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幕 錄音 作者:未知 林舒喬疲倦地睜開眼。 眼前什麼都沒有, 只有一片模糊而又銳利的白光, 她感受不到自己的身體, 感受不到溫度,所有的身體器官都失去效能,只有眼球能轉動。像被禁錮在一個無形的牢籠裏。 我在哪裏, 這是人死後的世界嗎? 她的思維也彷彿停滯了,大腦受到不可逆轉的重創,隨着時間無聲的推移她漸漸感覺到痛, 從後腦勺局部的鈍痛發展爲全身性的劇烈絞痛, 她非常熱,肌膚像被人擱在火力猛烈炙烤,喉嚨痙攣着想要吐,卻根本撐不起身子……慢慢地, 她終於能看清楚眼前的一切了,她全身□□躺在一張手術檯上,身體插滿了儀器和導管, 手腳被金屬固定, 頭頂懸着的無影燈散發着慘白的光,氧氣罩蓋住了她的口鼻…… 她依稀記得,自己最後的記憶是在一輛車上,和薇安在一起。 林舒喬絕望地喘着氣, 她的心率和血壓驟然下降, 生命監護儀發出了刺耳的警報聲。 幾個身穿全白色病毒防護服的人過來了, 陌生的影子在她面前晃動, 有一個人舉着針管,突兀地刺進林舒喬的靜脈。緊接着,另一個人彎下腰,給林舒喬的身體蓋上了一層很薄的白色牀單。 他湊近林舒喬的臉,護目鏡裏一雙陰鷙的眼睛微微眯起…… 是米勒上校。 “林博士,我親愛的朋友,我們終於又見面了!”他說着蹩腳的中文,慢條斯理地開了口,聲音隔着防護面罩有些模糊,加上林舒喬迷離的狀態,每一個字都好像從深淵裏傳來。 林舒喬掙扎着想要把頭擡起來一隙,乾澀的喉嚨裏發不出任何聲音。 “不,你不要說話,聽我說就好。”米勒的語氣溫柔得令人噁心,“因爲你注射過二級抗病毒血清,這次的復發過程非常緩慢……也呈現出了和以往不同的症狀表現,非常值得研究。” 戴着醫護手套的食指,肆意地滑過林舒喬的手臂肌膚,像是在撫摸一件冰冷的實驗品:“爲了延緩你的變異,每隔10分鐘我就要給你打一針。” 林舒喬死死盯着他,身體的劇痛和情緒的憤怒令她的呼吸愈發急促,臉色呈現出病態的青紫。 米勒坐了下來,一個醫生舉着托盤,米勒從托盤裏拿過棉籤和酒精,按住林舒喬的手臂開始塗抹…… “你現在很安全,我的士兵把你和薇安救回來了……”他繼續說道,“當初她把你救回第九安全區,我命令醫療中心全力救治你,今天我依然命令他們全力救治你,你知道爲什麼嗎?” 米勒湊近林舒喬的耳垂,噴出渾濁的熱氣:“我不想讓你這麼痛快地‘轉變’成感染者,你是我見過最聰明、最頑強的中國女人。你的思想那麼豐富,我還有太多話要告訴你,我不允許你現在就‘轉變’!” 他將針管狠狠刺入林舒喬的靜脈,那不像是打針,反而像是漫長的酷刑。林舒喬咬着牙,溼潤的瞳孔里布滿血絲,血順着她的臂彎往下淌…… 這時,一個身穿制服的軍官靠近米勒:“上校。” 米勒低聲道:“怎麼樣,抓住她們了麼?” 軍官上前耳語了兩句,米勒的眼神驟然變化,比剛纔更加陰狠冷酷。他什麼都沒說,等那軍官退下以後,把手裏的針管放回托盤。 “ks300溶劑在哪裏?”他冷冷地問林舒喬,“是不是被東部防禦區的秦璐少校拿走了,是的話,你就點點頭。如果你肯配合,你還有最後的生存機會。” 林舒喬僵着身體,一動不動地閉上眼。她心想既然米勒這麼問,就說明秦璐已經得手……她的使命已經完成,如今也能安然赴死了。 “好吧,這樣審問病牀上的人似乎不太人道。”米勒看起來並不生氣,甚至發出了詭異的笑聲,“我們換個你感興趣的話題吧。” “薇安帶你去過敖德薩監獄了,你知道是我囚禁了你的父母,你知道無論從政治、意識形態還是短期利益,我們都是敵對的。但我依然給了你那麼長的一段時間和我的女兒交往,作爲父親,我已經對你們展現出了最大的仁慈和忍讓……但是你們的行爲,也過於不把我放在眼裏了。“ “你們中國有句老話叫做,人快要死了,也該知道真相了。” 林舒喬心裏諷笑,中國並沒有這句老話。 米勒將一個手機放在了林舒喬耳邊:“我們就從故事最開始的部分講起吧,去年11月19日有一段很有趣的飛行錄音,你聽聽看——” 去年11月19日,正是林舒喬從藏北高原墜機的日子。 眼下的情況就算她不想聽,也只能被強迫。手機音頻裏很快傳來了嘈雜的聲音,一開始似乎是飛行員、塔臺、指揮部的日常彙報,內容平平無奇。 音頻到了三分鐘左右,飛行員忽然說道:“長官,az480高度突然下降,有撞山的危險,現在的氣流需要拉昇高度。” az480?是當天林舒喬乘坐的搜救直升機 緊接着,一個清冷的女聲問道:“怎麼回事?” 林舒喬渾身一震,那是薇安的聲音! 音頻仍在繼續,另一個聲音說道:“報告你們的座標,報告你們的座標。” “把飛機拉上去!”薇安厲聲命令,隨後她的聲音夾雜了一片嘈雜的電流聲:“指揮部,現在氣候條件惡劣,暫時不能追蹤az480的情況,請放心,我會把目標帶回來的!” 林舒喬的大腦霎時一片空白。 那致命的音頻還在繼續播放,電流聲消失了,到了一個非常安靜清晰的環境。是米勒的聲音: 【“你還記得我給你的任務麼,還記得自己的天職就是服從命令麼?” ——“我沒有不服從命令,您讓我做的事情我已經做到了。” “去年11月19日我讓你跟着林舒喬的飛機,等她到達藏北安全區的時候,把她逮捕回來。但我沒有告訴你原因,我們也都沒想到她的飛機會墜毀。也幸好有你跟在後面,不然她撿不回這條命。” ——“是,我只負責執行任務,不過問原因。” “你的任務就是把她帶回來,以朋友的身份監視她,不要讓她從安全區逃走。” “讓她和簡晞住一間宿舍也是你安排的,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完成得非常好!” ——“我對林舒喬投入的精力,都是基於對您的忠誠。”】 這是米勒上校和薇安的對話,剪輯過的,可那裏面的每一個字,都真真切切地出自薇安口中。那熟悉的語氣,林舒喬甚至能想象到她當時的蹙眉,她面無表情的冷肅…… 米勒扼住林舒喬的手臂,又開始塗抹酒精,肌膚一片冰涼刺骨。 “你現在明白了,你遇到墜機事故以後,薇安能夠把你救回來並不是偶然,救回來以後多加照顧也是早有預謀,而你卻把她當做你的英雄。你們在一起以後,她也沒有告訴你真相吧?女人真是奇怪的感情動物,你那麼聰明,這麼容易就被騙了呢。” 又一針刺進林舒喬的肌膚,她闔上眼,眼角一行淚水滑進耳蝸。她極力抗拒,卻沒有人能制止這一切。 音頻裏清晰的對話聲仍在繼續。 【“薇安,我重新明確一下你的任務,我要你利用林舒喬,找到這個溶劑,把它交給我。” ——“我可以取得ks300溶劑,溶劑根本沒有被他們轉移,還在林見深身上。我要求你立刻對陳秋敏教授進行抗病毒治療,並且把治療的進度反饋給我。不然你也別想得到溶劑。” ——“你可以大膽地讓別的人去查溶劑,只是他們能不能從林舒喬口中得到消息,我就不知道了。陳秋敏死了便死了,東部只是少了一個科學家而已,林舒喬那邊我就當一段露水情緣。”】 林舒喬重新睜開眼,臉色一陣青紫一陣慘白,短短几日她的眼窩和兩腮便凹陷下去,呈現出驚人的消瘦。以她現在身體狀況,無法理清薇安每句話背後的邏輯是什麼,她恨不能起身逼問米勒,薇安現在又在哪裏?可她根本無法開口,每一分的呼吸都及其沉重,肺葉裏彷彿灌滿冰冷刺骨的水,不過強撐着最後一口氣息。 米勒仍不放過她,他一下子站起來,雙手嵌入林舒喬瘦削薄弱的肩膀:“你明明知道溶劑在哪裏,但你一直不告訴薇安,你爲了你的組織一直瞞着她。” “你知道爲什麼薇安要求我,對你的母親進行抗病毒治療,以此作爲她取得溶劑的條件?因爲她愧疚,她想要彌補她做過的某些事情。” 隨後,林舒喬看到了她這一生都無法忘記的視頻畫面: 鏡頭一開始很遠,被一個人拿着走近,實驗室的病牀躺了一箇中年女性,鏡頭湊近給了一個特寫,她睡得很沉,蒼白憔悴的臉上每一條皺紋都透着寧靜。看清那張臉的瞬間,林舒喬猛地攥緊了手,淚水控制不住地滑落,畫面裏被麻醉的人正是她的母親陳秋敏教授。 緊接着,鏡頭被人藏匿起來,大致是放到了門口的位置。有人推門進來了,依次是米勒上校、金大宇部長,兩人交談了不多久,又有一個人推門進來。 來人穿着聯盟軍制服,身材高挑挺拔,熟悉的背影令林舒喬瞬間戰慄。那人和米勒上校交談了幾句,米勒遞給她一個針管,她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照着陳秋敏的手臂靜脈注射了下去。 一切都是那樣平靜、自然,就好像類似的事情已經經手了無數次……那人走到門口的時候,鏡頭悄然一轉,終於照清晰了薇安的臉。 林舒喬看着這一切,出乎意料地毫無反應,只是那瞳孔一動不動地盯着手機屏幕,好像她已經斷了呼吸似的。 視頻裏薇安走後十分鐘,穿着病毒防護服的醫療人員進來了,把出現了初期癲癇反應的陳秋敏拉走,她剛纔被注射了大劑量的x病毒。 視頻到這裏戛然而止。 “林舒喬?”米勒上前查探她的反應。林舒喬的瞳孔轉了轉,乾裂的嘴脣艱難地動了動,緊接着,她的胸腔突然開始劇烈起伏,被固定在金屬夾子裏的手腳也開始激烈掙扎! “怎麼回事?”花白的眉毛蹙起,米勒的臉因激動呈現出病態的潮紅。 一切都發生在瞬間,就在林舒喬的身體失控地痙攣時,生命監護儀再次發出了警報,她的所有生命指標都在急速下降!林舒喬猛地睜開眼,一口鮮血從她的喉中噴出,濺滿了整個氧氣罩…… “林舒喬!”米勒按住她劇烈顫動的身體,一把掀開染血的氧氣罩,陰沉的眼裏有目標達成的快意:“你還有什麼遺言麼?” 他把耳朵湊近林舒喬的嘴脣,然後,他聽到了細若遊絲、幾乎耗盡了全身力氣的四個字: “我、不、相、信。” 米勒震驚地看着她,林舒喬閉上了眼再也沒了一絲氣息,心電監護“滴”地一聲長鳴,突然變成了駭人的直線。 ※※※※※※※※※※※※※※※※※※※※ 我記得很久之前某個章節就有人猜到了,米勒把自己和薇安的對話/通話全都錄音了 薇安給林舒喬的母親注射病毒,是在第39章她想起了這件事,然後一直瞞着林舒喬沒有告訴她。 林舒喬的最後一絲意識,是“我不相信”。。。 又是下刀子的一章,最近在家禁足爭取多更新,2020年大家都要好好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