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原諒
入宮之後,孫微下了馬車,轉頭望去,只見司馬雋也剛剛下了馬。
內侍們擡了肩輿來,要送孫微回綺霞苑。
孫微正要說話,司馬雋走了過來。
“我餓了。”他看了看孫微,卻轉頭對阿茹道,“去庖廚傳膳。”
阿茹愣了愣,連忙應一聲,轉身走開。
而後,他對鄧廉道:“方纔我從刺史府出來,直到遇見王妃,也不曾見守城巡邏。去看一看,今夜誰人當值。”
鄧廉也忙應一聲,轉身而去。
那麼多的內侍宮人,偏要叫阿茹;那麼多的侍衛,偏要叫鄧廉……
孫微腹誹着,又見司馬雋對擡肩輿的內侍道:“王妃步行回宮,下去吧。”
內侍們應下。
見孫微看着自己,司馬雋將目光四下裏掃了掃,道:“自上回尋陽生亂,我還不曾巡過內宮。這些日子,夫人對宮室已是瞭如指掌,引着我查看一番,如何?”
他是世子,豫章王死後,他就是這王宮的正經主人。
他巡宮,要她帶。
孫微看着他,應一聲。
司馬雋不多言,令人在前面點燈照路。
夜空晴朗,星辰似乎也感受到了寒意,一閃一閃。
風吹來,孫微攏了攏身上的狐裘。
“冷?”
司馬雋的聲音忽而傳來。
孫微擡眼,他正轉頭看着自己。
“不十分冷。”孫微道,說着,暗自挺直脊背。
司馬雋繼續往前走,片刻,道:“夫人之計甚好。”
孫微愣了愣,擡眼看他。
“哪一計?”
“用桓安交換崔泮。”司馬雋道,“桓安的分量,遠在崔泮之上。”
心中似有什麼重物,一下落了地。
孫微狐疑地看司馬雋:“世子不責備妾?”
司馬雋道:“責備夫人什麼?”
“責備妾自作主張。”
司馬雋蹙了蹙眉:“我何時有過此意?”
孫微道:“世子在信中說,妾欠世子兩萬兵馬。”
司馬雋想了想,似乎終於想了起來。
“不過是玩笑話罷了。”
孫微愕然看他,幾乎覺得自己聽岔了。
“今日在麗景閣,桓將軍離開之後,世子面色沉沉,一句話也不多言。”她又道。
司馬雋的神色頗是匪夷所思。
“李慷等人辦事拖沓,我纔回來就聽了好些怨言。”他說,“我那時正想着如何整治。”
孫微:“……”
她覺得自己像是對着空中揮了一番拳。
司馬雋卻注視着她,道:“夫人既心有疑慮,爲何不當場問出來?”
孫微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答不上。
決定給司馬雋當軍師之後,她總告訴自己,他們不再是夫妻。她在他面前,當有超脫之態,不必再像上輩子那樣患得患失。
但她發現,這其實很難做到。她仍然忍不住揣度,他究竟如何想自己,是不是在生自己的氣?
孫微定了定神,轉開目光:“妾不曾有什麼疑慮。”
“夫人莫不是還在擔心,我會將夫人攆走?”
孫微斷然道:“自非如此!”
這聲音有些大,前面點燈的內侍不由回過頭來。
司馬雋沒有問下去。
孫微暗自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補充道:“妾不過是身爲世子的家人及軍師,想知道世子在想什麼罷了。”
“如此,我可與夫人做個約定。”只聽司馬雋道,“從今往後,我在夫人面前絕無祕密。夫人想知道什麼,儘可發問,我知無不言。”
心頭似乎被什麼觸了一下。
孫微看了看司馬雋。
這話說得輕巧,她心想,張口就來,似小兒賭咒……世間誰能沒有祕密?
不過縱然這般想着,她還是覺得心情輕鬆了起來,連風似乎也不那麼冷了。
“夫人不信?”司馬雋卻道。
“信。”孫微連忙敷衍,岔開話,“今日世子與閭丘顏會面,他可提了讓桓將軍截下兩萬兵馬的計策?”
司馬雋道:“提了,我不曾應許。”
“爲何?”
“我知道桓安善戰,在荊州軍中頗有威望,但他能不能全然爲我所用,尚未可知。若依行此計,便是要將江州和建康的安危交給一個尚未知根知底的人,更何況那人還姓桓。”
孫微頷首,這也是她的顧慮。
“如此,世子打算如何安排桓安?”
“他若還想當武將,我便送他去會稽,讓他輔佐阮回。若他沒了念想,我便放他走。他想去何處是他的事,從此以後與我無關。以上這番話,我已經與桓安說過。”
孫微睜大眼睛,只覺難以置信。
“放他走?”她說,“如此一來,世子不曾得到一兵一卒,也不曾得到桓安。世子豈非白白浪費了一個崔泮?”
司馬雋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原來夫人也知道,一旦桓安留不住,這便是個賠本買賣。”
孫微:“……”
她當然不能認。她若認了,就真成了她的錯處,在司馬雋這裏落下了一樁把柄。
“世子方纔還誇妾,說用桓安交換崔泮甚好。”她說,“世子不該放走桓安。妾在信中也說過,桓安是不可多得將才,將他收入麾下,對世子大有幫助。”
司馬雋頷首:“此事,我正要問夫人。桓安與崔泮相較,自是勝出許多。但他的將才,其實各軍都有,若無南郡公,他當不上先鋒將軍。以夫人之見,他優越在何處?”
“世子怎會不知?”孫微道,“世子日後少不了與桓氏一戰,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有桓安相助,豈不事半功倍?”
司馬雋的脣角彎了彎。燈籠的微光之下,笑影淡淡。
“夫人素來替我着想。可夫人可曾想過,讓桓安去對抗桓氏,並不容易。”
“世子是說,桓安對可能向着桓氏?”
司馬雋道:“世上多少親情七零八落,但終究還是逃不過一個血濃於水。桓氏再虧待桓安,桓熠也仍是他的親生父親。在他自己未想明白以前,我不會冒險將他放在江州。”
孫微咬了咬脣,瞥他一眼:“如此,那兩萬兵馬……”
“我在信中說了,夫人欠我的。”
孫微:“……”
剛剛還說那是玩笑。
“此事,我已有打算。”司馬雋停下步子,看着她,認真道,“不過在思慮周全之前,連我也不知究竟,故而也不能算一樁祕密。待有了計議之後,我定然會告知夫人,如何?”
說話便說話,這般鄭重其事的。
孫微頷首,道:“知道了。”
司馬雋見她臉上並無疑慮之色,這才收回目光。
“去我宮中看看,晚膳備好了麼?”他轉頭喚來內侍,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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