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棠园
所谓的北府兵,其实就是历阳郡公谢迁一手组建起来的,情形与其他士族控制的私兵大致相似。
而近些年来,北府频频遭遇变故。
先是谢氏宗主谢迁病故,其子谢鯤又在会稽战死,如今北府由左将军程瑜代为督军事。
程瑜是谢迁亲自培养起来的,也算得谢氏的自家人。令其为代将军,并非军中无人,而是等着谢鯤之子谢霄丧期结束,正式接任督军事一职。
而這個過渡时期,又恰逢大战后各部修整。
王磡身为尚书仆射,野心勃勃,但缺乏实权,早已经对北府兵垂涎三尺。
司马隽說的不错,当下,北府兵最为虚弱的,也是夺取兵权的最佳时机。
褚越放下茶杯,问:“你怀疑王磡会与谢霄联手,共掌北府?”
司马隽看向窗外,透過竹帘,注视着朦胧的月色。
“于他而言,這是最便捷的办法。谢霄年纪尚轻,十六岁的年纪,立不立得住還两說。他這嫡系一支,只剩下他一個男丁,沒有倚靠。王磡大可乘虚而入,或诱或逼,待王氏在北府立柱脚跟,再伺机将谢霄除掉。”
褚越“啧”一声。
“你這人,好不见外。待十月之后,谢霄就是我妻弟了。有我在,還能让王磡得手么?”
司马隽沒有說话,瞥他一眼。
褚越摆摆手:“罢了罢了,谢霄确实胆小。会稽一役,他追击孔岐之时,临阵犯懦,才拖累了都督,深陷埋伏之中。我知你要說什么,我不過是個堂姊夫,亲疏有别;又是他的属下,制不住他。你与我提這個,莫不是有什么打算。”
司马隽抿一口茶,缓缓道:“卓竞,你想当北府都督么?”
褚越愣了愣,忽地跳起来。
“世子,莫害我!谢家于我有知遇之恩。世子要我取谢霄而代之,要陷我于不义么?”
司马隽从容:“你可想過,你来当那北府都督,对谢霄不是坏事,反倒是好事。待他羽翼丰满,能堪大任之时,你再将都督一职让回去。如此,既解了当下這夺权之危,也不耽误你对谢家报恩。”
褚越嗤笑一声。
“真到了那個时候,世子還会让我還回去么?”褚越道,“我知道世子在想什么。世子若当真想要北府,何不亲自去取?”
“我与谢霄是一样的,如今正在孝中,不可出面任职。再者,待官复原位,我還有江州要顾,无论朝廷還是别人,都不容我手握两府。故而北府只能另择人选,且只能交给我信赖的人。”
褚越道:“說来說去,世子還是想插手北府。”
“你是說,我贪得无厌?”
褚越喝一口茶,笑道:“那自不是,世子高风亮节,我难道不知?不過世子可别忘了,外头可有无数眼睛盯着世子,說世子要做奸雄的人也不是一個两個。”
“嘴长在别人身上,让他们說去。”司马隽不以为然,“京中禁军只三万,无力匹敌北府兵這等十万之师。北府不反则已,若反,轻则两败俱伤,重则社稷化为一片废墟。谢鲲执掌之时,宫中朝中日夜难安,好不容易熬死了他,方才喘了口气,岂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又来一個王氏?”
褚越自是知道這其中的关节,不由叹口气。
“道理固然如此,可就算我甘愿冒着大不韪去夺那北府都督之位,也未必可行。朝中眼红這位子的人那么多,你我有那個能耐与他们争么?就算世子与太子在后面撑着,我看也难。如今王磡势力正盛,先王已经不在了,太子在朝中首尾难顾。若出了岔子,惹怒了王磡,他动不了太子,难道动不了你我?世子想想零陵王,他是如何贬为庶人的?”
司马隽脑海裡浮现零陵王一瘸一拐离开建康的萧索背影。
零陵王是圣上四弟,张太妃之子。两年前,益州刺史赵榷作乱,朝廷派零陵王平定,赵榷被杀。而后,王磡欲举荐心腹吴漠为益州刺史。岂料司马恺恃功倨傲,与王磡争权,還在朝堂上公然羞辱吴漠。
春风得意的零陵王以为凭着自己的功劳,益州刺史非他莫属。只是才沒過几日,零陵王就被以忤逆之罪撤职。而后,他被翻出许多旧案,受贿敛财,纵容下属横行作恶之类,不一而足。
最终,零陵王被贬为庶人。
這案子,京中一时议论纷纷。零陵王素日名声不错,怎会突然冒出這许多的恶事来?
众人心照不宣。大家只记得,当日吴漠被羞辱时,脸色最难看的,其实是王磡。
“卓竞,我与你不同。我姓司马,我若不去做,最后的结局怕比皇叔還不如。父亲去世之后,豫章王一系就剩我最后一人,可谓孑然一身。当下的整個司马氏之中,也只有我能与王磡一较高下。這等事,我不去做,谁去?”
褚越听這话,虽知不假,但也不免觉得晦气。
“怎会孑然一身呢?你府上還有几百号人,昨日不是才回来個继妃么?她是你庶母,论理,你也该想想她。年纪轻轻守寡,你還要叫她陪你当庶人么?”
提到鲁氏,司马隽的目光定了定。
“說這些做甚。”他淡淡道,“你若不帮,我自不会勉强,今日就当作我什么也沒說就是。”
褚越看他一副清冷的模样,翻個白眼。
“不是不帮,只要你不让我去当那北府都督。除此以外,我必全力以赴。”
司马隽细细摩挲着茶杯。
“我想见谢霄一面。”少顷,他說。
“這好說。”褚越当即应下,“谢霄如今就在建康,不過也正当丧中,不好出来。過几日,等他那边松些了,我可带他来见你,還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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