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人人都要面對生活（2）
“我用不成微信，你能不能讓這個女娃子用微信掃你，你換成現金給我？”
“要得嬢嬢，你要多少？”
李宏倫是今年才考上編制上崗的新城管，最近得到通知，因爲響應號召，渝州要對流動攤販進行清理。
他在本來清理乾淨的自己轄區內又發現了一個老奶奶在擺攤。
這位老奶奶的年齡實在是太大了！蒼老得瘦骨嶙峋，眼眶深凹，蒼老得髮絲已經完全蒼白，與那黝黑的皮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蒼老得讓李宏倫趕人的話說不出口。
“五塊有沒有？”
“有的有的，你讓她掃我嘛。”
說罷，拿出手機，讓那個買菜的大娘掃了。又從兜裏掏出本來是準備用來買水的五塊錢遞給了老奶奶。
臨走時，那位大娘詫異的看了李宏倫的藍色制服一眼，他則是報以微笑。
“謝謝你啊，娃子。”
老奶奶緩聲緩氣的道謝，中間似乎還夾雜着喘氣聲，讓李宏倫害怕她隨時會倒下去。
“不用謝，嬢嬢，我是勒條街（gai）的城管，該爲大家服務滴。”
“城管吶？”
“嗯。”
於是老奶奶仰着身子，想要將視野拉遠一點，好看得更清晰。
這一拉遠，漸漸看清楚了，立馬大驚失色。
“真是城管啊！”
顯然，她想起來城管該幹什麼了。
“......”
兩人相對無言，沉默了半天。
李宏倫先開口問道。
“婆婆，你沒得微信，闊以喊你娃兒女兒用他們的給你整一個撒。”
老奶奶卻是嘆了一口氣。
“我也想到起的，我以前鬥是楞個乾的。”
“但是老婆子又不哈（傻），我的菜能賣好多錢我還不曉得嗎？”
“回回都要給我整脫一半。”
說完，兩人又陷入難言的沉默之中。
李宏倫心裏複雜，看着年逾七十的老奶奶。
這是被時代拋棄的一部分人啊！
當大家都習慣於電子支付，都不用紙幣時，她們或許就連想要憑藉自己的努力來生存都難！
或許在我們看來時代的紛繁多彩，對於他們來說卻只是一種慢性毒藥。
他們不會用智能機，不會上網衝浪，沒有微信......或許他們在物質上還能夠算得上存在，但在社會這一維度上，他們已經因爲服下這樣的毒藥而消亡。
因爲沒有人聽得到她們的聲音了！
沉默了半晌，李宏倫心裏更加不忍，但終於還是猶猶豫豫的說出了口。
這是他的工作。
他也是在這世俗之中討飯喫的人。
“嬢嬢，這裏不讓擺攤兒！”
老奶奶一聽，頓時沮喪的跟霜打的茄子一樣。
“我鬥擺到這裏，擺一哈兒嘛，要不要得嘛，娃子。”
她請求道。
“勒個.......闊是......”
“哎！”
沈爲被聲音吸引，走出門去，看見的就是這一幕，發現是上次提醒自己的那個年輕城管。
這回他對面是一位賣菜老奶奶。
他眉頭緊蹙，一副十分爲難的樣子。
老奶奶則是聲淚俱下。
“娃子，我幾個月到頭就辛辛苦苦種楞個點兒菜。”
“今天再賣不脫，明天就焉了不新鮮了！”
“那就更賣不脫了鬥嘛！”
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只是想賣點兒菜，賺那麼一點點錢。
李宏倫現在心裏很糾結，因爲剛剛上班，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
雖然他內心是很想讓這老奶奶在這裏擺攤賣點蔬菜的。
但是這幾天恰好嚴打，他負責的就是老街這一片，而且只有他一個人，到時候被查到了連個共同背鍋的都沒有。
新人腰桿挺不直。
然而看着眼前這位怕是已經七十多古稀之年的老奶奶，他實在是不忍心將其趕走，也說不出讓她走程序去菜市場租一個攤位的話。
畢竟，老奶奶實在是不像能捨得租的一天好幾十塊錢的攤位的人，估計這一筐菜怕都是才百來塊錢，賣這點菜連本都回不了。
內心的理智告訴李宏倫，將她趕走吧，管她能不能在其他地方偷偷賣，反正只要別在自己地盤上被檢查的人發現，連累到自己就好。
可是那尚存的一方淨土的柔軟卻仍然如同一條鎖鏈枷固着他。
“娃娃，我在這裏賣菜是不是當（方言:四聲，妨礙、影響的意思）到你了？”
李宏倫勉強笑了笑，不知道該怎麼迴應。
老奶奶繼續唸叨着。
“娃兒，要是當到你做事了，我換個地方鬥是了。”
“不....不用了，婆婆。”
李宏倫還是不忍心。
“楞個嘛，婆婆，你把菜賣給我，我買了。”
“這個熱天熱事的，你也方便點，不用再去賣了。”
他決定自己掏錢買下來。
李宏倫一直覺得，如果在自己的職權範圍內，老百姓連謀生都做不了，連飯都喫不起，那他憑什麼還穿着這一身衣服？
反正自家早晚也是要買菜的，老奶奶這點菜其實也不多。
而聽見面前這個年輕人的話，老奶奶愣住了，然後便好似被踩了尾巴一樣跳了起來，她連連擺手。
“不得行不得行，勒啷個好得！”
“娃娃你是個好官兒，我不能讓你喫虧了鬥嘛，我馬上就走，馬上就走。”
“沒得事沒得事的，我屋喫的完。”
李宏倫想打消老奶奶的擔憂，讓他放心賣給自己。
“我最喜歡喫藤藤菜了，我媽最喜歡喫絲瓜兒，我老漢最喜歡喫番茄......還有我爺爺最喜歡喫黃瓜了。”
“所以莫擔心了婆婆，我屋頭喫的完。”
他一邊數着菜筐裏有幾樣菜，一邊搬出自己的家人，最後發現好像人頭還是不夠，便將爺爺從棺材板里拉出來用了一下。
爺爺對不起，不肖子孫下次清明一定給你多燒紙。
李宏倫心裏朝自家先人解釋，相信爲國家奉獻一輩子的爺爺會理解自己的。
眼見老奶奶似乎終於被自己打消疑慮。
他正要掏錢，免得夜長夢多，卻感覺肩膀被誰拍了拍。
轉過頭，原來是那家網紅店的老闆。
席顏正好奇，沈爲爲什麼出了門，便探出頭去看。
結果她還沒有搞清楚沈爲往哪個方向去，卻看見了另一個讓她大驚失色的人。
“媽！你怎麼在這裏！”
席媽露出一副一切盡在我掌握之中的表情，但是她沒有大聲嚷嚷，而是對着席顏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然後便轉頭，含笑朝着賣菜老奶奶那邊看過去。
“兄弟，你看楞個要不要得，我是開面館的，正好要買藤藤菜和一點兒黃瓜拍起做涼菜，你分點兒給我啷個樣？”
沈爲對着這個年輕的城管說道，並且眨了眨眼。
李宏倫立馬秒懂，感激的看了他一樣。
“要得要得，啷個要不得嘛，看來是我和我爺爺沒得口福咯！”
就這樣，兩人迅速達成共識，將老奶奶的菜瓜分乾淨。
“席顏，你從箱子裏拿89塊錢過來一下。”
因爲老奶奶沒有微信，李宏倫的最後一點現金也在剛纔用光了，所以沈爲遠遠的就開始吼，想讓席顏拿點零錢過來。
聽見沈爲聲音的席顏猶豫了一下，看了眼自己老媽。
席媽笑呵呵的點了點頭。
於是她便看見，樹蔭下，自家女兒飛速從錢箱子裏掏出零錢向着那個俊俏的年輕人跑了過去。
年輕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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