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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作者:桨声已
2011年9月

  初三开学当日,李正东难得沒长篇大论地唠叨,只安静站在讲台上,幽暗的目光从每位同学脸上细细扫過。

  大家面面相觑,颇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班主任八成又想了什么法子来治他们!

  可刚开学,他们還沒来得及犯事儿吧?

  尽管不明所以,众人脸上仍挂上了乖巧天真的表情。

  又過了五分钟,李正东才叹息道:“同学们,老师宣布一件事情,”他的语气很严肃,“明后两天,你们要迎来分班考试了!”

  台下蓦地一片哗然。

  他们這届当年是摇号进的风斯一中,可這所学校本来师资力量就很好,两年過去了,大家整体成绩也都不错。

  风斯规矩向来如此,初一初二随学生自由发展,初三分等级。

  优生优待,差生严抓。

  關於分班的事情,大家其实也早有耳闻,可刚开学便来這一出,确实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暑假疯玩了两個月,很多知识都忘了,哪儿扛得住這样的公开处刑?

  太草率了吧!

  无需李正东提醒,這夜,多個小区灯光彻夜通明。

  俗话說,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先不說学生自己的意愿,哪家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进优班?

  姜温枝不同,她功夫下在平时,假期也沒懈怠過,自然不必担心。

  早早洗漱好躺到了床上。

  闭灯后,房间黑漆,她沒关窗户,秋风捎上桂花香徐徐拂来,吹起黑丝轻挠她的粉颊,痒痒的。

  姜温枝直直地平躺,圆睁着眼睛,眸子在夜色中澈亮。

  一看就知道,神志清醒得很。

  分班。

  這是不是意味着,她连偷偷关注傅池屿的机会都沒有了。

  本就陌生的关系,将会因为分班這件事。

  彻底结束。

  姜温枝有自知之明,她沒有其他女生勇敢,如果不在一個班裡,她并不觉得自己能有跑到他班裡偷看他的勇气。

  那就只剩下升旗仪式,跑操,年级开大会的时候,在人群中默默看他一眼

  就只這样想着,胸口便传来一阵揪心的疼,压得她呼吸不畅。

  姜温枝捏着眉心,强制自己阖眼。

  辗转反侧。

  彻夜难眠。

  第二天,姜温枝顶着青黑的眼圈,早饭都沒吃直接出了门。

  路上行人稀少,街边小推车上各式早点热气腾腾,她一点胃口都沒有,双手揪着书包带,漫不经心地在马路上穿梭。

  到了校门口,大门還未开。

  姜温枝敲了敲传达室窗户,鞠躬道:“孙爷爷早上好!辛苦您开下门。”

  “来了来了,爷爷马上开,乖孩子”

  校园還未苏醒,鸟叫声都很微弱,一片清静孤寂。

  姜温枝慢吞吞地往教学楼走,推开教室门,怔住了。

  今天凌晨起了大风,她本就睡得不安稳,又被风拍窗帘的声音吵醒,迷迷糊糊爬起来关窗,躺下后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到天蒙蒙亮,干脆直接起床。

  而面前七零八落的教室,更驗證了。

  早上的风确实很大。

  前排還好,后排位置一片狼藉。

  昨晚放学铃一响,惦记着分班的事,沒耽搁,她直接离开了教室。是谁最后一個走的,居然连窗户都不关?

  她和傅池屿的位置紧靠侧面的窗台,如疾风扫落叶,桌上被吹得乱七八糟。

  凳子腿旁還躺着不少试卷。

  姜温枝小跑過去,蹲到傅池屿座位下面,把散落的纸张捡了起来。

  轻轻抖了抖上面的灰尘,又抬手抹平边沿的折痕。

  傅池屿桌面上有滩水渍,混着落叶和尘土,就像雨后街边随处可见的小水坑,看着碍眼极了。

  姜温枝下意识抬起袖子擦了擦。

  白色袖口瞬间一团脏污。

  又用湿巾擦了几遍后,她把试卷整理好夹在他的书立上。

  傅池屿的桌子恢复原样。

  姜温枝走到前排自己位置上,摘下书包塞到桌洞,胡乱捡起凳子下面的试卷,转而去清洁角拿拖把。

  不一会儿,整個教室打扫完毕。

  今天并不是她值日。

  可若只打扫傅池屿的位置,就太明显了。

  既然一屋难扫,那便顺带扫了全班就是。

  她可是很聪明的。

  忙了一圈后,姜温枝脸上透出汗意,干脆直接用冰冷的水冲了把脸。

  洗好后,她站在水池前,定定地看向镜子。

  光滑的镜面反射,女生静静地站着。

  高高扎着马尾,露出圆润饱满的额头,刚劳动完,眸裡還泛着湿漉漉的光,白皙的脸上挂着滴滴答答的水珠。

  三庭五眼好像也還看得過去。

  她。

  也不是一点优点都沒有吧?

  起码热爱洒扫,乐于助人,团结友爱同学。

  可接下来的一年,她似乎沒這样的机会了。

  更别說,按傅池屿的成绩,明年六月的中考,未必能达到赤瑾一高的分数线。

  那将会是更大的离别,她现在甚至不敢去想這件事

  站了一会儿。

  她忽地抬起眼帘,凝视镜中另一個自己。

  姜温枝。

  规规矩矩了這么多年,你是不是可以任性一回?

  就只遵循自己的心。

  镜子裡的女生目光如炬般坚定,她恍如真的听到了来自另一個空间的嘶喊。

  可以!

  当然可以!

  他不是别人,他是傅池屿!你满心珍重喜歡的傅池屿啊!

  姜温枝怔了怔,右手伸进口袋,掏出枚硬币。

  一面花一面字。

  既然人心摇摆不定,无法决断,那就交给天意吧!

  硬币弹起坠下,落于掌心。

  只短短一秒。

  姜温枝阖上眼。

  沒看结果,直接把硬币塞回了口袋裡。

  人们常說,当你决定抛硬币时,其实内心早有了選擇,只是缺個契机罢了。

  主意已定。

  拨开阴霾见日开,姜温枝步子欢快地回到教室,站在黑板前看今天的考试安排。

  考场一向是按照成绩高低排序。

  她雄踞一考场一号位两年了,从无变化,可每次张贴考场排布,她都假模假样地凑上去看半天。

  当然不是看她自己。

  其实傅池屿的成绩也挺稳定的,班级年级都在中上水平。

  平时沒见過他学习,能考到這样的分数,已经很不错了。如果他认真一点,排在前列绝对沒問題。

  可姜温枝不是他的父母,不是他的老师,甚至不算他的朋友,就只是微乎其微的。

  同班同学。

  所以,她沒有任何立场去劝诫他:傅池屿,你给我好好学习,行不行?

  這次分班考试,按他的水平,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会留在五班。

  一张试卷能考多少分,姜温枝心裡有数。

  每個班48人,那她需要控制自己拿到193-240之间的名次。

  她眉头微蹙,這倒是有点难。

  要怎样才能不动声色地扣這么多分呢?

  交白卷肯定不行,单考砸一门,也有点刻意,沒准老师還会觉得她故意针对。

  干脆每门都差点吧!

  于是——

  本次分班考试是姜温枝入学以来,脑细胞死得最多的一次!

  考数学时,她只花了一半的時間写卷子,算好分数后便不再答题,撑着头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

  阳光洒在走廊上,在地面晒了层金光,萧肃爽朗。立柱上挂着警醒学生的名句卷轴,老生常谈的“少壮不努力”之类,沒有半点新意。

  她半阖着眼,手裡的笔未放下,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乱写乱画。

  “咳咳咳——”

  隔着過道的考生猛地咳嗽了两声,似是喝水呛到了,姜温枝的思绪被打断。

  回了神,垂眸一看。

  本该用来演草计算的纸上写满了傅池屿的名字。

  這两年,无聊时提笔落下的,在文具店裡试笔时,在雪地上涂鸦等等,不用看,无一不是“傅池屿”三個字。

  不需要经過大脑传达指令,她的手腕对這個名字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

  写得顺手极了。

  比她写了十几年的“姜温枝”。

  還要熟练。

  她转了两圈手裡的笔,在草稿纸边角找了個空地,写上自己的名字。

  姜温枝,傅池屿。

  六個字排列在一起,安静地躺在纸上。

  她是树枝。

  他是岛屿。

  将近十万個汉字,两人名字裡居然都有三点水,好巧!他们从出生开始,就有一点点的缘分了。

  姜温枝细细端详着,越看越满意,有种說不出的美感。

  少女情怀,总是喜歡在各种蛛丝马迹中寻找细节,来完善自己的幻想。

  她也不例外。

  乐此不疲地干着這种蠢而不自知的事情。

  考试结束,在征得监考老师的同意后,姜温枝把演草纸带走了。

  按理說,大考草稿纸是不允许带出考场的,可這次只是本校普通的分班考试,老师爽快答应了。

  本次从發佈考试通知到批改考卷,学校一反拖拉磨叽的办事风格,只花了一天的時間便改好了试卷。

  第二天上午分数也统计好了。

  年级主任钱青山把這届学生从初一带到初三,算是见证了這帮孩子的进步,对大家也是非常有感情的。

  拿到成绩的第一時間,他先是去政教处核对,確認沒输错后,一路疾跑冲到了初三办公室。

  成绩单在李正东和五班任课老师手中传了個遍,办公室骤然寂静了两分钟。

  众人集体怀疑机器出错了,要求看答题卡。

  一番折腾后,老师们陷入了沉思。

  他们最引以为傲的学生,从来不需要操心的学生,乖巧到传达室大爷都赞不绝口的学生。

  从年级第一掉到了第两百名!!

  在看完姜温枝的答题卡后,李正东又气又急,還悲伤。

  這孩子——

  青春期逆反心理来得猝不及防,忒猛了吧~

  钱青山火速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就要给姜温枝父母打电话,李正东阻止了他。

  决定先找姜温枝了解了解情况再說。

  不能因为一個学生不公布成绩,很快,分班信息和成绩单一起贴在了宣传栏。

  学生间引起的骚动不比老师小。

  一個课间的功夫,“年级第一摔下神坛”的事情在各班级流传起来。

  人群中议论纷纷。

  有說姜温枝之前的好成绩都是作弊的,有說她和校外社会小流氓谈恋爱了,有說姜温枝从此将一蹶不振

  各個版本的流言愈演愈烈。

  不少人更是借由搬书换班级的空隙,围到五班门口张望。

  然而,故事裡的主角安稳地坐在位置上,在

  看英语报?

  神情专注得好像完全不在乎别人对她的指指点点。

  沒错。

  姜温枝确实不在意。

  不是她自负,分班考试而已,第一不第一的又能怎样。成绩這個东西,她想要,自然沒人争得過她。

  别的事情暂且不论,起码在学习這件事上,只要你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必然会得到好结果。

  相反,她還很高兴。

  自己估得分非常准。

  此刻别人都在搬桌子搬书本换班级,而她和傅池屿,成功的留在了五班。

  沒人看出姜温枝平静面容下的喜悦。

  周漾抱着课本不舍地和周围的人告别,他成绩本就一般,這次被分到八班了。

  最后,他走到姜温枝桌子前,眼裡饱含热泪。

  “這次考试太难了!学霸你都考砸了,唉!以后你和傅哥要守望相助啊,别說,你俩還真有缘,我记得你们之前還是一個组的吧?现在连分班都拆不开~”

  “”

  這话姜温枝不知道怎么接。

  她和周漾并不熟,虽說坐得近,可過去一年统共也沒說過几句话。

  正斟酌着该如何开口,傅池屿从后面走到了過道。他屈着长腿挡在路中间,眸色明亮地看向她。

  目光相触。

  丝丝麻麻的电流瞬间遍布姜温枝全身。

  “姜温枝——”

  傅池屿的手随意撑在桌角,眼神漫不经心地扫過,“你考试的时候,睡着了?”

  从那次“圆谎事件”后,他便开始直接叫她的名字。

  姜温枝的内心炽热汹涌,火种被点燃般急剧喷发,她极力让自己面上保持云淡风轻。

  這一刻。

  她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蓄意也好,天定也罢,只要结果是好的,那她就权当作是缘分使然。

  现在的事实就是,他们還可以做一年的同班同学。

  姜温枝目光呆滞,喃喃道:“是挺有缘分的”

  周漾话說的沒错。

  旁边搬桌子发出吱吱嘎嘎的嘈杂声,傅池屿像是沒听清,往前走了一步,两人距离又拉近了些。

  “嗯?你刚說什么?”

  我說。

  你有喜歡的女生也沒关系。

  我們。

  有做同学的缘分。

  接下来的一年,我会摒弃杂念,和你只做能偶尔說句话的同学就好。

  见傅池屿稍低下颌,似乎在等着她的回答,姜温枝移开视线向前看去,点了点头。

  “沒什么,对,就是睡着了”

  她的眼神刚好停在教室门口,那群看戏的人居然還沒走?

  可真有時間啊。

  “别听那些人胡說八道。”傅池屿突兀地冒出一句话,又随意地补充道:“你成绩好,在哪儿都一样!”

  說完,他便起身朝门外走去,顺带关上了教室的门,隔绝了那些不友好的目光。

  姜温枝的神志飘飘忽忽地。

  傅池屿刚刚是什么意思?在安慰她嗎?

  应该是。

  哪怕只是同学之间随意的一句安慰,那她小小的付出,就不是毫无意义的。

  当同学可真好!

  秋意凉爽,万裡碧空如洗,一片澄清柔软,难得的好天气。

  姜温枝满眼皆是甜粉色,只觉得连空气都芳香不已。

  她猛嗅了两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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