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無人
黃師傅第一句就把沈爲問懵了。
自己這次的考驗，難道是考地理人文？
那乾脆直接認輸得了。
雖然疑惑且不安，但他還是如實回答。
“說實話，我對下村瞭解不多。”
“如果不是爲了找黃師傅您，我估計這次晉省之行是不會來下村的。”
聽見他的話，黃四點了點頭。
“那我就來給你講講，下村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村子。”
“當年對越自衛反擊戰，因爲總指揮官是晉省人，所以雖然是南部戰區參戰，但也有許多晉省老鄉參加。”
“而戰爭結束後，許多士兵就留在了巴蜀等地，但還是有一些回到了晉省。”
“我、趙二、還有這位楊老爺子，都是其中之一。”
“回鄉後，除了有家室的，我們這一羣沒親戚的光棍兒就建了個村，也就是這下村了。”
“後來，那些沒受傷的，又長得不錯的，便都娶了婆娘，孩子長大後，好多都去城裏享福去了。”
“當然啊，我們三個只是不願意結婚。”
黃四說着說着，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然而他不解釋還好，一解釋，沈爲頓時覺得整個院子的氣氛都降至冰點。
“咳咳.....黃四你不是要說咱下村歷史的嗎，別整這些有的沒的。”
資格最老的楊大爺發了話，及時遏制住了黃四想要繼續解釋的慾望。
“總之，現在村子裏小的差不多都走光了，大家老的老，好多連路都走不動，便是國家每月按時發錢，也沒地兒花了。”
“但又想喫點兒新鮮的玩意兒。”
“所以，你的考驗就是，明天，給咱們下村二十八口人做一頓好喫的，要新鮮，不能爛大街。”
“只要大家同意，我就把我的祕訣交給你。”
黃四說完後，楊大爺先接了一聲好。
然後又大聲嚷嚷。
“秦生、鄭川、李聰，你們還藏着幹嘛呢？還有張大武你們這些一個二個的，都快出來吱個聲，明兒這位小哥要給咱們做頓新鮮的。”
“黃四這一身本事，就看明兒個大家同不同意傳授了哈！”
隨着他的一陣嚷嚷，整條街的門紛紛打開。
走出來一個個人。
這才終於解了沈爲之前對於下村的疑惑。
其實，沈爲進這個村子的時候，就發現下村的不對勁了。
因爲這裏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走在下村裏，幾乎一個人都看不到。
難道下村整個村子的人都是些宅神？整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那種。
想到這位黃師傅就整天宅在家裏看網文，沈爲覺得也不是沒可能。
田基本上一塊塊的也都荒廢掉，似乎已經放棄耕種。
但如果說這下村以退役老兵爲主的話，那倒是可以理解了。
畢竟國家對於這些曾經爲祖國拋灑鮮血的老人們可不算是虧待。
每個月，每年都會有錢發放下來。
並不以耕作爲生，又年老體衰，那田野荒廢也就情有可原了。
沈爲腦子裏爲自己見到的種種異常尋找着合理的解釋。
但他沒想到的是，接下來出現的一幕還是出乎了他的預料，讓他感到震驚。
只見家家戶戶的門打開，一個個身影出了來。
或是缺了條腿的拄着柺杖，或是斷了隻手的衣袖空空蕩蕩，有的甚至沒有鼻子，有的只剩下半個耳朵，還有一位老大爺滿臉都是燒傷的痕跡，像是月球表面一樣坑坑窪窪
這裏的幾十個人加起來，幾乎能把沈爲想到的所有殘疾得了個遍。
若是這樣的場景被那些劇組知道，估計立馬就能成恐怖片取景地。
想一想，一些臉上坑坑窪窪的，缺鼻子少眼睛的，缺胳膊少腿兒的老大爺，同時出現在村裏的行路上，應該讓人感到驚悚害怕吧？
沈爲只需要稍微一思考，再聯想到他們的身份，就大概知道究竟是經歷過什麼樣的事情，纔有這樣的一副面貌。
於是表情微微凝重。
前幾天被伽椰子嚇得出現心理陰影，之後便產生PTSD的席顏都肅穆地站在原地，並沒有做出什麼躲避或者害怕的神情。
此時此刻，這兩個年輕人心理只有敬意。
這些老人，他們每一部分喪失的軀體與零件，都是築起我們今天繁榮昌盛祖國地基的一部分！
或許，這些他們失去的，都是他們曾經所最爲自傲的東西。
他們憑藉自己的雙腿，可以英勇登先，可以衝鋒在前，可以冒着槍林彈雨健步如飛。
他們憑藉一雙比鷹還銳利的眼睛，可以百發百中。
他們憑藉靈敏的耳朵，秋風未動蟬先覺，躲避過無數次危險。
他們憑藉一雙有力的手臂，一個大逼兜子就能扇得敵人暈頭轉向。
他們或許曾經玉樹臨風，受到不知道多少女孩兒的暗戀，收到過不知道多少情書。
然而這一切的一切的美好，現在就只剩下面前這一堆連出門都害怕嚇到其他人的面貌，於是只能藏在這個大家都長得奇形怪狀，都見怪不怪的下村裏苟且餘生。
他們就這樣默默地呆在這個小村子裏，慢慢的舔舐着自己的傷口。
或許在某一天，便會悄悄離開這個世界吧！
看見這兩個小年輕，竟然沒有露出厭惡和害怕的眼神，這一羣殘疾老人也是鬆了口氣，對兩人也是好感大增。
氣氛頓時輕鬆了起來。
“嘿嘿，黃四，我看這小夥子不錯，你就直接教了吧。”
有人開玩笑。
這就是好感度的作用了。
他們不是不想去城裏，他們不是沒有錢去城裏，他們只是見到過太多那樣看待異類的目光和排斥的態度了。
他們曾經也是頂天立地的好漢啊，怎受得了這樣的落差？
索性就留在下村，和自己的這些老夥伴待在一起，誰也別嫌棄誰。
其實黃四心裏也是想找個傳人的，這事兒他們知道。
畢竟在中華，任何一個自成一家的手藝人似乎都有一種倔強的追求。
那就是將自己的手藝傳承下去。
也許是追求千古之後，自己的名聲仍能流傳後世。
但相比起來，還有另一個崇高的理由。
那就是，幾千年之初，漢民族的先祖在篳路藍縷開創基業時，就烙印在基因裏的本能作祟。
——這些披荊斬棘開拓出來的經驗與捷徑，都是要爲後人存留，以澤被後世的。
從神農嘗百草驗藥效、燧人氏鑽木取火得溫暖、有巢氏發明房屋、倉頡創造文字開始。
我中華就是集衆人無私之智，才得以發展出強盛的文明。
正是這樣的先輩們的以身嘗試，傳藝於人，纔有了今天漢民族屹立世界之巔的立身支柱。
從前能奮勇投軍，保家衛國，黃師傅又豈能不是這樣的人呢？
但是
“咳咳.....”
“雖然我覺得你們說的很有道理。”
“不過先前已經說好了，這小子都同意了，斷沒有反悔的道理。”
大家一聽，也不好再勸了，畢竟手藝是是人家的。
“小子，回去好好準備吧。”
“過不了的話，我可不會看你可憐就傳你手藝的。”
黃四貌似嚴格，但心裏怎麼想的，只有他知道。
“哦對了，小子你叫什麼名字？”
“......”
“沈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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