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阿郎
“好不好不是夫人說了算。”司馬雋道,“待夫人將藥都喫完了,我自會請郎中再來看看。”
我又不是藥罐子。孫微在心裏翻個白眼。
司馬雋看了看她,道:“夫人十分厭惡服藥?”
孫微道:“妾自幼長於蒼梧偏鄙之地,家資匱乏。不似世子,遇着苦藥,要飴糖便有飴糖。”
司馬雋的眉梢微微擡起。
“夫人怎知,我小時候服藥,要喫飴糖?”
孫微的心頭突了一下,知道自己失言了。
這事,是上輩子,司馬雋告訴她的。
有一回,司馬雋生了病,郎中給他開了藥。那藥,孫微聞着就知道是極苦極難喫的。她令人去取蜜餞來,司馬雋卻說不必。然後,他眉頭也不皺一下,就這麼灌了下去。
也是那時候,司馬雋對她說,自己小時候也不願喝藥,但他喜歡喫飴糖。所以每每生病,大人們總要用飴糖來哄,他才肯吃藥。
——那麼,如今殿下服藥,怎不喫飴糖了呢?
當時,孫微問道。
她記得司馬雋的神色有些自嘲。他說,喫多了別的苦,藥的苦就不算什麼了。
“這不必想也能知道。”孫微壓下那些回憶泛起的思緒,道,“誰家孩童不愛喫糖?世子乃天潢貴胄,這等甘甜之物,自是想喫就會有的。”
“甘甜之物,還有蜜餞、蜂糖之類,多種多樣。”司馬雋卻還在抓着不放,“夫人單說飴糖。”
這犟驢,又來了。
孫微只得道:“妾也不過隨口一說,恰好說到飴糖罷了。卻不知世子小時候,原來有這等愛好。”
說罷,她旋即轉開話頭:“這些日子,是世子親自照料妾?”
司馬雋看了她,淡淡地說:“是我把夫人帶來廣州的,夫人病了,我自當負責。若是阿茹在,我沒有什麼好操心。可宅子裏的這些僕婦,皆是生人,也不知底細,我以爲還是謹慎爲妙。更何況,我也不曾親自動手,不過在一旁看着些,不費事。”
孫微瞥了瞥不遠處的榻,心想,他若是隻在那裏看着,也確實不費事。
“原來如此,世子辛苦了。”孫微道,“當下,妾已無礙,世子可不必再勞神了。”
司馬雋看着她,少頃,應了一聲。
他站起身來,忽而又轉頭道:“我在外院,夫人若有事,門外就有僕婦,令她們來傳話。”
孫微頷首:“知曉了,多謝世子。”
目送着司馬雋離開,將門關上,孫微躺回牀上,長吁一口氣。
而後,她的目光又落在那張榻上。
自己病中昏睡之時,司馬雋就是在那裏守着。
心中泛起些柔軟的感覺,卻又有些複雜。
上輩子,他們雖是夫妻,相處的時日卻少。甚至於這輩子,他們相處雖只有一年,孫微卻覺得,已經比上輩子廝守的時光多了許多。
譬如,上輩子的她,從不曾得過司馬雋這樣的照料。因爲她每回生病,他總是不在。
孫微不由地擡手,撫了撫自己的額頭,想起了自己煎熬之時,這上面的清涼。
司馬雋這般待自己,究竟出於何意,孫微不知道,也一向迴避深思。
但自己呢?
切不可動搖了心志啊。
心底那個聲音又在警告。
他說過,你們是家人。如今出門在外,家人生病,互相照料,何怪之有?
就是這樣。
他也說了,只是在一旁看着。病中伺候自己的人,說不定就是那些僕婦。
孫微閉了閉眼,強迫自己睡覺。
——
接下來的幾日,孫微很快康復起來。
司馬雋得閒時便來看望她,與她一道用膳。
孫微知道,他這幾日其實不曾閒着。因爲僕婦們說,他時常到城中的街市裏去,回來時,總有大包小包的物什。
“這阿郎,到底是外地人。”一名僕婦笑着說,“好些物什買貴了許多,聽我等說了,又問我等去何處進貨更好。果然是個做生意的。”
孫微也笑了笑。
司馬雋曾說過,到了陌生地界,最能瞭解當地風俗人情的,就是到街市裏去。看看物產,問問價,再與當地人聊上一聊,便能知曉許多事。
當真是個閒不下來的人。
“好幾日不見謝將軍了,怎不叫他一道用膳?”這日晚膳時,孫微問。
“他這幾日不在府中,我交代了些事,讓他去辦。”
“何事?”
“襲擾祝阿深的山寨。”
孫微來了興趣:“哦?有什麼說法?”
“不過是逼着祝阿深後頭的主使出招罷了。”司馬雋道,“我早早放出剿匪的消息,他們必定嚴陣以待。我若以小股兵馬頻繁襲擾,卻不真正接戰。如此,他們每日都要懸着一顆心,必是煩不勝煩。”
孫微想了想,明白過來。
“他們在明,世子在暗。如此糾纏下去,他們到了受不了的時候,必有動作。要麼逼着世子立刻去剿匪,要麼逼世子離開。”
“不錯。”
“這之後,世子作何打算?”
“無論如何,再拖上一陣子。三吳的戰事已經結束,卓競已經領兵南下。”
孫微瞭然於心,笑了笑。
“妾就說,世子不至於僅憑三百軍士,就敢入局廣州。”
司馬雋卻看她一眼:“夫人既然有疑惑,爲何不問?”
“用兵之道,世子遠超妾,妾何須憂心?”孫微道,“可是世子想拖下去,他們未必答應。”
“見招拆招罷了,”司馬雋道,“且再等兩日。他們的說客就要來了。”
——
這一回,司馬雋的預言很準。
次日,孫微便聽聞宅中來了客人。
司馬雋大約知道瞞不過孫微,十分懂事地讓殷聞來稟報:“是廣州刺史劉柯來訪。”
孫微聽到這消息,並不奇怪。
司馬雋雖不在人前顯露身份,可本地的郡守,卻是已經得了信的。他也不曾將自己來到廣州的事刻意隱瞞,劉柯身爲廣州刺史,自然也會很快知道。
當下,劉柯親自來拜見,也在情理之中。
“世子在何處會見劉刺史?”孫微問。
“劉刺史剛入城,世子便讓在下給王妃送消息了。世子說,他已經令人在會客堂上的屏風後面設下了案席。”
孫微瞭然。這是許她旁聽。
既然司馬雋這麼說,她也就沒什麼好客氣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