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所以說敏銳的感官在某些時候也並不全會帶來好的方面，至少尹安現在就被這些視線看得有些煩躁。
“不想說可以不用說。”
坐在青年後排的一位清秀且看上去較爲知性的女子說道，年紀約莫年長尹安少許、與青年同齡的樣子。
尹安不準備接過語氣不算好的這句話，眼神放空，看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其實時刻都留心着周圍的動靜。
中二，一般指自我意識過剩。自稱張姓的青年，目光停留在一上車就吸引了他全部視線的女子的玉白色“羊角”上。
異裝癖還是中二？
青年更傾向於後者，雖然她的着裝也略顯奇特，就好像特意穿上的有特定含義的“巫女”裝一樣。
銀色的紋路像纏繞的光線，在寬大衣袍的下襬處、帽檐處交錯成一排符號或者“咒語”，隨着女子的一靜一動而如流水般盪漾開來。
依他的經驗，只能判斷出這衣服的面料非同一般，卻看不出出自何處。
不過，比起服裝，他果然還是更在意那對看上去無比真實又美麗的角。
手不自禁摸上女子的角。
尹安感覺到青年的氣息在靠近，因爲沒有惡意，所以她沒有動，直到青年小心翼翼得把手放在她的角上，尹安才微微側了側頭。
其實，她的角跟頭髮是一樣的，並沒有觸覺的感覺。
被尹安清澈的眼睛一看，像是才發現自己剛剛做了什麼一樣，張姓青年清咳一聲，掩飾心底泛起的小小的不自在。
“這對角，很漂亮。”
尹安不置可否地“唔”一聲作答。
其實弗拉德的角更美麗，可惜她還沒有逮到機會摸一摸。
見女子不甚在意的模樣，張韞真收回手，虛握在胸前。溫潤微涼的觸感殘留在手掌心，與車內渾濁沉重的空氣完全不一樣，十分的清新和美好。
就和眼前的這個人一樣，無論是身處在面貌凶煞的男人堆裏，還是在擁擠不安的學生裏，她的眼睛一如初見時一樣，澄澈地誠實地倒映着這聚變中的世界，不帶絲毫情緒。
沉默了一會兒，張韞真問：“你要去哪裏？”
“海省。”
一邊說着，尹安眼尖得看到建築物的背後有喪屍狂奔過來，速度之快，恐怕已經脫離了喪屍的初始期。
…是個吸過血的喪屍嗎？
興奮的吼聲隔着車窗玻璃，傳入了車廂內。
吼聲引起小幅的恐慌後，所有人都迅速蹲下身，隱藏在座位旁，大氣也敢不喘。
尹安在想，如果喪屍全力砸的話，這輛巴士的車窗能撐得住嗎？一邊自己也伏低身體，只稍稍探出眼睛盯着外面飛奔而來的喪屍。
要說這場末世裏，造物主最愛誰的話，尹安覺得那無疑就是喪屍了。
敏銳的五感、尖利的爪牙、發達的運動肌體、以及製造“同伴”的能力，是喪屍在初期感染時就具備的素質。到中期，喪屍會生出淺薄的意識，並會“隨機”覺醒一種與進化者相似的能力。到末世7、8年以後，喪屍已經可以“擬態”成與人近似的外貌了，只要不缺乏新鮮血液的供養，這種擬態甚至是全時段的。
所以，那時候掙扎在最底層的尹安常常會想，像她那樣既不是進化者也不是喪屍的人，其實才是造物者最想要拋棄的物種吧…
但是，對於要拋卻身爲“人”的自覺的這件事，尹安從沒有去設想過。
即使如今自己也許真的不能算在“人”的範疇內，尹安也從不會以“非原人類”者自居。
咚！
一聲類似鋼鐵與鋼鐵碰撞的重響，近在耳畔。
不過，並不是他們乘坐的這輛巴士。
緊接着，一輛車被掀翻在地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傳來，探眼望去，是那羣職工乘坐的其中一輛轎車。
餘光撇到牆角處又有三兩個喪屍聞聲而來，尹安的臉沉了下去。
頂着日光也要出來覓食，身體構造已經能承受鋼鐵之力，喪屍的進化來得比想象中更加迅猛。
她不知道前生是不是也是這樣，近乎殘酷得讓原人類措手不及。但是此生身處在洶涌的浪尖之上，尹安深刻地感受到，身爲一個普通人的恐懼有多深重。
有女學生死死地捂住嘴，但是深深垂下的頭依然阻擋不了那細碎的飽含恐懼的嗚咽聲。
從捕食者變成食物。
以及，被劃分到“失寵”的那一類。
悶悶的汽車引擎發動聲，隔着厚厚的玻璃也一樣絡繹不絕，那些原本準備“撿漏”的職員們紛紛開着自己的車，向不同的方向飛奔而去。
這裏沒有什麼牢固的永恆的的團隊，也沒有什麼堅毅的永遠的領隊人，不幸的“食物”被留在原地，僥倖的“食物”逃離餐桌。
這就是即將形成的“食物”的紀律。
“少爺，我們走吧。”
這是那位極少說話的“司機”，尹安從他的語氣裏聽到了決定。
走，還是不走？
阿甘還在裏面，雖然她並不想帶上這樣一個過去成迷的人。但是真要說的話，堅毅的人就一定會堅毅到底嗎？純白的人就不會染上覆雜嗎？
所以，要問的其實是，她要堵上多少籌碼，壓在那個人身上。
巴士已經發動。
車內沉鬱絕望的氣氛隨着引擎聲，漸漸緩和了下來。
尹安爬到慈祥的“司機”身邊：“可以麻煩您開下駕駛座旁邊的車窗嗎？給我一秒就可以。”
這句話像個魔咒，誤入驚慌的與世隔絕的村落裏，淳樸而愚昧的村民會怎麼做呢？
“你夠了！想害死我們所有人嗎？！”
張韞真後座那個女生壓低聲音咆哮道，她的嗓音裏帶着股與她長相完全不符的嚴厲，這種嚴厲也表現在此刻她那張扭曲的臉孔上。
“村民”不敢大喊大嚷引起惡魔的注意，於是盡皆用譴責和痛恨的眼神，企圖逼這位帶來魔咒的外來者妥協。
然而外來者不動如山，水樣的眼睛裏依然誠實得映着外界萬物。
“請快一點，你們的時間不多。而我有其他方法可以從這裏出去，但你們的這輛可能就保不全了。”
尹安在平靜地陳述，不想卻引來了衆人更加憎惡的眼神，有青年惡狠狠地撲過來企圖制服她。
這青年學生被張韞真單手攔住，他淺色的漂亮眼睛定定地看向尹安。
“天真救不了下面的人。”
似乎發現尹安並不是在意下面的“食物”，頓了下，他又說：“而你的朋友有槍，也許他並不需要你下去…”
被嚥下去的後半句是：拖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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