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慷慨一何多

作者:醉又何妨
應家的馬車已經等在侯府門外了,兩名小廝躬身等在車邊,爲應翩翩掀起車簾。

  應翩翩正要上去,這時卻聽有個聲音在前方不遠處說道:“阿玦,你這是幹什麼去?”

  他轉頭,只見一個人正帶了隨從,朝侯府這邊大步而來。

  這是個保養得宜的中年人,面容剛毅,氣質沉穩,下頦微須,跟傅寒青有幾分相似,正是他的父親,也是應鈞的結拜兄弟,宣平侯傅英。

  見到他,應翩翩眼睛微微眯起。

  傅英對應翩翩一直很好,當年應鈞戰死之後,他也曾經多方設法搜尋應翩翩母子的下落,想要贍養他們,後來被應定斌搶了先,但傅英這些年依舊對應翩翩關切備至,甚至比對待親生兒子還要寵愛。

  應翩翩對這位叔父的感情也一直很深,即使對傅寒青有着諸多不滿,也從未影響過他對傅英的尊敬。可此時再見到這張曾經無比親切的面容,他卻一下子想起了書中後來的劇情。

  隨着一次次的誤會和爭執,應翩翩和傅寒青嫌隙漸深,也幾次萌生了分開的念頭,但每回都是因爲傅英從中調停勸說才讓他終究沒能下定決心。

  當時他覺得這是傅英疼愛自己,然而在應翩翩死後,傅寒青娶妻納妾,子孫滿堂,卻再不見傅英提起過他了。

  心中既然已經埋下猜忌,自然看什麼都覺得可疑。

  應翩翩想起這些,也只是沉默了一瞬,而後就翹起脣角,慢慢地微笑起來,說道:“傅伯伯,您來了。我正打算回府。”

  兩人這一問一答間,傅英已經走到近前,一手握住應翩翩肩膀,將他上下一打量,皺眉道:“看你這臉色差的,還瞎跑什麼?你爹又不在府上,回去誰照料你?”

  他說着一轉頭,這時傅寒青聽說父親來了,也已經匆匆迎出了門外,只是神情僵硬,臉上還殘存着怒意。

  傅英一見之下反而笑了,問道:“你們這是又吵架了?一個是狀元郎,一個當了大將軍,怎麼還都改不了這副小孩子脾氣呢?成天的折騰。”

  鎮北侯府的管家躬着身子小跑上去,輕聲對傅英稟報了事情的經過。

  傅英哄孩子一樣跟應翩翩說:“這件事是你受委屈了。韓耀那孩子平素向來乖巧,這件事做的卻實在太糊塗,我會派人到韓府去,把此事說與他父親知曉,好好責罰他。”

  “至於你青哥,也是處事不當,不過說來說去,他會誤會你,不還是因爲在乎你嗎?”

  傅英說着看了傅寒青一眼:“我這次來,原本是要跟你們商量結契的事。之前也已經提過好幾次了,我看下個月廿六是個好日子,想必到時候應廠公也已經回來了。你們看把這事辦瞭如何?”

  按照穆國律法,男女之間是爲成親嫁娶,男子之間便是結契,確定了這層關係,此生便是一家人了。之前傅英確實也跟他說過這樣的想法,但在目前這種情況下提起,難免讓傅寒青感到突然。

  真的要跟應翩翩共度餘生嗎?他和應翩翩之間的事,之前都沒有對外宣揚過,除了傅家和應家很少有人知道,一旦結契,難免走漏風聲。

  除此之外,還有子嗣、傅家跟宦黨的關係、應翩翩的病……這些問題,他都還沒做好解決的準備。

  可與此同時,卻又有一種小小的甜蜜與期盼,超越理智,難以抑制地打心底裏涌了上來。

  這下子應翩翩也該高興壞了吧,他們兩人之間也會減少很多猜疑和爭執,像今天這種情況,肯定不會再發生了。

  至於其他的顧慮,只要平時低調一些,不許人外傳,或許……也好?

  傅寒青心裏的天平逐漸向感情上偏移,不禁朝着應翩翩看去,想看到他喜悅的表情。

  以應翩翩對傅寒青的在意程度,氣頭上說斷了,心裏不可能是一下子就能捨下的,傅英的話對於應翩翩來說應該是極大的誘惑,他怎麼可能再狠得下心來離開?

  不光傅寒青這麼想,連應家的人也這麼想。

  蕭文生怕應翩翩改變主意,情急之下,直接開口催促道:“少爺,府裏那邊聽說您要回去,想必已經備下了宴席。眼下耽擱許久,您該動身了。”

  梁間也連忙說道:“是啊,少爺,您的病還沒好,這裏風涼,您還是早點上馬車吧!”

  傅英正在說話,他們兩人這時開口,還一副生怕應翩翩跟傅寒青重歸於好的樣子,簡直就是明晃晃的嫌棄。

  傅英當即把臉一沉,喝道:“放肆!沒眼色的東西,這裏輪得到你們插嘴嗎?我說阿玦在這住的好好的,素日裏跟阿耀的關係也不錯,怎麼就突然鬧到這個地步,竟執意要走,合着都是你們這些刁奴從中挑唆!”

  他目光在應府其他人的身上掃過,見這些人手上擡着應翩翩的東西,滿臉喜色,顯然是都盼着能夠離開。若是再不整治一番,應翩翩就算這回留下來,也難免要總是被他們攛掇。

  他想也不想地吩咐道:“來人,梁間和蕭文一人打三十軍棍,其他人一人二十——”

  “傅叔叔。”應翩翩掛在腰畔的摺扇到了手裏,不輕不重地在最前面那名侯府護衛的胸口一拍,淡淡道,“這些都是我的人,您來教訓,不合適。”

  【觸發關鍵詞“頂撞長輩”、“親疏不分”,反派經驗值+6。】

  ——可惜,這時已經脫離了“綠帽俠”場景,積分的翻倍優惠也消失了。

  聽了應翩翩的話,傅英驚愕地看着他。

  應翩翩過去從來不會跟他們分什麼你的、我的,傅英在開口之前,也從未想過他當長輩的教訓幾個下人,能有什麼不合適。

  應翩翩將摺扇在掌心中輕擊,眼望着不遠處他才跳過的那片湖水,眸底映出日影漸移,水波漣漪,半晌後,方說道:

  “至於您方纔說結契那事,還是算了吧。我和傅寒青本來就不是一路人,這幾年下來,他對我挑三揀四,我對他也一樣是諸多不滿,兒時那點情分也磨得差不多了。”

  說到這裏,他負手回身,傲然笑道:

  “鎮北侯是什麼東西,也敢對着我挑三揀四?韓耀又是哪家沒教好的瘋狗,我打便打了,他配讓我的人去賠罪?蕭文,梁間,你們主子在這,誰讓你們衝旁的人彎腰了?沒點骨氣。直起身來!”

  【拒絕加入主角陣營,有助於打出反派特供結局“衆叛親離”、“時運不濟”、“死於正義之手”,反派經驗值+15。】

  蕭文和梁間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目光中看到了不敢置信,片刻之後,才都慢慢站直了身體。

  他們從來到應翩翩身邊的那一天開始,便知道面前這人是他們的主子,是他們的天,無論應翩翩是什麼性情和爲人,如何對待他們,他們都將以自己的生命向這個人效忠。

  可是今天,這個原本應該由他們傾盡全力來保護的人,竟然擋在了他們的前面,告訴他們直起腰來。

  應家其他的下人們也又驚又喜,他們一直跟在應翩翩身邊伺候,沒人不知道少爺對於傅家和傅寒青的在意。

  原本以爲傅英都說出了結契那樣的話,應翩翩肯定不會再回應府了,而他們這些人皮糙肉厚,爲了讓侯爺出氣,平息這場風波,挨一頓打,也是合情合理。

  可少爺卻不惜令傅老侯爺不快,也不許對方責罰他們。

  京城裏那些不曉事的人總說他家少爺性情跋扈張揚,殊不知他只是不愛說那些虛情假意收買人心的話,但對下人實際上極爲寬厚,不但甚少責罰,薪祿豐厚,關鍵時刻還會護着他們,可比那些面甜心苦,不把奴才當人的人好一萬倍。

  應翩翩道:“傅叔叔您看,總之呢,我跟傅寒青已經一刀兩斷,再住在這裏,也不合適。若您沒有其他事情,那小侄這就告辭了。”

  他說着瀟灑一拱手,帶了人轉身欲走。

  “你等着!”

  眼看應翩翩又要上馬車,傅英這才從震驚狀態中回過神來:“成什麼樣子!你這是跟傅寒青分開,便連我這個叔父都不想認了嗎?”

  他看起來極爲惱怒:“難道你以爲我是非得逼着你跟我兒子在一塊,你不願意就要情分盡斷不成?我從小將你視若親子,你把叔父給當成什麼人了!”

  應翩翩一頓,轉過身來。

  他今天索性也已經大鬧了一場,那個瞬間很想也不管不顧地問一問傅英,咱們之間真的有情分在嗎?

  你從小對我疼愛有加不假,但我也視你如親人,全心信任,你真的敢說傅寒青對我的種種偏見,外面對我的議論詆譭,你都毫不知情嗎?

  可話至嘴邊,應翩翩發現他說不出口,冥冥中好像有一種無形的力量阻止他發出聲音。

  ——他自主改變劇情的權限還沒到這個程度。

  見應翩翩不說話了,傅英閉目,深深地嘆了口氣,睜開眼時語氣已稍微緩和了一些,又說:“你們兩個成日裏吵吵鬧鬧的,我是怕年輕人行事衝動,日後回想起來只怕要後悔。但這終究是你們的事,若你都想好了,我自然也不會勉強。”

  應翩翩無法反駁,便也垂下眼睛,也陪着輕嘆了一聲,彷彿十分爲難似的。

  傅英沒好氣地說:“行了,都如你的願就是,你還唉聲嘆氣地做什麼?但你的病還沒好全,你爹又不在府上,這樣就回去,我可不放心。不如你去我那裏住吧。”

  傅家原本便有宣平侯的世襲爵位,但因爲傅寒青自己爭氣,靠着戰功早早掙下了爵位,封侯之後便自己立府別居,所以不與父母住在一處。傅英這回也是從另一條街上的宣平侯府過來的。

  他倒是還記得應翩翩有瘋癲之症,還是個病人,但這病是能在傅家養好,還是根本就是在傅家得了的,就不好說了。

  再說了,就算應定斌不在家,督主府上又不是沒有下人伺候,應翩翩這麼大的人了,傅英就算再不放心,也用不着非得和他住在一起,時時盯着吧。

  應翩翩這些年下來早已經厭倦了虛情假意,原本下定決心就此和傅家斷絕一切關係。不過劇情沒進展到那個地步,有些話說不出來,心中的疑慮倒是越深想越多。

  或許是他重生之後疑神疑鬼,把別人都想的太過陰險了,也或許,傅英還有什麼不爲人知的目的。

  既然如此,陪着他們再唱一唱這齣戲,看看那副油彩濃妝之下的真面目,倒也無妨。

  應翩翩心念轉動之間,臉上已露出一副動容之色,上前一步,失聲道:“傅叔叔……”

  他微頓,片刻之間,眼眶已經隱隱發紅,低聲道:“方纔都是我不好,把火氣撒到您的身上。我,我實在是……再不想這樣糾纏下去了,我想回家冷靜冷靜,大夫也說了,我這病,最好不要情緒起伏太過,今天已經是犯忌了。”

  他唱作俱佳,這幅神態配上本來就光豔殊絕的容貌,就是鐵石心腸也不能不動容,傅寒青心頭一震,終於沒忍住,深深地看向應翩翩。

  不是隻有傅英會拿他的病說事,果然應翩翩這樣一提,誰也不好再留他。

  傅英沉默了一會,終於搖了搖頭,嘆氣道:“真是不省心。”

  他拍了拍應翩翩的肩膀,溫言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回去好好休養一陣也好。叔父沒有怪你,你也受委屈了。只是我總歸不放心,你把我這六個護衛帶回去,有事身邊多留幾個人支使也是好的。”

  應翩翩很感動地說:“謝謝傅叔叔。”

  傅英苦笑道:“謝什麼?我就是給你們這些臭小子操心的命。”

  他吩咐手下的人跟應翩翩回去,又轉頭對柱子一樣遠遠站在一旁的傅寒青說:“寒青,跟我回府。”

  傅寒青僵立良久,才緩緩邁開步子,朝着府內走去,路過應翩翩身邊的時候,他的腳步忽然停下來,想說什麼,卻被父親一把拽走了。

  傅英和傅寒青離開了,應翩翩還站着沒動,梁間急急湊到應翩翩身邊,擔憂道:“少爺……”

  應翩翩慢慢擡起頭來,臉上分明帶着幽深而譏諷的微笑,卻哪有半分愧疚傷感的表情?

  他就這樣笑着,兩指在自己眼睫上輕輕一劃,抹去一滴演出來的淚水,側頭對梁間說:“怎麼,把你都騙過去了?”

  梁間:“……”

  應翩翩含笑道:“走吧,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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