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作者:且拂
景長霽前往一品齋時,手下把得來的消息呈到衛殷面前。

  近侍不敢擡眼,只拿了放在矮几上的密報,一板一眼念出來。

  密報一共有兩份,一份是景長霽出府這幾個時辰的行蹤,事無鉅細,包括他出府前方戲園,如何三言兩語找出那晚給他下藥之人,到尋到許春生所問所答;另外一份則是暗衛晚一步剛查到的下藥之人:國子監鞏祭酒嫡次子鞏玉煒。

  一前一後呈上,卻比景長霽這份遲了一個時辰。

  前來呈上消息的手下單膝跪地心跳如累,暖閣內地龍燒得正旺,他後背卻一身冷汗,只等近侍唸完低頭退到一旁:“屬下失職,求王爺責罰。”

  衛殷依然是側臥在榻,雙目從頭至尾都是閉着,彷彿在假寐。

  一時間整個暖閣靜得出奇,呼吸都放得輕不可聞。

  手下也猜不透這景家二公子怎麼這般厲害,寥寥數言得到他們用暗線辛苦查到的事情不說,甚至毫無過往異樣的蛛絲馬跡,可卻又矛盾,當真這般厲害,又爲何會着了那鞏家公子的道?

  衛殷終於有了動靜,卻只是輕一揮寬袖:“繼續跟着,讓人去查霍二被禁足前後發生了什麼事,以及那個玉佩的來歷,今日當值結束,自去領罰。”

  手下鬆口氣:“是。”雖然一百鞭子會要了半條命,但好歹活了下來。

  另一邊,景長霽到一品齋近旁時並沒有直接下馬車。

  他撩開轎簾一角,遞給侍從的一塊碎銀子,買了一張質地還算不錯的半面具。

  戴着帷帽去一品齋不太妥當,但他不想暴露自己的容貌讓人窺探到身份。

  他這些年在汴京名頭不小,帶着幾個紈絝子弟在汴京很是出名,不少人見過他,也知曉他的身份。

  他如今是殺霍二的嫌疑人之一,出現在一品齋難免會引起上頭注意,報到宮中,衛殷管不管是一回事,霍家定不會罷休,他本時間就不多,不想多惹事。

  景長霽是一品齋常客,按理說小二等人在他進來定會認出他,但此刻容貌遮了一半,加上通體氣度早就與十七八歲截然相反,並沒被認出來。

  掌櫃小二隻覺這年輕公子身形眼熟,但偷瞥間對上景長霽古井深潭般沉冷的目光,立刻轉開不敢多看,那種上位者的壓迫,讓他們懂得這是位不好得罪的主。

  景長霽帶着兩個侍從上了二樓,他並未要包廂,坐在二樓一角靜聽四周食客。

  等小二上前,他壓低聲音,聽着有二十來歲,更加不會讓小二往景長霽身上想。

  景長霽一口氣點了五六個特色招牌菜,小二眼睛放光,對景長霽愈發熱情。

  景長霽等小二就要離開,拿出一塊碎銀子,壓低聲音:“向小兄弟打探個事,可方便?”

  小二遲疑一番,錯開身擋住旁人目光,偷摸收起碎銀子:“這位爺要打探什麼?”

  景長霽聞聲先嘆息一聲,才緩緩開口:“我姓徐,是從京外來的,是來尋我那離家出走的胞妹。她幾個月前說來京中游玩,開始還有書信往來,但三月前這書信就斷了。我那胞妹容貌絕色,又只帶了一個丫鬟女扮男裝獨身上京,我怕她是遇到不測,這才匆匆啓程來了京中。但途中也就是月餘前,又收到來信,說是已尋到傾慕之人,甘爲妾室,卻並未曾說起夫家姓氏。我徐家雖說是商賈之家,卻也資產頗豐,嫡出的姑娘怎麼能給人當妾?我是來尋她回去,即使當真已自作主張嫁做人婦,也要瞧瞧是否爲好人家,也多補貼一份嫁妝,也好讓她在夫家有些依仗。”

  小二聽到前頭眉心一跳,聽到後半句眼底的警惕少了些,多了一兩分同情。

  這兩日霍家二少死的事鬧得沸沸揚揚,而霍二少身爲一品齋常客,小二自是認識。

  尤其是霍二少這人好色,去到各處都想成爲焦點,時常會高聲談論,尤其是他又納了哪房妾室云云。

  因霍二少身份背景,不少人願意捧着他,但私下裏卻鄙夷不屑,不願讓府中女眷與其扯上關係。

  加上上一次霍二少炫耀一事並不久遠,當時拿出的那玉佩確實價值連城,事後掌櫃的還私下裏說過一番,哪家小娘子被這廝哄騙了去,一瞧就是外地來的商賈富裕之家,不知這霍府水深,竟是一腳踏了進去。

  小二當時也在場,親眼瞧過那玉佩,上頭確然是有個“徐”字,此刻再瞧景長霽主僕三人,眼神中帶了憐憫。

  他本不欲多嘴,畢竟那霍二少剛死,也怕惹事上身,但又覺得那被哄騙的小娘子可憐。

  霍二一死,他後院的通房妾室,怕是要被遷怒發賣。

  那小娘子年紀還輕,聽霍二少所言又是絕色,若是入了那腌臢之地,莫不是要毀了一輩子。

  如今兄長尋來,倒是一個生機,雖說當了妾室,但若是能尋回帶離京中,許能再尋門好婚事。

  小二聲音壓得很低:“這事對外這位爺可莫要說是小的對你說的。你那胞妹,應是被霍相爺府的二公子給哄騙當了妾室,只霍二少昨日早上被發現已死,想帶走怕是要費一番功夫。”

  景長霽聲音一變:“此話當真?她這好生糊塗!”

  小二愈發同情:“也不怪她,小娘子年紀輕,那霍二少……哎。”但到底不敢多說什麼,匆匆下樓去讓人去準備膳食。

  景長霽在小二離開後,唉聲嘆氣,聲音沒壓着:“糊塗啊,她怎麼這麼糊塗?就她那模樣女扮男裝恐怕也能一眼被人看出,她怕是被哄了去,這都來京三個月了,這……”他模棱兩可的話並未壓低,因爲語氣焦急又頹敗悔恨,引來二樓旁桌的食客頻頻看來。

  景長霽這話雖然沒透露太多,卻也有幾個記憶點,容貌不俗的小娘子,女扮男裝,來京三個月。

  許春生說霍二炫耀的小娘子給他一枚有“徐”字的玉佩,面容嬌美,京外來的卻甘心給他暖牀,這話怎麼看都是霍二滿嘴誑語。

  以景長霽對霍二爲人的瞭解,那小娘子很可能是被他哄騙的,要麼,就是被他搶回霍府的。

  因是京外來的,這麼久連許春生這個跟班也沒見鬧起來或者如何,那就是無人來尋。

  這麼一個小姑娘來京,不是尋人就是探親。

  如若是後者,那應提前有書信往來,人未到那定會尋找,可聽霍二這意思並非如此,甚至突然就被禁足,這其間絕對發生了什麼事,也許和那徐姓小娘子有關。

  如若是來尋人,千里迢迢過來,她如若真的如霍二所言姿容傾城,怕會以免麻煩女扮男裝,也許有人記得這小娘子也說不定。

  景長霽藉着上菜的功夫,有意無意又提過好幾次,本也只是試探不抱希望。

  不料在菜上齊後,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從角落那桌上前,原先還帶了遲疑,但瞧見這一桌好菜,咂舌這公子闊綽:“這位……可是徐公子?”

  景長霽擡眼:“這位公子是?”等對上書生打量這一桌,邀他入座,甚至貼心倒了一杯佳釀,“相見即是緣分,我敬公子一杯。”

  那書生終有了笑模樣,他平時拮据並沒銀錢來一品齋,這次是同窗還他人情請他,但兩人也只有兩三道菜,他耳朵靈,自然剛剛將那一番嘀咕聽入耳中,略一思索,竟是發現自己還記得那位一眼能瞧出女扮男裝的小娘子。

  書生一杯酒下肚,倒是放開不少:“我聽公子剛剛向小二打探一些事,可是在打探一位三個月前來京尋人的徐姓小娘子?大概十五六的年紀,帶着一個同樣女扮男裝的丫鬟,好像那丫鬟叫……青苗?”

  景長霽神色間一喜:“對,是喚作青苗,公子見過舍妹?”

  書生又瞥了眼那酒壺,景長霽立刻給他又添了一杯,他這才又一口飲盡道:“說起來小生確實與令妹見過一面,是在洪明書院外,哦對了,小生是洪明書院的學子。”

  景長霽恭維一番,倒是意外,洪明書院是汴京最大的書院,能進去的皆是世家子弟,來年很有希望考中。

  景長霽恭維完將話題引回來:“不知當時舍妹都說了什麼?她好端端的怎麼跑到那邊去了?”

  書生並未懷疑:“當時我剛好出書院,她和丫鬟上前向我打聽,說自己是來京尋人的,但我思前想後並未聽說書院有這個人,就告訴了她,徐姑娘也就離開了。”

  景長霽繼續詢問:“她竟是要找人?找的是誰?也許那人見過舍妹也說不定。”

  書生仔細想了想:“是個叫時義平的,但我在書院時日不短,當真沒聽說有喚作時義平的書生,甚至姓時的都沒聽說,所以也就這般回她了。”

  景長霽將這個名字記下,那書生聽到同窗換他也起身,景長霽立刻喚來小二給他們添了幾道菜,一番推辭過後,景長霽垂下眼邀請兩個侍從用膳,喫完離開。

  景長霽想了一番,記憶裏並沒有一個叫時義平的,應該不是他熟知的人。

  兩個侍從本不想落座,畢竟主僕有別,但景長霽乾脆只留下兩道菜,另外都端到另外空置的一桌,他們這才肯用。

  景長霽沒胃口,事情沒查清楚他喫不下,但還是勉強吃了些,等差不多要離開時,他已經放下銀子起身三人走到樓梯口,只是剛擡腳下樓,剛好對上要上樓的兩位年輕公子。

  兩人模樣極好,尤其是先一步上樓身着月白錦袍的公子,眉眼清冷,姿容俊雅,氣質矜貴,嘴角天生上揚,卻依然給人一種拒人千里之外的疏離感。

  男子察覺到打量的目光擡眼,漆黑幽沉的雙目看過來,的確是景長霽熟悉的一張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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