如此一來,本地士族們更是對朝廷陽奉陰違。
而正當此時,朝廷派來了個叫阮回的會稽主簿。這主簿雖然官階不高,但他竟然敢出門。不僅如此,還四處走動,體察民情,呈報朝廷。這任誰看,都是莫大的威脅。
孫微想了想,道:“士族之患乃附骨之疽,當徐徐謀之,不可寄望於一朝一夕。當年明皇帝南下之時,爲了立足,費了多少心思拉攏本地士族。孔岐之亂後,本地士族絕不再輕易與朝廷和門閥妥協,世子和阮回的處境,較明皇帝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知道。太傅也勸我耐心。”司馬雋說着,不由苦笑,“爲此,他還拉着我說了許多當年明皇帝南下後的經略,聽得我昏昏欲睡,還捱了罵。”
孫微笑問:“世子想聽妾的辦法麼?”
“洗耳恭聽。”
“妾以爲,當務之急,阮回當表明來意。眼下,切記不可與這些門閥士族爭利。”孫微道,“阮回當尋一德高望重的士族長者,主動示好,表明其來意不過是治理饑荒,引鄉民迴流,無意奪權。士族田地擴充,亦需要佃客耕作。鄉民迴流於他們而已百利而無一害。志同道合,才能與之爲謀。”
司馬雋點點頭:“我與吳郡顧氏有幾分交情,可以請他們出面。”
“如此甚好。但世子只能暗中穿針引線,切記不可現身,不能拋頭露面。世子要當太子的臉面。待關節打通,世子再以太子的名義與之商榷,反倒教人信服。”
“如何商榷?”
孫微說:“士族多爲蔭戶,對稅賦、兵役、力役皆無進益,若世子不動他們,以此爲交換,可保平安。待得世子日後在會稽成勢,他們再也動不得世子,便也無以爲懼了。”
司馬雋細細琢磨了一會,神色開解。
“怪不得長玄回去後,備說在夫人這裏受益匪淺。夫人的謀略着實過人。”司馬雋道,“太傅所言,多是務虛的道理;而夫人所言,着實比太傅實在許多。”
孫微再次心虛,乾笑一聲,道:“家學所致罷了。這些辦法,世子遲早也會想出來,是是妾先說了。”
這是實話。
司馬雋還想說什麼,孫微忙打岔:“世子這話,切不可告訴太傅。太傅心眼小,受不得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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