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演變
“告訴我，你們得到什麼纔會停止襲擊，作爲海嗣之主，我有能力滿足你們。”
顯示器中看不清的陰影如此說道，這隻莫名的怪物措辭十分嚴厲，不過就算是用犀利的語言反駁，李澄也能聽得出它音調中的那幾分固有的恐懼。
李澄看不穿黑影背後的形態，只能依稀辨認出對方擁有巨大的形態，而且形態呈現出無法理解的放射性扭曲——像是一團纏繞的水草。
卡圖斯在這莫名怪物出現的一剎那就顯得尤爲憤恨，他顫抖着挺起身子上前指着那黑影痛罵：“褻瀆者！你居然還敢問出這樣無恥的話！”
“你也知道無緣無故這個詞？那爲什麼無緣無故的襲擊我們？”
“可恥，可恥的敗類！”
黑影沉默片刻，寒冽的聲調如刀：“可笑，什麼都不明白的蠢物，你們對真正的起源一無所知，整個種族都淪落到可悲的境地而不自知。”
“你完全不明白自己的意義，我只是在幫助深海走向它應有的新秩序，這是一次偉大的進化，阿戈爾的真正形態由我來締造。”
“真正的敵人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窺視着我們的世界，在未知的冰冷虛空中，真正的可怕敵人已經瞄準了這個世界。”
“我們的造世主已死，星辰已經連成一線，我所見的大地滿目瘡痍，無法預兆新秩序的未來。新世界必須由舊日支配者所掌控，才能帶領這裏走向新生。”
“海嗣，阿戈爾，深海種嗣，血脈相容，你們是一體的，我們要建立屬於深海的秩序。”
卡圖斯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胸膛劇烈起伏，嘴裏不停罵着粗口，手臂上青筋狂跳恨不得立刻掏出刀衝過去把這個放出狂語的神明剁成渣渣。
“胡說八道！真是胡說八道！”
“阿戈爾什麼時候和海嗣同種同源？你們這些褻瀆者，海神遲早會懲罰你們的！卑劣至極的僞神，呸！”
“難以置信的傲慢自大會把你拖向深淵！”
黑影對此不屑一顧，厲聲諷刺道：“你只能勉強用虛無縹緲的理想麻痹自己走完悲慘的一生。”
“你的力量如同深海中的一滴浮沙，居然妄想與真正的亂流抗衡。”
“你們的負隅頑抗註定失敗，逃亡纔是你們這些死不悔改的蠢物最好的抉擇。在神明的恩賜下，巨浪將翻越堤壩，已沉沒的將會升起，而已升起的將會沉沒。”
黑影說到這裏，用一道陰森寒冷的視線掃向了其他人：“……至於你們，你們的力量讓我震驚，你們的軍隊已經證明了其內在的價值。”
“爲什麼不加入光榮的海嗣，我們將完成共同的升格進化，讓這個世界變得更有效，更強健，共同反擊那些來自虛空中的敵人，完成我們造世主的夙願呢？”
真好笑，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敢在這裏妄圖和他平等的談條件？
至於祂的瘋言瘋語，李澄倒是琢磨出來那麼點兒滋味，細細思索以後。祂或許是掌握了一些有關於普林蜂羣入侵的祕密，虛空中的敵人描述雖然隱晦，但還是能感覺出那麼幾絲微妙的指代性，這點就讓李澄感到驚悚了。
但是“造世主”指的又是誰呢？泰拉的造世主？
李澄還不相信這個神會說出無稽之談，這個信息引起了他的警覺，如果真的有“造世”這個級別的神明，那可能是和布琉一個級別的存在也未必。
李澄想到這裏定了定神，暗暗堅定了心念，不到萬不得已，在解決所有的泰拉神明前，絕不能把布琉這張底牌暴露出去。
泰拉未知的神明還有很多，難保不會出現什麼精神控制，超遠距離偷襲，或者類似於黑蛇的奪舍。這些神明的手段一旦用在他身上，很可能他會在不知不覺間丟掉性命，這就不值得了。
他還記得菲利克斯的赦罪師曾經提醒過他“有無數迷霧中的眼睛盯着這片大地”，想必說的就是這件事了。
就算是他已知的烏薩斯黑蛇，炎國的年這樣的神明，在泰拉神明裏很可能也不算什麼強者。
畢竟他體內現在就還有一個怎麼看都比黑蛇強勁的洛爾維斯呢，她的抹消法術就可以不知不覺的殺死他，李澄不敢賭泰拉其他的神明沒有這樣的手段。
李澄輕嗤，不屑的撇起嘴角，懶聲開口：“沒什麼，我沒有要求，純粹閒的屁出來了沒事幹，就是喜歡把你的人當煙花轟上天。”
“不爽？”
“你快順着網線過來打我啊？”
史爾特爾聞言嘴角微微抽搐，見證着李澄囂張無比，戲謔的盯着那看不出脾氣的一團陰影，用嘴炮狠狠把對方按在地上摩擦。
黑影發出一聲彷彿是震怒的刺耳咆哮，能看到那邊的海域出現的巨大震動。
“……粗鄙，與你這樣的污濁之物談話都玷污了深海神格！造世主是怎麼將你這樣的蠢物製造出來的？真是一個錯誤！”
“那邊散發着火焰溫度的少女啊，我想從你身上散發的氣質來看，你肯定是他們的領袖，我再問你一遍，爲了避免全面戰爭，請你停止襲擊我的子民。”
“否則，我會讓你們見識到，來自上古深海守護者的混沌憤怒到底有多麼可怕。”
古波無瀾的“神”用一種難以言喻的音調朝史爾特爾詢問，薩卡茲少女嗤笑幾聲，毫無顧忌的低罵：“蠢貨。”
“你的腦子大概泡在海水裏的時間太長，已經上鏽了，你所謂的深海力量在我看來如同螻蟻，我不需要任何輔助就可以在一瞬間碾死你和你前面的恐魚炮灰。”
“還有，我不是這支隊伍的領袖。”
“滾！”
古神在史爾特爾這裏吃了個癟，陰邃的視線緊接着轉向布琉，似乎是很不甘心：“所以，年幼的女孩，你纔是這支隊伍的領袖？”
“說吧，什麼條件才能讓你們停止襲擊。”
古神的話其實已經頗有誠意，結果布琉眨了眨眼，十分不給面子。
她擡手指向李澄，一臉輕鬆：“索菲姐姐讓布琉聽大哥哥的。”
“你得問他。”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李澄總感覺在黑影背後晃盪的觸手在空中僵直了好幾秒鐘。
李澄嗤笑，傲然看着黑影挑了挑眉，那意思是——小樣的還不趕緊過來舔我？
“……你們是在愚弄神明麼？”
“這個男人如此呆傻腦殘，比最蠢的恐魚都癡傻一萬倍，現在你們告訴我他是你們的領導者？”
古神的話把李澄氣了個半死，作爲一個喫軟不喫硬的人，他的臉色頓時拉了下來，帶着沒有溫度的笑：“好啊，我這人確實比較腦殘，所以聽不懂神明大人的高論，只想把你們這檔子海畜剁了喂狗。”
“想要和平？可以，你們無條件投降，把你自己打包送到我面前，阿戈爾恢復所有領土，否則免談！”
李澄冷笑着向後靠了靠：“另外，我不接受任何有條件的投降，免談。”
“好了，五分鐘到了，布琉，幹碎下一座城市。”
這個古神憤怒了，祂感覺自己受到了難以忍受的羞辱，哪怕祂已經將姿態放到了最低，可對方的談判姿態依然沒有任何妥協的餘地。
“我不可能接受！！蠢物，你們徹底惹惱了神明，真正的神罰擁有無與倫比的偉力！！”
“準備葬身海底吧！！黑色浪潮將裹挾着暴風驟雨，摧垮你們的一切！”
咔吧，視頻被切斷了，卡圖斯如釋重負，他在剛纔一直擔心李澄或者史爾特爾會向對方妥協，那樣遺海同盟怕不是會變成一紙空文，沒有人比他更慶幸李澄和對方談崩。
李澄心下微緊，他打算先發制人，趕緊滅掉海嗣的有生力量，然後擊垮那個傲慢的神明，對方的實力未知，他擔心出什麼變故。
“繼續前進吧，這次我們改換進攻方式，直接大軍進逼對方的核心區域。”
一場真正的大戰即將展開，對方是一個掌控深海的神明。布琉輕笑，蜂羣再度開動，化爲鋼鐵巨山橫掃而過。
“子個體們，碾碎它們！”
……
波濤海域，阿戈爾行軍縱隊。
斯卡蒂有些萎靡不振的看向遠方冒煙的城市羣，那裏已經被可怕的火力徹底摧毀，連曾經的遺骸都看不到一點了。
實際上已經不需要索菲送什麼消息了，深海獵人和阿戈爾人同樣不是傻子，他們第一時間就看到了那些慘烈的戰鬥，只是在衡量海嗣內部的情況。
但是當絞噬戰艦直接把一座座城市都送入地獄時，他們終於下定決心，大規模的阿戈爾人開始重登自己的故土，他們幾乎是熱淚盈眶。
阿戈爾聯軍大規模按照每一條古大路朝着海域內陸進軍，深海獵人們破天荒的展開了一次針對海嗣控制區的主動攻擊，他們驚愕的發現，那裏早已空無人煙。
事實上，他們都沒有經歷哪怕一場戰鬥，只是瘋狂的追在蜂羣的後面企圖找到海嗣，高歌猛進收復沿途的城市卻全是廢墟。
到處都是浮動的屍體以及怪異的機械，工蜂正在構築新的蜂巢核心，更遠方的強烈光爆一刻不停的在炸響，幾乎是每時每刻都有成千上萬的海嗣在倒下。
蜂羣展現了屠殺的效率，中子飛彈無差別的飽和轟炸在每一寸土地，海牀被撕裂，高山被擊碎。快子光矛在深海畫出一道道光痕，真是可怕的末日景象。
“媽媽！媽媽！”
哭泣的阿戈爾女孩在路旁癱坐，無助的看向被各種斑駁的激光撕裂的海底，巨大的雷冕早已讓她失去了喊叫的力氣，只能呆愣的看着那些機械不斷前進，摧毀沿途的一切海嗣單位。
她旁邊的阿戈爾婦人已經死了，屍體的胸口被貫刺出一個血肉模糊的大洞，海水倒灌進去，青綠色的水草甚至和內臟塞在一起，場面有些令人反胃。
“該死的海嗣…”斯卡蒂眼神微緊，海嗣實施了滅絕政策，在撤退的途中殺死所有阿戈爾人，並且焚燒那些偉大的城市。
雖然對於城市來說更多的是蜂羣的攻擊所擊毀的，但是針對阿戈爾人的屠殺卻殘酷無比，斯卡蒂已經看到了無數個堆滿阿戈爾人白骨的屍坑，宛如一次噩夢。
“到後方去，深海獵人會幫助你。”斯卡蒂對女孩說道，她的眼裏隱有憐惜。
爲了這場無盡的戰爭，誕生的悲劇已經足夠多了，如果能就此徹底戰勝海嗣，那麼千百年來的苦難源頭就將終結。
女孩揚起毫無神采的雙眼，張開皸裂的白脣，嘶啞的嗓音像是灌入了樹脂：“我沒有家了…”
“我沒有家了…”
她沒有動，只是一直伏在婦人冰冷的屍體上哭，斯卡蒂抿脣，想去伸手扯這個女孩，但她的手掌觸碰到那瘦骨嶙峋的軀體時還是被嚇了一跳。
年輕女孩回頭，她的眼神滿是被激怒的陰狠：“別碰我，你們這些深海獵人害死了所有人！”
“如果不是你們還在抵抗，那些海嗣不會對我們施加殘酷的暴行！我們更不會淪落到這樣慘淡的局面！”
“你們倒是輕鬆，什麼深海獵人，我看真是虛僞的劊子手！”
“爲什麼死的不是你們？你們自以爲是的抵抗，海嗣卻會把所有折磨施加在我們身上！”
女孩的眼裏晶瑩閃動，情緒有些失控：“爲什麼死的那個人不是你？”
“大屠殺發生的時候，你怎麼沒有來救我們？”
斯卡蒂啞然，她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這番話居然是從同胞嘴裏說出來的，相比於話語本身，這個概念可能更讓斯卡蒂難以接受。
“算了吧，讓他們靜一靜。”幽靈鯊搖着頭制止了斯卡蒂，她用眼神向周圍示意，斯卡蒂擡頭四望，到處都是難民。
阿戈爾們藏身於比先前殘破百倍的廢墟中，驚恐萬狀的目睹着遠方那難以直視的爆炸，蜂羣給他們帶來的其實並不是什麼解放者的欣喜，反而是更深重的災難。
斯卡蒂甚至還聽到了許多的詛咒，有人在唾罵路過的深海獵人們，朝他們扔石塊，雖然這樣的人很快就被深海衛隊帶走，但這無疑對斯卡蒂是巨大的打擊。
“他們只是想要一個安穩的生活而已。”赫默嘆了口氣，這裏的傷員很多，蜂羣進攻這裏時，海嗣正在執行屠殺。
雖然海鱗戰鬥羣第一時間肅清了大多數海嗣，但是由於威力巨大的蜂羣武器，不少阿戈爾人也無辜的捲入了戰鬥被一同粉碎。
“醫療模式啓動，開始檢查傷口！”
萊茵生命三人組在這裏受到了歡迎，至少赫默和白麪鴞是這樣的，他們在這裏設立救助站，救治大量的受傷人員。
“……只要能活下去，哪怕作爲奴隸也無所謂麼？”
斯卡蒂失望的低下臉，她可以接受別人侮辱自己的種族，她也可以接受一切來自海嗣的挑戰，但是她唯獨不能接受自己的同胞竟然用那種…憎惡的眼光看着自己。
深海獵人在爲他們的自由而戰，直到死去的那一刻都未曾改變，但他們卻不領情，這太可悲了，本不該是這樣的。
“很簡單，沒什麼可怨天尤人的。”索菲見她們氣氛低沉，則做出了簡短的評價。
“你們的遊擊活動會導致平民的死，深海獵人每殺死一個海嗣士兵，就會有一個阿戈爾村落被屠殺。”
“這種方式很直接，也很聰明，可以完全孤立你們這羣人。”索菲漫不經心的開口，看向不遠處的救助站，“平民永遠是最先考慮自己的安危，其次纔會是其他的問題，你們想用後代的自由這種飄渺的東西換他們現在的安穩生活，不可能得到什麼支持。”
斯卡蒂沉默下來，她握緊了劍柄，獨自向前走去。
“這場戰鬥，還要持續多久？”
索菲沉思，照現在的情況看來，布琉的主蜂羣遭到了大批海嗣的抵抗，推進速度開始變慢。
恐怕要摧毀每一個據點才能終結海嗣的抵抗，所以還會持續一段時間。
“不清楚，總之時間不會短，畢竟蜂羣數量不足，不可能迅速解決好幾百億隻恐魚。”
斯卡蒂頷首，微微回過頭去，暗暗下定了決心。
“我不會讓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再次遭受任何戰火侵襲了。”說完，斯卡蒂徑直走開了。
索菲似乎從斯卡蒂的語氣中聽出了幾許莫名的深意，但她沒有辦法去解讀什麼。
斯卡蒂…這個在她印象中堅定的戰士，沒想到還有露出那樣憐惜表情的時候，真讓她大開眼界。
索菲無奈的望着繼續前進的阿戈爾總隊走向遠方的戰火，等到他們慢悠悠的挪到下一個位置，恐怕下一個城市也已經被消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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