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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证据(求推薦票)

作者:黄油奶酪
门外传来脚步声,秦绝睁开眼睛。 她瞥了一眼电子钟表,七点四十五。 脚步声拖沓,但足音不重,說明体重很轻;声音间隔不大,即步幅小,身高较矮;步伐沒有停顿,目标方向明确…… 是江秋月。 本能地判断出来人的基本信息,秦绝撑起身来。 警方既然說了会接机,那么江秋月极有可能已经在殡仪馆见過了秦景升的尸体。 秦绝竟有一丝忐忑和好奇。 她很想知道江秋月面对丈夫的死,会是什么模样。 门开了。 “……妈。” 秦绝站在卧室外,克服了一丝微妙的心理,才叫出口。 女人站在玄关低头换鞋,闻言抬起头来。 她個子刚好一米六零,穿着职业装,外面披了一件呢制大衣,即使面容素净憔悴,也能瞧出成熟女人的风韵。 秦绝有些恍惚。 她实在是太久沒见到她了。 “阿玦。” 江秋月叫秦绝的名字,本有些麻木的眼睛多了些神采。 “嗯,我在。” 秦绝稍有恍惚,便很快恢复了冷静,走上前去。 江秋月换好拖鞋,去摸她的脸,反倒先安慰起来: “你别怕,恶人一定会被警察查到的。妈妈在這儿呢。” “恶人?”秦绝沒躲她的手,却也沒有什么别的反应。 “是。你爸就是糊涂了,他接了個电话,那边啊,是個搞传销的,跟他說有個赚钱的大项目,他就信了。” 江秋月的肩膀松垮下来,神情疲惫。 “你也别怪他太傻。他啊,就是太顾家了,自从公司出事之后就一直觉得对不起我們娘俩。要不是着急挣钱,他也不会這么冲动。” 啊,来了。 這熟悉的窒息感。 秦绝的忐忑消失了,她露出淡淡的笑容:“是,我知道。” “妈都问好了,殡仪馆那边有這方面的准备。”江秋月叹了口气,“你爸……在那裡呆着也不好受,就尽早火化吧。” “葬礼要怎么办?”秦绝问。 江秋月陷在自己的思绪裡,竟对秦绝平静的反应毫不奇怪。 不過,她之前也是這样,物质上给到最好,却从不了解她的孩子過着什么样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性情。看似亲近,实则隔阂极深。 “简单办了吧。” 江秋月的声音单薄得像一片枯叶,“我从桂省的老家跑出来,這么多年沒联系了,他早年南下创业,跟亲戚也断了好些年,都是各過各的,也犯不着通知了。” “嗯。” 秦绝点头。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沒什么亲戚,每次逢年過节,在身边的只有父母二人。 至于朋友,秦景升原本公司還在时還有一些,真心相交的和酒肉朋友都有,破产以后,后者自是不来找他,他碍于面子,過不去被媳妇养着的那道门槛,也主动与多年好友日渐疏远。 江秋月更不用提,之前是全职太太,后来为了支撑這個家,在外成了工作狂,也沒時間和小区裡的邻居闲聊、逛街,工作以外的人际圈窄得可怜。 “你歇一会儿吧,先吃点东西?” 秦绝說着挽袖子想去厨房。 “你呀,你一個男人去女人家呆的地方干什么。”江秋月露出一点带着倦意的笑容,伸手仔仔细细地给秦绝把袖子抻得平整。 “有這份心就够了,等着啊,妈去做饭。” 秦绝垂着眼,沉默着,半晌才回了声“好”。 接下来的時間在沉郁裡過得飞快,江秋月似乎在极度的悲痛后反而变得麻木且冷静,休息過后,她带着秦绝去了殡仪馆,举办了一個极小的葬礼,目睹秦景升的遗体送进火化室,骨灰被装进漆黑的方盒。 二十几年前的新政策颁发之后,所有死者一律走火葬程序,且骨灰盒统一封存在当地墓园,蜂巢般排列,沒有占地极广的墓穴和墓碑,仅在方盒的铭牌上镌刻着亡者的姓名、身份等基本信息。 每一位摆放着骨灰盒的小型墓室内都配备了微型摄像头,死者亲属可以通過国家研发的应用随时见到,即使相隔很远,也能在思念时隔着屏幕与离世的亲人說一說话。 据說新政策初次实行时遭到了较强的抵制,但几十年過去,切实解决了墓穴占地的問題,同时避免了烧纸钱等传统祭拜活动,减轻了一定程度的环境污染,也给予了身在外地的亲人子女线上扫墓的便利,长远来看益处颇多。 秦绝心裡清楚,這些年来,江秋月也累了。 她被自己的观念束缚着,无限度包容着自己颓废在家的丈夫,曾经的爱情和亲情早被生活一点点磨光了,现在他死了,她沒有太多的悲伤,甚至有一丝微弱的解脱感。 秦绝分析着江秋月的心理,慢慢的,她嘴角微微下沉。 江秋月为什么会這样,還不是因为她认为自己還有一個儿子。 丈夫沒了,還有儿子是顶梁柱,是她的信念她的支撑。 她们回了家,尽管江秋月状态很差,身心俱疲,但還是进厨房给秦绝做了晚饭。 晚饭是全素的,沒有荤腥,秦绝基因优化后对能量的需求大,闷头吃了两三碗饭,江秋月看在眼裡,眼神裡是欣慰和喜悦,像在用眼睛记录着一個男孩长成强大男人的過程。 吃完饭,江秋月一如往常,沒让秦绝进厨房洗碗,她对儿子是从小宠到大的,秦绝在家从沒做過家务,在初中吃食堂之前,她甚至沒端過盘子递過碗筷,连盛饭都不熟练。 在江秋月看来,這些都是女人的活计,也是女人的本分。她儿子将来是要做大事的,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折腾這些小鼻子小眼的事呢,多掉面子。 秦绝就像任何一個被惯坏了的儿子,倚在沙发上玩手机,听厨房传来母亲洗碗的哗哗水声。 门铃响了。 秦绝起身开门,来人是有過一面之缘的李警官。 他非常负责地告知了两位死者家属整场意外的来龙去脉,秦景升接到的电话属实是某個传销组织打来的,他不幸受骗,因心情急切而在驾驶途中坠崖身亡。警方已对该传销组织进行追踪,這個组织规模较小,成立時間也相对较短,不日便可抓获。 至于那辆路瑞37,经核实,因车内網络硬件多年未曾检修,系统久未更新,版本较老,在触发求援报警程序时设备過载而自爆,责任应由车主自行承担。 警方表示对死者的遭遇深表遗憾,同时因秦绝为案件追查提供了关键线索,還给予了她额外的信用点奖励与表彰。 真相大白,尘埃落定。 李警官最后說传销组织抓获时会及时通知到死者家属,但江秋月和秦绝的反应并不热切,他对此也有预料,只能安慰他们节哀顺变。 “秦同学。” 临走时,李警官看了一眼她,无声做了個口型:家暴证据。 秦绝微怔,点了点头。 這人看着不近人情,倒确实把为人民服务放在心上,不放過任何一個违法罪犯,是個不错的警察。 也正好,有了這個小插曲,她接下来的行为就更符合逻辑,即使日后被人发现,前因后果也說得通。 秦绝考虑好了每一個步骤:她回到房间,从一個极偏僻的角落裡翻出個纸箱,箱子裡有一台巴掌大的摄像机,因为只使用過一次,尽管表面落了层厚厚的灰尘,功能和储存的內容却仍完好。 她把积灰擦干,连上电源,等待电量充满。 這是她初三时在全国中学生英语演讲比赛上获得的奖品。 那天,秦绝偷偷把摄像机藏在了书桌叠放的厚重教辅书后面,想给江秋月一個惊喜,引她发现镜头,再告诉她自己得奖了,是第一名。结果刚点了录像沒多久,突然发酒疯的秦景升撞开她的卧室门,把她拖出来,拽进书房就是一顿毒打。 他打她的时候,江秋月回来了,却什么都沒做,只是看着。 那個眼神秦绝至今還记得。 那时候的她原以为母亲不知道她被家暴,她顾虑着江秋月的辛苦,心疼她为家裡为自己的付出,所以一直忍着,哪怕疼得要死也会在江秋月敲她房门时摆出一副轻松看书的模样。 却沒想到,江秋月一直是知道的,只是假装看不见而已。 当时她就站在书房门边,缝隙裡露着半张脸。秦绝在痛楚裡先是自责,竟然让母亲发现了,担心了,又涌上来无尽的委屈,想张口呼救。 江秋月对上她哀求的目光,却摇着头,向后退开了。 秦绝就是从那一刻知道,整個家裡,唯一的受害者彻头彻尾只有她一個。 而這個受害者,也在這样的折磨下成为了对他人的加害者。 江秋月知道秦景升瞒着她借孩子倾泻暴力,但她怎么可能主动去伤丈夫的面子,這個家只要它表面上還平平静静,和谐美满,日子還過得去,那就足够了。 秦景升打够了,让秦绝滚回去。她就瘸着一條腿,一小步一小步挪动,每一步都撕扯着余痛未消的皮肉,却不敢放慢速度。 她回了房间,江秋月過了近十分钟才装作自己刚刚回来。秦景升在她面前人模人样,总是写满了男人失意的忧愁和对妻子的歉疚,夫妻俩一個比一個能演,般配至极。 秦绝坐在床上,又過了几分钟,江秋月轻轻敲门,带着小医疗箱和那些药剂。 她仔细关上卧室门,边给秦绝擦伤口,边柔声安慰,自始至终却从沒說過秦景升一句不是。 “儿子啊,你别怪你爸。他压力太大了,男人的事业是很重要的,你爸爸在你不知道的地方面对了很多很多痛苦,你要多体谅他,好嗎?” 十五岁的秦绝紧紧抿着嘴唇,看着她,好半天才开口。 “妈,你看见他打我了。”她声音在颤。 江秋月给她抹药的手一顿,好声好气地哄她:“儿子乖,你爸就是心情不好,男孩子要坚强点,哪個男生在家裡沒挨過打呀,对不对?你爸很爱你的,他就是拉不下来這個脸,不知道怎么跟你說說话,关心你,你得理解他……” 父亲做什么都是对的,他有苦衷,有难言之隐,他为這個家牺牲了太多,作为孩子一定要体谅,要理解,要尊敬。 相同的话一遍又一遍,翻来覆去地钻进她的耳朵。 秦绝眼裡的光一点点黯下去了。 江秋月给她擦完药,又把几支沒有贴标的药剂给她,叮嘱她按时打针。 放置在书桌后的摄像机忠实地记录了這一切,只是当时的秦绝早忘了這件事,再留意到它时,摄像机已经因为沒电自动关机了。 秦绝不想回忆起那次绝望的经历,也就不想再看见它,于是收进了纸箱,一放就是几年。 现在,她要再次用上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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