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初三开学当日,李正东难得沒长篇大论地唠叨,只安静站在讲台上,幽暗的目光从每位同学脸上细细扫過。
大家面面相觑,颇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班主任八成又想了什么法子来治他们!
可刚开学,他们還沒来得及犯事儿吧?
尽管不明所以,众人脸上仍挂上了乖巧天真的表情。
又過了五分钟,李正东才叹息道:“同学们,老师宣布一件事情,”他的语气很严肃,“明后两天,你们要迎来分班考试了!”
台下蓦地一片哗然。
他们這届当年是摇号进的风斯一中,可這所学校本来师资力量就很好,两年過去了,大家整体成绩也都不错。
风斯规矩向来如此,初一初二随学生自由发展,初三分等级。
优生优待,差生严抓。
關於分班的事情,大家其实也早有耳闻,可刚开学便来這一出,确实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暑假疯玩了两個月,很多知识都忘了,哪儿扛得住這样的公开处刑?
太草率了吧!
无需李正东提醒,這夜,多個小区灯光彻夜通明。
俗话說,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先不說学生自己的意愿,哪家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进优班?
姜温枝不同,她功夫下在平时,假期也沒懈怠過,自然不必担心。
早早洗漱好躺到了床上。
闭灯后,房间黑漆,她沒关窗户,秋风捎上桂花香徐徐拂来,吹起黑丝轻挠她的粉颊,痒痒的。
姜温枝直直地平躺,圆睁着眼睛,眸子在夜色中澈亮。
一看就知道,神志清醒得很。
分班。
這是不是意味着,她连偷偷关注傅池屿的机会都沒有了。
本就陌生的关系,将会因为分班這件事。
彻底结束。
姜温枝有自知之明,她沒有其他女生勇敢,如果不在一個班裡,她并不觉得自己能有跑到他班裡偷看他的勇气。
那就只剩下升旗仪式,跑操,年级开大会的时候,在人群中默默看他一眼
就只這样想着,胸口便传来一阵揪心的疼,压得她呼吸不畅。
姜温枝捏着眉心,强制自己阖眼。
辗转反侧。
彻夜难眠。
第二天,姜温枝顶着青黑的眼圈,早饭都沒吃直接出了门。
路上行人稀少,街边小推车上各式早点热气腾腾,她一点胃口都沒有,双手揪着书包带,漫不经心地在马路上穿梭。
到了校门口,大门還未开。
姜温枝敲了敲传达室窗户,鞠躬道:“孙爷爷早上好!辛苦您开下门。”
“来了来了,爷爷马上开,乖孩子”
校园還未苏醒,鸟叫声都很微弱,一片清静孤寂。
姜温枝慢吞吞地往教学楼走,推开教室门,怔住了。
今天凌晨起了大风,她本就睡得不安稳,又被风拍窗帘的声音吵醒,迷迷糊糊爬起来关窗,躺下后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到天蒙蒙亮,干脆直接起床。
而面前七零八落的教室,更驗證了。
早上的风确实很大。
前排還好,后排位置一片狼藉。
昨晚放学铃一响,惦记着分班的事,沒耽搁,她直接离开了教室。是谁最后一個走的,居然连窗户都不关?
她和傅池屿的位置紧靠侧面的窗台,如疾风扫落叶,桌上被吹得乱七八糟。
凳子腿旁還躺着不少试卷。
姜温枝小跑過去,蹲到傅池屿座位下面,把散落的纸张捡了起来。
轻轻抖了抖上面的灰尘,又抬手抹平边沿的折痕。
傅池屿桌面上有滩水渍,混着落叶和尘土,就像雨后街边随处可见的小水坑,看着碍眼极了。
姜温枝下意识抬起袖子擦了擦。
白色袖口瞬间一团脏污。
又用湿巾擦了几遍后,她把试卷整理好夹在他的书立上。
傅池屿的桌子恢复原样。
姜温枝走到前排自己位置上,摘下书包塞到桌洞,胡乱捡起凳子下面的试卷,转而去清洁角拿拖把。
不一会儿,整個教室打扫完毕。
今天并不是她值日。
可若只打扫傅池屿的位置,就太明显了。
既然一屋难扫,那便顺带扫了全班就是。
她可是很聪明的。
忙了一圈后,姜温枝脸上透出汗意,干脆直接用冰冷的水冲了把脸。
洗好后,她站在水池前,定定地看向镜子。
光滑的镜面反射,女生静静地站着。
高高扎着马尾,露出圆润饱满的额头,刚劳动完,眸裡還泛着湿漉漉的光,白皙的脸上挂着滴滴答答的水珠。
三庭五眼好像也還看得過去。
她。
也不是一点优点都沒有吧?
起码热爱洒扫,乐于助人,团结友爱同学。
可接下来的一年,她似乎沒這样的机会了。
更别說,按傅池屿的成绩,明年六月的中考,未必能达到赤瑾一高的分数线。
那将会是更大的离别,她现在甚至不敢去想這件事
站了一会儿。
她忽地抬起眼帘,凝视镜中另一個自己。
姜温枝。
规规矩矩了這么多年,你是不是可以任性一回?
就只遵循自己的心。
镜子裡的女生目光如炬般坚定,她恍如真的听到了来自另一個空间的嘶喊。
可以!
当然可以!
他不是别人,他是傅池屿!你满心珍重喜歡的傅池屿啊!
姜温枝怔了怔,右手伸进口袋,掏出枚硬币。
一面花一面字。
既然人心摇摆不定,无法决断,那就交给天意吧!
硬币弹起坠下,落于掌心。
只短短一秒。
姜温枝阖上眼。
沒看结果,直接把硬币塞回了口袋裡。
人们常說,当你决定抛硬币时,其实内心早有了選擇,只是缺個契机罢了。
主意已定。
拨开阴霾见日开,姜温枝步子欢快地回到教室,站在黑板前看今天的考试安排。
考场一向是按照成绩高低排序。
她雄踞一考场一号位两年了,从无变化,可每次张贴考场排布,她都假模假样地凑上去看半天。
当然不是看她自己。
其实傅池屿的成绩也挺稳定的,班级年级都在中上水平。
平时沒见過他学习,能考到這样的分数,已经很不错了。如果他认真一点,排在前列绝对沒問題。
可姜温枝不是他的父母,不是他的老师,甚至不算他的朋友,就只是微乎其微的。
同班同学。
所以,她沒有任何立场去劝诫他:傅池屿,你给我好好学习,行不行?
這次分班考试,按他的水平,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会留在五班。
一张试卷能考多少分,姜温枝心裡有数。
每個班48人,那她需要控制自己拿到193-240之间的名次。
她眉头微蹙,這倒是有点难。
要怎样才能不动声色地扣這么多分呢?
交白卷肯定不行,单考砸一门,也有点刻意,沒准老师還会觉得她故意针对。
干脆每门都差点吧!
于是——
本次分班考试是姜温枝入学以来,脑细胞死得最多的一次!
考数学时,她只花了一半的時間写卷子,算好分数后便不再答题,撑着头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
阳光洒在走廊上,在地面晒了层金光,萧肃爽朗。立柱上挂着警醒学生的名句卷轴,老生常谈的“少壮不努力”之类,沒有半点新意。
她半阖着眼,手裡的笔未放下,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乱写乱画。
“咳咳咳——”
隔着過道的考生猛地咳嗽了两声,似是喝水呛到了,姜温枝的思绪被打断。
回了神,垂眸一看。
本该用来演草计算的纸上写满了傅池屿的名字。
這两年,无聊时提笔落下的,在文具店裡试笔时,在雪地上涂鸦等等,不用看,无一不是“傅池屿”三個字。
不需要经過大脑传达指令,她的手腕对這個名字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
写得顺手极了。
比她写了十几年的“姜温枝”。
還要熟练。
她转了两圈手裡的笔,在草稿纸边角找了個空地,写上自己的名字。
姜温枝,傅池屿。
六個字排列在一起,安静地躺在纸上。
她是树枝。
他是岛屿。
将近十万個汉字,两人名字裡居然都有三点水,好巧!他们从出生开始,就有一点点的缘分了。
姜温枝细细端详着,越看越满意,有种說不出的美感。
少女情怀,总是喜歡在各种蛛丝马迹中寻找细节,来完善自己的幻想。
她也不例外。
乐此不疲地干着這种蠢而不自知的事情。
考试结束,在征得监考老师的同意后,姜温枝把演草纸带走了。
按理說,大考草稿纸是不允许带出考场的,可這次只是本校普通的分班考试,老师爽快答应了。
本次从發佈考试通知到批改考卷,学校一反拖拉磨叽的办事风格,只花了一天的時間便改好了试卷。
第二天上午分数也统计好了。
年级主任钱青山把這届学生从初一带到初三,算是见证了這帮孩子的进步,对大家也是非常有感情的。
拿到成绩的第一時間,他先是去政教处核对,確認沒输错后,一路疾跑冲到了初三办公室。
成绩单在李正东和五班任课老师手中传了個遍,办公室骤然寂静了两分钟。
众人集体怀疑机器出错了,要求看答题卡。
一番折腾后,老师们陷入了沉思。
他们最引以为傲的学生,从来不需要操心的学生,乖巧到传达室大爷都赞不绝口的学生。
从年级第一掉到了第两百名!!
在看完姜温枝的答题卡后,李正东又气又急,還悲伤。
這孩子——
青春期逆反心理来得猝不及防,忒猛了吧~
钱青山火速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就要给姜温枝父母打电话,李正东阻止了他。
决定先找姜温枝了解了解情况再說。
不能因为一個学生不公布成绩,很快,分班信息和成绩单一起贴在了宣传栏。
学生间引起的骚动不比老师小。
一個课间的功夫,“年级第一摔下神坛”的事情在各班级流传起来。
人群中议论纷纷。
有說姜温枝之前的好成绩都是作弊的,有說她和校外社会小流氓谈恋爱了,有說姜温枝从此将一蹶不振
各個版本的流言愈演愈烈。
不少人更是借由搬书换班级的空隙,围到五班门口张望。
然而,故事裡的主角安稳地坐在位置上,在
看英语报?
神情专注得好像完全不在乎别人对她的指指点点。
沒错。
姜温枝确实不在意。
不是她自负,分班考试而已,第一不第一的又能怎样。成绩這個东西,她想要,自然沒人争得過她。
别的事情暂且不论,起码在学习這件事上,只要你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必然会得到好结果。
相反,她還很高兴。
自己估得分非常准。
此刻别人都在搬桌子搬书本换班级,而她和傅池屿,成功的留在了五班。
沒人看出姜温枝平静面容下的喜悦。
周漾抱着课本不舍地和周围的人告别,他成绩本就一般,這次被分到八班了。
最后,他走到姜温枝桌子前,眼裡饱含热泪。
“這次考试太难了!学霸你都考砸了,唉!以后你和傅哥要守望相助啊,别說,你俩還真有缘,我记得你们之前還是一個组的吧?现在连分班都拆不开~”
“”
這话姜温枝不知道怎么接。
她和周漾并不熟,虽說坐得近,可過去一年统共也沒說過几句话。
正斟酌着该如何开口,傅池屿从后面走到了過道。他屈着长腿挡在路中间,眸色明亮地看向她。
目光相触。
丝丝麻麻的电流瞬间遍布姜温枝全身。
“姜温枝——”
傅池屿的手随意撑在桌角,眼神漫不经心地扫過,“你考试的时候,睡着了?”
从那次“圆谎事件”后,他便开始直接叫她的名字。
姜温枝的内心炽热汹涌,火种被点燃般急剧喷发,她极力让自己面上保持云淡风轻。
這一刻。
她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蓄意也好,天定也罢,只要结果是好的,那她就权当作是缘分使然。
现在的事实就是,他们還可以做一年的同班同学。
姜温枝目光呆滞,喃喃道:“是挺有缘分的”
周漾话說的沒错。
旁边搬桌子发出吱吱嘎嘎的嘈杂声,傅池屿像是沒听清,往前走了一步,两人距离又拉近了些。
“嗯?你刚說什么?”
我說。
你有喜歡的女生也沒关系。
我們。
有做同学的缘分。
接下来的一年,我会摒弃杂念,和你只做能偶尔說句话的同学就好。
见傅池屿稍低下颌,似乎在等着她的回答,姜温枝移开视线向前看去,点了点头。
“沒什么,对,就是睡着了”
她的眼神刚好停在教室门口,那群看戏的人居然還沒走?
可真有時間啊。
“别听那些人胡說八道。”傅池屿突兀地冒出一句话,又随意地补充道:“你成绩好,在哪儿都一样!”
說完,他便起身朝门外走去,顺带关上了教室的门,隔绝了那些不友好的目光。
姜温枝的神志飘飘忽忽地。
傅池屿刚刚是什么意思?在安慰她嗎?
应该是。
哪怕只是同学之间随意的一句安慰,那她小小的付出,就不是毫无意义的。
当同学可真好!
秋意凉爽,万裡碧空如洗,一片澄清柔软,难得的好天气。
姜温枝满眼皆是甜粉色,只觉得连空气都芳香不已。
她猛嗅了两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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