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惆悵情多少
應翩翩正在想事,被他問了愣了一下,才道:“哦,他?他有帳子,我不慣我和人一牀睡,就讓他回去了。”
從傅寒青的事後,應定斌很關心應翩翩的情感狀況,生怕這個新納的妾侍再讓他不快,聽聞兩人不是鬧了矛盾才放心。
他點了點頭道:“也是,這樣也好,你身體不好,也不能縱慾過度,就分開睡吧。前兩天我聽說你把庫房裏那些虎鞭丹藥還都給找出來了,真是胡鬧!以後若是再多娶幾房侍妾回來,你還活不活了?”
應翩翩:“……”
他心想爹您想多了,我是今天才知道您兒媳婦沒有陽/痿的,那些東西本來是想給他治病的。
應翩翩道:“爹,我沒用那藥……唉,不說這個了,我有正事。衡安郡那個差事,我想去。”
應定斌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想都沒想,立刻一口否決道:“這絕對不行,那些人可都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你知不知道這麼一趟差事會有多危險!”
應翩翩笑道:“富貴險中求啊。”
應定斌瞪眼道:“小混蛋,老子需要你去掙這富貴?”
應翩翩道:“爹,我就老實跟您說吧,我這幾天又惹事了,這次招惹的是十皇子。”
應定斌:“……”
皇上那些個兒子,你小子是輪着番的來啊!
但隨着應翩翩把事情講了一遍,他就怒了,用力一拍桌子,說道:“豈有此理,他被追殺也就罷了,怎能讓你做他的掩護,徒然連累你遇險!”
——其實是應翩翩故意引黎慎禮遇險上套,只不過這話不太好解釋,他也就沒說。
“那些人是想刺殺我還是刺殺他終究也不好說,只是我刻意將這件事推到了黎慎禮身上,誰連累誰不是重點。”
應翩翩說道:“重點是,我要讓黎慎禮跟黎慎韞那一派的陣營產生嫌隙,咱們這邊的壓力就小多了。”
應定斌沉默了一下,忽然問道:“阿玦,你爲何對五皇子那麼大的敵意,是因爲傅家嗎?爲什麼我覺得你彷彿特別篤定,他一定會對咱們不利?”
應廠公目光如炬,一下子就看出來了應翩翩心中的隱憂。
其實若不是因爲那個夢,他也不會這樣着急地想要對付黎慎韞,畢竟以五皇子這樣涼薄的爲人,也不大可能因爲應家跟傅家之間有了些私人恩怨就來找應家的麻煩。
可是在原書中,是他挑撥自己和傅寒青的關係,賜死了父親,最後又將自己假死囚入深宮。
這樣一個人,視人心如玩物,應翩翩只盼着他早死一天是一天。
他說道:“當初就是他授意韓耀,在我和傅寒青之間進行挑撥。在他心目中,應家從來都是隱患,我能感覺出來,他對咱們的惡意很重。爹,先下手爲強。”
應定斌還是覺得到不了這個地步,但應翩翩不是個衝動的人,他做事有時候看起來手段凌厲,但往往自有打算,應定斌看兒子說得認真,還是決定相信他的話。
“那你打算如何?”
應翩翩隱去池簌的身世不提,對他講了講劉寶林離奇死亡之事:“我懷疑黎慎禮的身世有問題,魏賢妃很有可能故意假作懷孕,偷了劉寶林之子。但不管黎慎禮的生母是誰,他畢竟都是皇上的兒子,僅僅這一件事,就算是跟皇上提出來,也不足以致命,說不定還會被壓下去。”
應定斌會意:“所以你打算去衡安郡查一查魏光義,再爲此事加一個籌碼?”
應翩翩道:“他的守地上竟然有那麼多的流民,我懷疑這人有問題。”
應定斌還是不放心:“你想查就隱去身份暗中行事,我派西廠的人保護你,摻和七合教那邊的事做什麼?那幫狂徒殺人不眨眼,你以爲是那麼好說話的?”
應翩翩道:“我的愛妾是名絕頂高手,有他在,此事絕不難辦。這回遇險,就是他保護我脫困的。”
應定斌在路上的時候,也聽手下的探子形容了那隻熊的魁梧可怖,雖然應翩翩的話裏帶着幾分調侃的意思,但池簌竟然能不需要任何幫手就把那麼兇悍的龐然大物殺死,可見確實本領非凡。
可是他爲什麼會甘心情願留在應家呢?難道真的是因爲喜歡自己的兒子?
應定斌道:“市井之中,往往最多重義輕生、慷慨豪俠之士,他既然有這等本事,甘願屈身於你,咱們也不能當做尋常妾侍看待。你讓人把他叫來,他救了你,爹要當面跟他道謝。”
應翩翩心道,我確實也沒把他當成尋常妾侍看待,尋常妾侍端茶倒水,伺候公婆,晚上還要陪/睡,他可是自由自在沒人管的。
他也不與應定斌分說,只笑嘻嘻地答應了,揚聲吩咐外面的梁間去請人。
池簌很快就來了,衝應定斌拱手道:“廠公。”
應定斌極會做人,也站起身來還禮,對池簌十分誠懇地感謝道:“小山,這次的事我都聽說了,你冒着自己受傷的危險,救了我兒子一命,就等於是救了我應定斌一命。這個人情本公會記在心裏,日後有什麼用得着的地方,你可以儘管開口。”
池簌看了應翩翩一眼,應翩翩笑着說:“我說咱們都是一家人,不用分的太清楚,我爹一定要謝你。他的許諾還是挺值錢的,你就收着吧。”
他話裏有話,其實是在告訴池簌,自己沒有跟應定斌說出他的身份,只是講了之前救人的事。
池簌心裏有數,沉吟了一下,卻道:“阿玦說的是,咱們這樣客氣就見外了。廠公,有些事可否先坐下來詳談?”
池簌這是考慮到應定斌一路遠來十分辛苦,纔會主動這樣說。
他心思細膩,往往在這種小事上面都極爲體貼,只是這份體貼從不會在除了應翩翩和他家人之外的人身上用到。
兩人都坐了下來,池簌沉吟了一下,對應定斌抱歉地說道:“今天當着阿玦的面,有件事情我也想跟廠公說清楚,其實我的身份,乃是安國公之子。”
應定斌一怔。
池簌道:“他當年背棄我的母親,我跟他之間仇怨甚深,一來不願相認,二來也是顧忌到安國公夫人,所以一直隱瞞身份。阿玦體諒我又重諾,不曾對外人提及,故而直至今日,我纔對廠公坦誠,還望廠公見諒。”
應定斌一開始面露驚詫之色,聽到後面,表情漸漸沉靜下來,也看不清楚喜怒,淡淡問道:“哦,那你爲何這時又說了呢?”
池簌道:“雖然我也很想得到廠公的賞識,但卻不希望通過不屬於自己的功勞來換取。我跟阿玦之間說不上誰幫了誰,我深恨安國公府,原本就有意報復,從利益的角度來說,大家的立場一致,不分彼此。所以廠公放心,無需您的報答承諾,我一定會盡自己最大的能力,來保護阿玦。”
應定斌的眸光中多了幾分犀利:“我怎麼聽你這樣說,反而更加不放心了。若有朝一日,利益相悖,你是否便也會倒戈相向了?”
池簌鄭重道:“利益之外,還有人情,利或有改,深情難棄。”
應翩翩的心頭一動,不禁看向池簌,只見他說話時眉目繾綣含笑,無邊的溫柔仿若靜靜涌動的海潮,仿若當真一片赤誠。
“好一個‘利或有改,深情難棄’……”
片刻之後,應定斌笑了起來:“這件事你原本可以不告知我,我還會對你多感激一些,但你還是坦然相告,足見品行。說實話,本公很欣賞你這樣的年輕人。”
池簌一聽他這意思就知道還有後話:“多謝廠公誇讚。”
“可是,本公這一生中身無長物,富貴榮華如同過眼雲煙,唯得一子,愛若性命。在他的事情上,本公不會馬虎半點。”
應定斌說道:“所以雖然你言語誠懇,我還是要警告你,若你今日的話有半句虛言欺騙,逞使心機之處,本公就算拼着這條性命不要,也得把你千刀萬剮!”
池簌道:“廠公放心,若我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地。”
他們兩個你一言我一語,竟然還就聊起來了,應翩翩不禁說道:“……等等,你們是不是忘了我就在旁邊呢?爹,你這是什麼跟什麼,哪裏就到了你不要命都要剮了人家的份上,說正事吧!”
應定斌被他逗笑了,回手溺愛地拍了拍應翩翩的頭,說道:“你這小傢伙。”
他沉吟着說:“我本來還擔憂,如果讓小山跟着一起去衡安郡,萬一他半道反水該怎麼辦,現在看來,倒是不用擔心了。魏賢妃是安國公的表妹,這些世家利益牽扯甚深,魏家若是出了岔子,安國公府必受重創。從這一點來看,小山倒是成了最合適的人選。”
池簌聽了衡安郡,神情微動,看了應翩翩一眼,應翩翩卻微微遲疑了一下。
應定斌不知道,他卻是知道的,西廠高手不少,雖然不如池簌那般高強,但是勝在人多,應翩翩要帶池簌一起去衡安郡,不是因爲一定需要池簌保護不可,而是他的教主身份。
只是剛纔池簌與應定斌的那番對話,讓他突然有些不想跟池簌一塊去了,彷彿這樣就真的認定了池簌是他的什麼人一樣。
可是應定斌一直以爲池簌原本就是應翩翩娶進來的妾,兩人早已肌膚相親,情愫暗生,對於池簌剛纔那番話接受的也理所應當。
畢竟,誰能不喜歡他的兒子呢?傅寒青只是腦子有病而已,可能是從小舞刀弄棍的,被砸壞了。
應定斌做出決定:“既然如此,明日我面聖的時候,會提出讓皇上派你去七合教總部,與他們進行溝通慰問。讓小山跟你一起去,主要先看一看那邊的情況,萬事不求立功,一定要以安全爲上。只要你們平安無事地回來,出了多大的事,爹都能把你們給保下來。”
池簌不知道前情,但想來一會應翩翩會跟他說,也就默不作聲,任由安排。
應定斌躊躇了一下,跟池簌說:“那就勞你多費心了,到時候一旦此事成了,你立下功勞,我也會盡力助你掌控安國公府。”
他心裏還想,若池簌身份普通,就憑着他這樣能幹,跟應翩翩的感情似乎也不錯,雖然不能生下子嗣,給一個正妻之位也是應當的。
可惜人家出身也不一般,以後說不定還要回到安國公府,說不定還看不上這個正妻的位置,這話就不好說了。
池簌微笑着應了,覺得應廠公跟皇上一樣小氣。
應翩翩道:“爹,明天見了皇上,你一定要表現的特別急切,非常想讓我得到這個差事,彷彿這是個大大的美差一樣。”
應定斌奇道:“你怕有人阻撓?不對啊,若是如此,我不是應該說你身體不好,武藝不精,一出遠門,就要生病,表現的百般不願意讓人去嗎?”
池簌在旁邊聽的暗暗好笑,覺得這對父子就像一大一小兩隻成精的狐狸,當真是各有各的壞水。
應翩翩眨了眨眼睛:“我記得皇上聽政的時候,傅淑妃一向是不用迴避的。爹,您不覺陛下對淑妃和梁王的寵愛太過,需要忠臣規勸了嗎?”
應定斌轉一轉念頭,隱約有點明白了他想做什麼,淑妃這次若是上鉤,必要倒黴。
他笑罵道:“小崽子,行了,我有分寸。”
……
應定斌忙着來看應翩翩,這一路匆匆趕來,又擔驚受怕的,也十分疲憊,跟他們說完了話之後便回去休息了。
他一走,帳篷中只剩下了應翩翩和池簌。
應翩翩垂了垂眼睛,若有所思。
經過方纔應定斌的話,池簌已經大致猜出了這對父子在說什麼,此時他便詢問應翩翩:“應廠公這是調查到了七合教總部的位置,想上奏朝廷派人過去嗎?那又關魏傢什麼事?”
應翩翩還沒有回答,池簌稍一思量,已然恍悟:“魏光義跟魏賢妃之間有親戚關係?”
他不瞭解朝廷這些世家之間的聯繫,但是七合教總部就在那裏,總得知道當地郡守的名字。
應翩翩笑道:“池教主啊池教主,果然能者無所不能,你若爲官,定也能青雲而起,封王拜相!”
池簌失笑,當真站起身來,衝着應翩翩作勢作揖:“公子過譽了,小人惶恐,豈敢豈敢。”
應翩翩笑着說:“裝模作樣。”
他說完後,又道:“朝廷沒有惡意,只是我們池大教主一出事,半個天下都要晃一晃,皇上不知道你現在的情況,想派人示好,並試探一下七合教內部如今到底是什麼立場。畢竟這樣大的一個教派,一旦生亂,後果難以估量。”
池簌點了點頭:“我跟你一起去,這麼長時間沒有露面,那些人的心思我看的清清楚楚,也是該亮名身份的時候了。”
應翩翩笑道:“那些勳貴大臣往往都把你們這些江湖人士看作是亡命之徒,談之色變,一聽要去打交道,嚇得腿都軟了。可我就不一樣了,教主捏在手心裏,畢竟無往而不利,偌大功勞轉眼就能到手,實在是個美差。”
池簌含笑道:“我到時候一定鼎力配合,讓你大大出一番風頭。”
他從懷裏拿出一枚吊墜,此物乃是用奇石打磨而成,質地似玉非玉,堅硬無比,色作淡紫,形狀則是一個栩栩如生的骷髏,在燈下折射出瑩潤的光彩。
池簌說道:“這是七合教的信物梟首令,你既然要去,就把這東西帶在身上,就是我一時不在你身邊,教中也不會有任何人敢冒犯你。”
這是他們教內之物,池簌沒說,普通不瞭解的人也不會知道其珍貴之處,但應翩翩看過原著,卻知道這枚梟首令不僅僅是七合教的教中信物,而天底下唯一能夠代表教主身份的東西。
見到它就如同見到教主親至,可以任意調派七合教的教衆,得到各地分舵的招待和保護。
而且由於它的材質特殊,裏面會散發出特別的香氣,佩戴在身上甚至還有驅避毒蟲的作用,十分的珍貴。
池簌便將這樣獨一無二,珍貴之極的教主信物放進了應翩翩的手裏。
“其實我一直想送你點什麼,可來你金尊玉貴,什麼寶貝都見的慣了,之前買的那些小玩意都不過是一些、粗陋之物,原本不堪相贈。想來想去,唯有此物還有點用處,你拿着,盼它能多護你一些平安。”
應翩翩一怔。
池簌舉止一向端雅,此時的語調依舊平穩,可說出的話,卻比往日要慢了些,沉了些,像是在努力忍耐着什麼。
偏生越是沉靜,越是渴求,話中那剋制不住的情愫,隱約呼之欲出。
他想起那晚遇險的捨身相救,皇上面前的婉拒官職,面對父親時的坦誠身份……樁樁件件聯繫起來,指向一個最爲不可思議的答案。
應翩翩不禁擡頭,看了池簌一眼。
窗外的雨下至尾聲,那月色倒是越來越明,像是有着某種不用言說的默契。
蠟燭已經快要燒完了,燈影忽明忽暗,而就在應翩翩看向池簌的那一刻,外面恰好一道閃電劃過,照亮半片夜空,將兩人的神情都映襯的纖毫畢現。
池簌神情溫柔,望向應翩翩的眼底隱帶憐惜,眸光明亮,似有萬千情意纏綿不絕,竟是莫名扣人心絃。
應翩翩彷彿聽見自己胸中怦然一響。
而閃電轉瞬即逝,一切歸於黑暗。
或許面對這樣一人,這樣一份感情,動心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但那能如何呢?生活中本來就有很多這樣的瞬間。
一朵盛開的花,一彎高懸的月,一名倚窗眺望的女子,都或許都會在某種時刻帶來剎那的心動,但終究花會謝,月會缺,紅顏彈指老。
今日癡迷,明朝便厭棄,他跟傅寒青這麼多年的感情,如今還不是相看兩厭了。
更何況,從他重生的那一刻起,他的結局和前路便已經註定只能獨自前行,更加不需要做這種無謂的牽扯了。
應翩翩將紫色的奇石放在牀頭上,發出“嗒”一聲醒木拍案般的輕響。
一切曖昧與柔情,在他這輕輕一扣之下消失無蹤。
他笑着,輕描淡寫地說:“有心了,多謝。”
——這聲“多謝”,利落,客氣,疏遠,在混沌的黑暗中,將戲與真的界限畫的分明。
池簌知道,剛纔那個難得心生迷茫和猶疑的人,已經再次穿上了冰冷的盔甲。那些東西不過只能換來片刻柔軟,對方生性的警惕與機敏終究是深植在骨子裏面的。
可是那一份沉沉的重量,他其實也希望能夠一起擔。
他想,應翩翩的心裏,一定藏着一個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祕密。
應翩翩笑着說道:“我非江湖人士,這件信物雖然珍貴,恐怕也不怎麼用得上,還是還給你吧。再說了,這件事辦完之後,你回到七合教當教主,我如果真的有什麼地方需要幫忙,就直接給你送信了,還需要它嗎?”
他將梟首令拿起來,託在手中,遞給池簌。
自從相識以來,池簌從來沒有違拗過應翩翩的意思,哪怕是兩人一開始互相懷疑和猜忌的時候,他每每被應翩翩一看,都會忍不住丟盔棄甲,心軟的什麼要求都答應他。
可是這一回,他沒有把東西接過去,而是看着應翩翩。
池簌那雙幽黑的眼眸中總彷彿隱藏了太多的東西,曾經在第一次相見時就吸引了應翩翩的注意。
只不過那個時候,這些情緒彷彿被一層薄薄的冰霜遮在其後,讓人看不分明,如今卻是真切的,明亮的,那熠熠的光輝宛若迸濺的星芒,充溢了不可抑制的灼熱與執狂。
他靜靜地佇立在窗前,四下安靜,默然中卻彷彿有一股小小的渦漩,不由分說地在兩人身畔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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