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議策(下)
孫微倒是對桓熠幾個兒子的爭鬥略有耳聞,想了想,道:“既如此,殺了閭丘顏,讓桓定無所倚恃,不好麼?”
“在籠絡人心上,二公子桓寧比大公子出色。二公子雖庶出,但其母如今是繼室,名分並不算差。夫人興許不知,桓氏的族人,大多支持二公子,而非大公子。南郡公如今昏迷不醒,兩邊必是爲繼承之事,爭鬥愈加兇猛。大公子若無閭丘顏幫助,必然落了下風。”
聽得此言,孫微忽而明白過來。
“世子之意,讓閭丘顏幫着大公子,與二公子爭鬥?”
“正是。”司馬雋道,“若讓這些勢力一統,桓安的處境便會艱難。反之,大公子與二公子相爭,桓安與他們三足鼎立,反而可鬥而不破,讓荊州安穩。”
孫微思索片刻,又道:“可南郡公萬一哪日嚥了氣,這繼承人就要定下來了。到時,要麼大亂,要麼一方勝出,這三足鼎立,怕是維持不了許久。”
“此事,閭丘顏比我等更不願看到。”司馬雋淡淡道,“他既有吞下荊州的野心,那麼讓南郡公活久一些,才更合他心意。”
孫微仍然不甘心:“難道又要放過此賊?”
這話出口,她感到頗是沮喪。
不得不說,閭丘顏確實有能耐,讓每個人認爲他有用處。
就連司馬雋也一樣。
司馬雋道:“夫人可還記得,上次我說的話?我說,造就閭丘顏這等奸人的,是這時勢。時勢可成就他,亦可毀滅他。我輩之志,便是將時勢扭轉,還天下清明。”
“說得輕巧……”孫微喃喃道。
“夫人不信我?”
那目光炯炯,直直盯着她。
孫微張張口,卻不知如何回答他。
上輩子的結果太過慘烈,以致於她無法輕率地將希望寄託在任何人任何事上,包括司馬雋。
即便他當下行事,已然處處嶄露出於上輩子截然不同的鋒芒。
司馬雋沉默片刻,忽而道:“將來,我會親手殺了閭丘顏。”
孫偉詫異地看他。
“既是夫人所願,我會讓夫人如願。”司馬雋認真道,“我可立誓。”
片刻,他又補充:“夫人是我家人,我自當做到。”
孫微看着他,有些說不清的滋味。
他死不死無妨,我只想你活着。
心底默默道。
孫微望了望外頭的天空,暗自深吸一口氣。
“如此。”她頷首,“還請世子說到做到。”
——
天下的州府不盡相同,但牢獄裏都是一個氣味。
司馬雋走進牢獄裏,蹙起眉頭,轉身走了出去。他令人給他尋了間值房,把閭丘顏提了出來。
雖然淪爲階下囚,但閭丘顏仍舊一副文質彬彬之態,走進來時,頭髮和衣袍都不見一絲紛亂。
見到司馬雋,閭丘顏端正一揖,從容不迫。
司馬雋坐在案前,看着閭丘顏:“素聞長史是南郡公的得力干將。這牢獄也一向是長史管轄,不知長史自己喜歡麼?”
閭丘顏答道:“說不上喜歡,但終歸遮風擋雨,細思之下也有其好處。”
司馬雋神色沉靜。
“如此說來,長史必是不介意再住上一陣子了?”
閭丘顏淡淡笑了笑。
“世子有話,但說無妨。”他說,“在下已經落得這個境地,只要不死,便沒有好埋怨的。”
“從江州到荊州,長史謀劃種種亂事之時,可曾想過今日的下場?”
“想過。”閭丘顏道,“不過敗了就是敗了,在下心服口服。”
司馬雋道:“長史知道自己敗在何處麼?”
“知道。在下不該貪心不足,將王妃捲進來。”
司馬雋看着他,目光冷下。
“長史劫持繼妃,我確實耿耿於懷,但不至於一葉障目。長史將夫人帶到荊州,實則是以她做餌,爲了引我攻城,對麼?”他緩緩道。
閭丘顏道:“世子誤會了。在下着實爲王妃的才華所折服,真心實意拜她爲謀士。再者,王妃阻撓郡公開戰,在下亦是贊同。荊州唯有保全下來,才最合在下心意。既然如此,在下又豈會引世子攻城?”
“長史並非不想開戰,是不想荊州打江州。可若是反過來,長史只怕樂見其成。”司馬雋道,“江州與荊州在兵力上勢均力敵,可荊州在上游,佔了地勢之利。江州打荊州,比荊州打江州難上不少。長史若引我攻城,一面以荊州的高城深池消耗江州軍,一面調虎離山,偷襲尋陽。如此,江州可破。長史覺得,我猜得對麼?”
閭丘顏不置可否:“在下還是那句話,在下不想開戰。”
“既然長史毫無誠意,那後頭的事也無甚可談。”司馬雋說罷,喚來獄卒,“將長史送回去。”
閭丘顏笑了一聲。
“世子何必戲弄在下。”他說,“在下知道,大公子已經來見過世子了。”
司馬雋也笑了笑。
“大公子確來見過我,極力爲長史求情。”他說,“不過長史莫忘了,我有太后諭令,謀逆主犯,可先斬後奏。長史與姚氏的那封信,還在我的手上。長史可想一想,此信可夠得長史死一回?”
閭丘顏臉上的笑意消失。
他沉默片刻,旋即理了理衣袍,向司馬雋一禮:“方纔,在下所言確有不實。是在下輕視了世子,請世子恕罪。”
司馬雋看了他一眼,又讓獄卒退了出去。
“世子方纔所言,確實是在下所想。”閭丘顏道。
“長史憑什麼斷定,我定會來攻荊州?”
“憑世子對王妃別有深意。”
司馬雋的目光定了定,倏而銳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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