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落花曲水
不管她怎麼撥弄這裏的土壤，可莉莎也沒看到那惱人的黑色晶體，她眼神微動，忍不住開口。
“史爾特爾，你發沒發現，這裏沒有源石。”
前方的薩卡茲停下腳步，也左右看了看，語氣裏沒有多少意外之感：“沒錯，你這麼遲鈍嗎，我最開始就發現了。”
可莉莎不理解爲什麼史爾特爾的情緒能做到這麼鎮定，她全身的興奮已經達到了一個極其高昂的情況，幾乎是吼出聲來：“那、那這裏豈不是也沒有天災？！”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感染者的問題也能很好的避免，這片大地簡直就是天堂啊！我們只要讓大家來這裏生活，是不是就不會有問題了？”可莉莎如此激動的站了起來，她甚至一時忘了自己與史爾特爾的不對付。
史爾特爾發出一聲輕嗤，毫不留情的嘲笑着她的天真，那惡劣的語言一如史爾特爾本人一樣能讓人在高興的狀態下瞬間轉化成同等程度的惱火。
“虧你還管李澄叫導師，都跟他學到腦子裏去了沒有？還是隻管他叫導師是玩玩而已？”
“你該不會真的以爲，礦石病這種東西是所有問題的根源，是天災這種東西導致人們流離失所吧？失去天災和源石，仇恨，戰爭，還有那些大規模的處刑迫害就能結束？”
可莉莎微怔，她從那股興奮勁頭靜下心來，難得的沒有立刻反駁史爾特爾，轉而用一種不確定的語氣道：“總能好的多吧？”
“不管如何，對待礦石病人的殘忍…可以杜絕了，這也是父親希望能實現的事情，他一直致力於消除人們對感染者的偏見。”
“但如果沒有感染者，那偏見不也就算更徹底的被消滅了？”可莉莎的觀點十分樂觀明朗。
史爾特爾緩緩轉過身，深嘆一口氣，心下大爲不屑：“你到底是有多蠢？”
“我用你們薩爾貢能理解的，最簡單的話來告訴你這片大地是怎麼回事。”
“失去礦石病，蘇丹還是蘇丹，王酋還是王酋，農民還是農民，只有礦石病人變成了正常人。”
“存在源石的時候，蘇丹會把問題全都扔給感染者，他會宣稱是感染者的存在導致你們的土地需要徵收更高的稅務去治療感染者。他還會繼續宣佈，是感染者的野心讓蘇丹不得不徵集更多的錢財去剿滅那些不存在的叛軍，藉以盤剝出更多的錢維持軍隊。”
“在這之後，王酋也會如法炮製，在對農民的壓迫過後，他會象徵性的把一些土地分給感染者，然後告訴那些流民——是感染者搶走了你們的土地。”
“實際上，感染者佔據的所有財富，不及王酋搶走的百分之一，但已經走投無路的農民不會管這些，貴族已經給他們創造了一個釋放怒火與悲慘的目標。”
史爾特爾語氣陰沉，和她的憤怒眼神如出一轍，其中的不滿直白的向可莉莎展示出來：“然後悲慘的農民相信了貴族的話，他們固執的認爲所有的一切都是感染者的錯，畢竟人總是不願意去對抗更強大的勢力而樂意麪對比自己弱小的存在。”
“在烏薩斯，這樣的情況比比皆是，在伊比利亞也依然如此。無數已經被敲骨吸髓，被那些高高在上的貴族壓榨出最後一點血肉的流民走投無路，他們襲擊感染者，搶走他們身上所有的東西，並且用貴族的話爲自己辯護——他們做的是正義的事情。”
史爾特爾聳了聳肩，道：“你也是貴族，你難道就沒有發現嗎？”
“感染者必須存在，相比於感染者，貴族們更需要的是一個充當【感染者】的角色，正是因爲感染者的存在，貴族們才能安心的坐穩他們的寶座，他們的聯姻統治才能長治久安，利用分化底層的方式不至於引起叛亂。”
“這個惡性循環只會永遠繼續下去，演變成感染者和正常人的對抗，矛盾會永遠被貴族集中在底層，而所謂貴族之間的戰爭…”史爾特爾笑了笑，只用了一個詞去評價。
“逢場作戲。”
“最後是按照你的意思來說，當你重新回來好好審視一下大地的秩序，你還會妄想失去天災和礦石病，那些來自感染者和普通人，那些大地上的戰爭和歧視就會終止？”
“只會變成一場更殘酷的傾軋。”
可莉莎沉默下去，她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也沒有這個心思去辯駁史爾特爾，但有一點她可以確定，她絕對沒有錯。
“你說的可能對…但我的說法不會錯。”可莉莎堅定起來，“礦石病無論處於大地上的什麼環節，它都應該消失。”
“就算礦石病和天災的消失真的什麼矛盾也解決不了，那它們兩個也應該一同消失！”
“我看過太多因爲礦石病還有天災生離死別的慘劇，它們比我們自己的戰爭更可惡，而且正如你所說，這塊醜惡的遮羞布也應該扯掉了。”
史爾特爾皺眉，礦石病的消失可遠遠不像想象的這麼簡單。
“……現實點吧小黑貓，先不說怎麼把人從那麼遠的地方帶過來，李澄不會允許蜂羣在人羣露面的，更何況是整編民團發起的遷移，海上混亂的風暴會橫掃那些可憐人。”
“更何況…就算是人們用某種方式真的遷移過來，源石也會不可避免的被帶到這裏，到時候這裏只會變成第二片被源石污染的大地罷了。”史爾特爾的觀點比較悲觀。
可莉莎閉目微思，她感覺總會有什麼辦法的，遠程遷移可以用某種方式完成，源石擴散問題也可以採用對每個人的嚴格檢查來解決。
可能唯一的問題就是…新大地感染者禁止進入，這麼一個充滿不友好色彩的規定了，這簡直相當於必要性歧視，可莉莎有些擔心。
總之，導師連深海都能橫掃，遷移新大地這種事情有什麼辦不到的呢？
可莉莎會心一笑，對史爾特爾過於悲觀的話不以爲然：“總能有方式做到的，你就瞧好吧。”
史爾特爾勾起嘴角，不打算理會她了，自顧自的想着自己腦海裏的綠茵，繼續和周邊的景色對照起來。
兩人就這麼一直走到晚上，不知名的螢火飛蟲在天空漫舞，身後發出一聲淺淺的痛苦呼聲吸引了史爾特爾。
“唔…！”
這聲音比較淺，但史爾特爾還是敏銳的感知到了，心下微動，連忙回過頭。
“可莉莎，你沒問題吧？”
“……呃，沒、沒事。”
這虛弱的聲音十分細小，史爾特爾感覺到了不對勁，皺起眉走過去一看。只見可莉莎滿頭細汗，正抱緊自己蜷縮在地，身體瑟瑟發抖，咬緊牙關在忍耐超乎想象的痛苦。
史爾特爾看到了她右肩膀上那源石的閃爍異動，那東西還在擴散，一小簇新的結晶頂穿了皮膚，從一個隱晦的角度鑽出血肉，讓人恐懼不已。
“該死！你的礦石病發作了，都嚴重到這樣，怎麼不早說？”
可莉莎此時已經幾乎說不出來話了，嘴脣發顫，臉色虛浮，有點悻悻然：“不想打擾你罷了，要不是導師…我才懶得跟着你。”
“咳唔！”嘴角咳出一口血沫，急性礦石病讓她的呼吸困難起來，史爾特爾瞪大眼睛，突然生起一陣惱火，這話好像說的是自己的問題一樣。
好吧…她承認自己確實找的時間長了一點，對這裏有點入迷…
“別說話了，趕緊過來！”
“李澄能抑制你的病，節省點體力，我們現在往回走，他們離的不會很遠。”
將這隻執拗的黑貓挽在肩上，史爾特爾身周燃起一簇火痕，照亮了前方黑漆漆的道路，兩人有些搖搖晃晃的往回走，
“……放我下來，不用你背！”可莉莎不太高興，面對史爾特爾眼神複雜。
“閉嘴，你看看你這個樣子能走嗎？”史爾特爾咬牙罵道，明明都快痛昏過去了，居然還在這裏鬧脾氣。
“我說了，咳呃…我…不用你這個傢伙來管！”可莉莎生氣不已，打起精神狠狠罵道，不安分的掙扎起來。
“你不是一直都很有理嗎，管我做什麼？你自己就是天下第一正確的大薩卡茲之神，導師多青睞你啊，在這裏跟我共事真是委屈你了！”可莉莎自己都沒注意，她的語氣不知不覺已經變得酸溜溜的了…
史爾特爾沉默下來，她似乎從可莉莎的表現中明白了什麼。
“對不起，可莉莎。”
少女眼神一陣不自主的怔大，剛醞釀好的一百句更難聽的話瞬間被堵了回去。
“你…什麼意思？”
“對不起，是我的問題…對你的父親和哥哥，還有你。”史爾特爾嘆了口氣，“我害死了你的家人。”
“我在這裏向你真誠的道歉。”
“……對不起，你現在的狀態很差，到時候隨你拿我怎麼出氣，好吧？”
可莉莎呆住了，她鼻子有點酸酸的，她一直都在等着她的道歉，等着這個可惡的薩卡茲說出令她能好受的道歉，但當這個時刻真的出現了，她又感覺一點都不真心。
“……你真可惡，是不是看我快死了才故意說給我，讓我高興的？”可莉莎呼吸有些艱難，跌跌撞撞的嘀咕道。
“那我告訴你，我現在還是很生氣！”
史爾特爾微微無語，她真擔心可莉莎真的想不開咬自己一口…
“咳咳！”一聲猛烈的咳嗽，然後是腥甜的氣息，背部有粘稠的感覺。
史爾特爾心下微緊，她感覺身後的少女心跳越來越弱了，有些着急的呵斥着：“都讓你別說話了！”
“嘁，你要是在這裏死了可別指望我給你收屍！就只能被源石炸成灰塵了，我告訴你這可不怎麼好看！”
可莉莎有氣無力，放棄掙扎的來了一句：“那就這樣好了…”
“反正…礦石病早晚都得死，不用等到晚期那樣全身都被石頭貫穿，比起體會那種癱在牀上生不如死的感覺，這樣直接回歸大地的感覺或許還不錯。”
史爾特爾又急又氣，她真想把她喋喋不休的嘴縫上，儘自己所能把身上的熱量朝她冰冷的手腳過度過去。“好了，打起精神，別讓我瞧不起你。”
不遠處的一處瀑布嘩啦啦的瀉下泉水，在晚上靜謐的森林裏尤爲悅耳動聽。眼前的黑色大道彷彿巨蟒的深淵巨口，讓兩人感覺永遠都走不到盡頭。
“咳！史爾特爾？”可莉莎有點害怕，她的意識有點恍惚起來，那隻肩膀已經完全失去知覺。
灼熱的薩卡茲少女咬了咬牙：“……我在聽。”
“……我們以後…不要再這樣吵架了。”
“我沒法原諒你…但是，我們至少可以做同僚。”
史爾特爾心下微沉：“那就這樣，現在你閉嘴休息。”
“唔…”可莉莎被強行的熱流封住了喉嚨，薩卡茲終於忍不住採用強制措施了。
真困啊…
可莉莎昏昏沉沉的閉上了眼睛，將自己徹底靠在史爾特爾的背上，在意識的最後時刻，她抓住了最後的想法。
礦石病，似乎也沒想象中的那麼冰冷。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