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追問
“如此甚好。”
二人又寒暄了兩句,桓安問:“在下方纔求見世子,內侍只道世子不在城中。在下還想着,莫非世子又去了會稽?”
孫微道:“世子去了武昌郡巡視城防,明日應當就回來了。”
“武昌?”桓安的眸中有一絲異樣,“莫非是出了什麼事?”
孫微神色如常:“並無什麼事。如今剛過了年,各地難免憊怠,總是要例行巡視一番的。”
桓安頷首:“在下久聞世子勤勉,果不其然。”
說罷,桓安不多陶然,就要作辭。
孫微卻道:“將軍且慢,妾有一事想請教將軍。”
“王妃請問。”
“妾曾聽四公子說,他早前是隨着閭丘長史和將軍一道去江夏巡視軍務,不知可有此事?”
桓安遲遲“哦”了一聲,“確有此事。”
孫微看着他:“不知那時,桓將軍又是爲了何事巡視江夏?”
桓安答道:“江州有城防之憂,荊州亦然。在下身爲將軍,巡查城防再尋常不過了。”
孫微不置可否,仍看着桓安。
“桓將軍似乎急着離開江州。”她說。
桓安的目光定了定,道:“在下確實急着離開江州。不過其中緣由,在下已經向王妃稟過了。如今三仙教仍在會稽爲非作歹。而剷除三仙教,亦是在下夙願,在下只盼早日到會稽效力。”
“是麼?”孫微笑了笑,“莫非不是因爲將軍早就知曉,南郡公將發兵建康麼?將軍急着離開尋陽,是爲了避嫌,對麼?”
這話,似戳中了桓安的心思。
他望着孫微,神色複雜,欲言又止。
至此,孫微心裏頭已經有數。
桓安是有些心計的,但他畢竟不是閭丘顏,城府有限。桓熠既然要發兵,而他身爲前鋒營將軍,又如何沒有一絲消息?
他必定早就知曉。
而他深知孫微的地位,孫微用那話逼他,他並不能遮掩多久。
孫微繼續道:“那日,將軍向妾追問爲何犯險相救。實則,將軍已經猜到,妾救將軍,爲了利用將軍阻擋荊州大軍了,對麼?”
桓安長長嘆息:“還是沒能瞞過王妃。”
“既然知道了,爲何還追問?”孫微問,“將軍不怕妾說出來,反倒不好拒絕,下不得臺階麼?”
桓安搖搖頭:“若王妃照實說了,在下就有了十足理由婉拒世子,離開江州。可正是因爲王妃沒說,在下反倒不能推卻。去會稽,乃是在下的無奈之選。”
孫微道:“將軍若離開江州,又打算去往何處?南郡公已經決意與朝廷爲敵,將軍無論去何處,這嫌,怕是都避不開的。”
桓安苦笑:“若避無可避,在下就只有荒廢這一身武藝,到鄉野中當個農夫。”
“農夫?”孫微不由笑起來,“南郡公若攻打建康,則孔岐將趁亂攻打三吳。屆時天下兵馬齊聚江左,所到之處,無不焦土。與此同時,地方無兵鎮守,則豪強四起,亂事叢生,百業凋敝,尋常人連安身之所也難尋。將軍就算當個農夫,又豈能自保?亂世之中,樁樁件件都能要了將軍的性命。這些將軍難道都想不到麼?”
“在下想得到。”桓安神色低落,“可在下不能說服自己幫任何一方。”
“將軍可知,身不由己四字?”孫微冷聲道,“將軍難道就不曾想過江夏那些追隨將軍出生入死的部下麼?”
桓安一怔,看向孫微。
“妾可以告訴將軍,此戰過後,半數荊州軍將化爲白骨。將軍不妨猜想,前鋒營的將士又剩下多少?”
桓安的眼中滿是震驚,好一會,道:“王妃莫不是算到了什麼?”
“何止算到了什麼。”孫微道,“南郡公一意孤行,以致荊州軍慘敗,桓氏族誅。將軍便是心存逃避,亦免不得一死。史上造反不成的人,都是什麼下場,不必妾細細來算,將軍也知曉。妾只問將軍一句,就算妾不曾卜問,將軍以爲,南郡公真的能大勝麼?”
桓安一時默然,神色最終變得痛苦。
孫微看着他,又想到了司馬雋。
司馬雋看桓安倒是準,竟看穿了他心中的猶豫。故而,他沒有讓桓安反桓熠,而是果斷將他送到會稽。
可就桓安當下的模樣,孫微覺得讓他去會稽也有些託大。畢竟那裏暗潮洶涌,而桓安已然心灰意冷,毫無鬥志。若真讓他帶兵,只怕後果難料。
司馬雋這般安排,恐怕也是權宜之計。
孫微琢磨着,等司馬雋回來,須得與他好好商議。
但此時,孫微想起司馬雋仍無音訊,又忍不住焦慮起來。
忽然,鄧廉從外頭匆匆進來,臉色頗有幾分焦急。
“王妃……”他纔開口,突然看到了桓安,止住話頭。
桓安頗爲識趣,隨即告辭。
走出宮門,桓安望了望天空,寒風吹來,有些刺骨。而他的腦海裏,還回蕩着豫章王妃方纔的話語。
他有幾分慚愧。
連豫章王妃這一屆婦人也能想到他的部下,而他卻從未想過。
桓安心事重重,正要繼續往外走,忽然,有內侍將他叫住。
“桓將軍留步。”他行禮道,“王妃有請。”
桓安有些詫異,躊躇片刻,又重新返回殿中。
只見孫微坐在堂上,眉頭深鎖。
見到桓安,她起身道:“妾有一請。將軍親自走一趟,去江夏把世子帶回來,不知可否?”
桓安一怔,問:“世子去了江夏?”
“正是,世子前天夜裏從武昌祕密渡河,去了江夏,一直杳無音信。”孫微道,“將軍若能把世子帶回來,便不欠妾什麼了,將軍可自行離開。”
“自行離開?”
“江州不再有將軍的一席之地。至於要當個商賈還是要當個農夫,將軍隨意。”
真到了這一步,桓安反倒說不出話來。
過了一會,桓安的神色沉靜下來,向孫微一禮:“王妃吩咐,在下自當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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