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作者:且拂
成賢二十三年,汴京三月。

  狩獵場上,一處帳篷中,榻上的少年面色酡紅雙目緊閉,額頭上冷汗直冒,像是陷入夢魘。

  他的一條手臂垂在榻邊,手裏還攥着一白釉青底的酒盅。

  少年睜開眼,手上一鬆,酒盅骨碌碌滾落在地,殘餘的半盅酒水灑落在地,瓷器裏不甚清楚倒映出少年茫然的神情。

  景長霽醒來時只覺頭疼欲裂,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幕讓他還以爲再次陷入第一世的夢境中。

  “出事了!”外面一聲尖細的聲音讓景長霽意識回籠,嘈雜的腳步聲以及利刃撞擊的聲響太過真實。景長霽坐起身,仔細去看眼前場景,他終於知道爲何他會覺得熟悉。

  這像極了第一世兄長死去的那一天發生過的場景。

  後來無數次午夜夢迴,他都想過如果他能趕在兄長被帶走前醉酒醒來,那麼一切是不是就能改變?就能留下兄長的命?

  景長霽踉蹌着起身撲到帳篷前,他猛地拉開帷幕,一股冷意撲面襲來,外面嘈雜聲愈發清楚,也讓景長霽意識到一件事:他回來了。

  回到了第一世。

  意識到這個曾經數次祈求過的可能,景長霽用腰間隨身帶着的匕首朝手臂一劃,鋒利的刀刃割破皮膚,血順着流下來,疼到極致,卻也讓他被下了迷藥的神智徹底清醒。

  景長霽搶過一匹馬翻身而上,一甩馬繮,馬蹄朝上一擡,下一刻嘶鳴着朝狩獵林子衝去。

  景長霽趕到事發地時,遠瞧見圍了一羣禁軍,而正中間被壓在地面上無法動彈的正是早已死去多年的兄長景文惟。

  “好你個景文惟,虧你還是皇上欽定的狀元郎,你就這麼報答皇上的?”

  “霍二公子死的時候身上可有你景家兄弟的雙魚玉佩,據說這玉佩可只有一對,你們兄弟各一個。不是你,難道是你那不學無術的二弟?也對,那不如把你二弟抓來問問看,萬一……”

  “不是我二弟。”沙啞的聲音傳來,隔了重重人羣,久遠而又近在咫尺。

  景長霽握着馬繮的手攥緊,他怔怔望着那人即使被壓在地上還拼命仰着頭去瞧那禁軍手上的雙魚玉佩。

  等瞧清楚當真是長霽的玉佩,景文惟渾身一顫,許久之後,緩緩斂下眼,張嘴就要應下:“是我……”

  “不是你!”景長霽第一世的時候因爲被灌酒又下藥,是事發後兩天才醒來,那時候大哥早就死了,他一直不願相信大哥怎麼會親口承認殺了霍二。

  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原來……兄長是知道他們是鐵了心要冤枉自己,要麼是他要麼是兄長。

  幕後之人清楚兄長對他這個胞弟的在意,必然會自己應下。

  景長霽翻身下馬,擠開人羣,怕第一世的那一幕再次發生。

  一旦兄長應下,那想讓兄長不被帶走比登天還難。

  第一世兄長也是被帶進大理寺,當晚就死了,說是自縊,可他很清楚是滅口。

  所以這一次,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兄長被帶走。

  所有人朝推開人走進來的景長霽看去,目露驚訝。

  少年一身薄衫,寬大的廣袖隨着行走間自成一股風流,眉眼酒意還在,長挑的桃花眼讓他容貌愈發昳麗惑人。

  尤其是左手臂還在滴血,血珠順着指尖垂落,隨着他一步步赤足而來,血珠落在草地上,迸濺成一朵朵血花。

  這一幕蠱惑而又慘烈,卻莫名讓人不捨得移開目光。

  “長霽!”景文惟看到景長霽的模樣嚇到,“你怎麼受傷了?是誰傷了你?”

  景長霽朝景文惟安撫頜首:“大哥,霍家二公子不是我殺的。”

  這一句話是安撫也是告知,不是他殺的,不能認。

  景長霽沒等景文惟迴應,腳下一轉,徑直走到此刻依然騎在高大駿馬上冷漠垂目瞧着這一切事不關己的太子。

  太子身邊同樣騎着一匹駿馬的少年脣紅齒白,眼睛滴溜溜轉着,黑白分明,是霍家三公子霍錦州。

  也正是景長霽第一世存在的那本書中的主角受。

  今日死的霍二是霍錦州的二哥,但霍二是嫡出,霍錦州是庶出,在霍家不受待見,和霍二是天差地別的待遇。

  霍錦州三年前穿書後藉着對劇情的掌控,尋到太子,藉着一份恩情讓太子將他帶入東宮,名義上是伴讀,實則是恩人。

  太子斂下眼,面無表情瞧着景長霽還未靠近他的馬已然被侍衛用長|槍攔下。

  景長霽仰頭,漠然望着這個第一世他曾耗費心血扶他登基爲帝的人,滿目只剩冷漠,拱手行禮:“太子殿下,臣子與兄長皆是無辜,是有人栽贓陷害。”

  太子:“是與不是,送進大理寺審過也就知道了。”

  景長霽:“可如若臣子不想讓兄長進大理寺呢?”

  太子似乎是譏笑一聲:“那就你進去。”

  進了大理寺,不脫一層皮休想離開。

  景文惟臉色微變,輕喚了他一聲:“長霽……”他總覺得二弟似乎不太一樣,但現在容不得細想,他不可能讓二弟進那個地方。

  二弟自幼體弱,撐不撐過去還另說。

  景長霽沒回頭,而是繼續靜靜望着太子,他在考慮,今日就是爲了他們景家兄弟設的一場局。

  要麼是他進大理寺,要麼是景文惟。

  但無論是誰進去,都活不過今晚。

  他不可能讓兄長再進去送死,而目前的狀況下,唯一能有一線機會的人只剩太子。

  景長霽又太瞭解太子,爲人冷漠無情,唯一庇護在羽翼下的也只有霍錦州。

  如果是三年前,景長霽也許還會有五成把握,但如今……太子會當衆承認他纔是當年救了他的人嗎?

  他只能賭。

  爲了大哥和他的命,賭這一局。

  霍錦州事不關己的神情隨着景長霽長久望着太子的模樣攥緊繮繩,偏頭卻是喚了聲:“殿下,這裏好生無聊……”潛臺詞就是想離開了。

  太子轉向霍錦州時冷漠的神情多了點溫度:“嗯。”

  景長霽在太子拉起繮繩時開了口:“太子殿下,四年前陵江湖畔,臣子曾救起落水的殿下,當時殿下說會償還救命之恩,如今……”景長霽撩起長袍單膝跪地,垂眼,“還望殿下兌現承諾。”

  “你!”霍錦州在景長霽開口時已預見到不好,但他自信景長霽這時候還沒記起來,誰知道,他竟然提前記起來了?

  太子眉頭緊皺:“你說什麼?”

  衆人也被景長霽這奇怪的話驚到,什麼落水?什麼救命之恩?

  景長霽:“在陵江時殿下微服私訪卻遇到五毒派的人眼睛受損暫時不能視物,僥倖逃到下游卻溺了水。當時臣子剛好經過跳水搭救,殿下因目不視物,差點還將臣子當成五毒派的人掐死,後歷經萬難纔將太子救起,當時臣子替殿下引開五毒派前殿下曾問了臣子的姓名,說今日救命之恩,當報。臣子當年引開那些人也中了毒昏迷高燒不退忘了這事,但如今臣子想起來,該是殿下兌現承諾的時候了。”

  景長霽當初本也沒把救人的事當回事,加上事後高燒中毒的確是記不清楚。

  太子當時目不能視沒看清,加上當時已處於半夢半醒狀態,壓根沒聽清名字,只記得一個模糊不清的字。

  時隔一年後霍錦州穿書過來,先一步搶了這個機緣。但霍錦州只知道有這事具體不清楚,也裝作忘記具體細節,但他名字有個錦字,和景的讀音乍聽起來很像,加上只有霍錦州和太子兩人知道這次的恩情,所以太子並沒懷疑。

  如今……一切卻不一樣了。

  景長霽比霍錦州知道的更多,甚至連當時太子遇襲的門派也都清楚。

  而這些是太子當時情急之下和景長霽說過的,事後遇襲一事也並未對外公佈。

  霍錦州臉色慘白,暗叫一聲糟。

  他明明看過的書中說是太子和景長霽大婚後三年景長霽才記起這件舊事,因爲這個恩情,兩人感情更篤。

  太子的目光在景長霽有條不紊說出一切時已然看向霍錦州,他這模樣甚至不用再問。

  太子一時並未開口。

  四周靜得出奇,彷彿只能聽到呼吸聲,以及太子輕輕拿着馬鞭敲在馬背上的聲響。

  許久,在所有人拿不準太子的心思時,太子垂眼正視這個汴京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榜首:“你當如何?”

  景長霽輕輕吐出一口氣:“臣子與兄長是被人陷害,臣子二人不願進大理寺。”

  太子:“這好辦,那就換去刑部。”

  景長霽:“刑部也不想去。”誰知道幕後之人的手會不會長到連刑部也滲透了。

  太子似乎是笑了聲:“所以你要讓孤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徇私舞弊,當沒看到霍二的屍體?沒看到你兄長拿着沾了血的匕首?孤答應,父皇也不會答應。”

  景長霽:“臣子只想換個地方被關,而這個關的地方,臣子希望自己選。”

  在場的所有人倒吸一口氣:還自己選?他是不是乾脆選自己家?

  景長霽即使沒擡頭也能察覺到太子的目光落在他頭頂:“哦?那你想選何處?”

  景長霽舔了舔乾裂的脣,耳邊隨着由遠極近的鈴鐺聲緩緩擡頭,指向一個方向。

  所有人順着景長霽手指的方向看去,當看到那走一路玎璫一路的人是誰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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